進化的定律是後來者居上,時間空間演化出無機體,無機體進而為動植物,從固定的植物裏變出了文靜,纏著人不放的女人,從活潑的動物裏變出粗野,敢冒險的男人;男人女人創化出小孩子;小孩子推演出洋娃娃。所以,至高無上的上帝該是進化最後的產物——錢鍾書《上帝的夢》。

……

W市。

走上天台,君臨看到劉正站在大樓邊緣處。

他正小心的往下望,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下方如螞蟻般的人群,甲殼蟲般大小的車輛。

高空帶來的眩暈感讓劉正心中一陣顫栗,君臨可以看到他的雙腿微微有些顫抖。

從側麵看,他的臉上還留著燒傷後的疤痕,這讓他看起來有些猙獰,也讓君臨不太好判斷他的心情。

但從那顫抖的腿可以判斷,他還是有些緊張與害怕的。

這讓君臨自信了許多。

還懂得恐懼就好。

君臨悠悠哉哉的走了過去。

劉正回頭看了一眼,大喊:“別過來,你再過來我就跳下去!”

君臨擺擺手表示自己沒有靠近的企圖。

他往旁邊走了幾步,在距離劉正大約五米遠的地方,爬上天台邊緣,然後和劉正一樣站定。

下方人群便又是一陣驚叫。

君臨坐下,將腳擱在外麵。

他看著下方,緩緩說:“我沒興趣管你的事,我隻是過來跳樓的。”

劉正奇怪的看他:“故意玩同理心?讓我放低戒備,最後聽你勸告?你們這些談判專家,都是這麽幹的,對吧?”

君臨輕笑,沒有接他的話茬,而是繼續自語:“我想過很多自殺的方法。服毒,過程有點痛苦,關鍵還不一定死,活下來就是繼續受罪;上吊,也有一個煎熬過程,關鍵死相還特麽難看;投海?我會遊泳,多半會本能的撐下去,然後再後悔……想來想去,最幹脆利落的方式,就是跳樓。簡單,痛苦時間短。唯一的問題你得找個高點兒的地方,否則萬一沒摔死,又是個麻煩。”

劉正沉默了一下。

盡管心中有戒備,但事實是君臨還是說到了他的心上。

每個自殺者,大概都會考慮選擇一種死亡方式,而跳樓的確是最簡單幹脆的。

君臨繼續:“其實我還想過一種方式,就是去幹一件壞事。去殺人,去放火,然後被槍斃。”

劉正吃驚,他看看君臨身上的警服,問:“你是警察,竟然還有這想法?”

君臨白了他一眼:“想想還不行啊?想想的事又不會變成現實。”

劉正滯了一下。

是啊,誰規定警察就不能有惡念的?

君臨又道:“不過說起來也怪,我這個人,就好像有一種天生的壞運氣,我是說……就象是預言術一樣,有時候胡說八道的事,莫名其妙的竟然就實現了。”

他要是勸慰劉正,劉正或許就內心抵抗,直接真就往下跳了。

但他現在卻是在講故事,大大吊起了劉正的好奇心:“比如呢?”

君臨便道:“有一次,有個家夥因為失戀了自殺。我就去和他談,我說,我和你一樣,也失戀了。而且我比你還慘,是因為我付不起天價彩禮,硬生生被丈母娘給拆散了,但你看,我不還是堅強的活過來了?”

劉正哼了一聲:“你們這些談判專家,就是會胡扯,你在騙他。”

君臨聳聳肩:“當時是騙他。”

劉正怔住:“你是說……”

君臨點點頭:“後來成真了。”

劉正就哼了一聲:“扯淡,我不信。”

君臨笑道:“拜托,你又不是因為失戀要跳樓,我拿這事騙你幹嘛?”

“你知道我的事?”

“如果你想勸一個人,那就一定要先了解他……”君臨的語聲變得低沉。

他看向劉正,說:“你太無辜了……不值得……非常不值得……”

劉正是個英雄。

前不久上過新聞的英雄。

在一次夜班回家的路上,因為路見不平,保護一個單身女性,而遭遇兩個流氓的迫害。其中一人在他身上澆了汽油並點燃,造成他輕度燒傷。

這件事曾一度引起轟動,轟動的原因到不是那兩個流氓,而是被救的女孩——那女孩在事後逃跑,警察需要舉證的時候,她竟然死活不肯露麵,說是怕報複。到最後更是公開抱怨,說劉正多管閑事,本來沒他,自己也不會遇到什麽生命危險。

那到是,人家隻是想上她。

更可氣的是,有很多人竟然都抱有這種想法。

他們認為劉正的遭遇是自找的,是多管閑事的結果,如果沒有他,事情也不會這麽嚴重。

當然,大部分人的道德觀是正常的,很多人因此罵那女孩。

女孩因此陷入輿論的漩渦。

結果那女孩竟然自殺了。

這下可好,劉正一下成了導致女孩自殺的罪魁禍首,在有心人的操弄下,輿論風向迅速轉變,變成了劉正逼死女孩。

更有傳言說,那兩個如今已經被抓的年輕人,本來就隻是占些口頭便宜,是劉正強行出頭,毆打對方,才導致的對方還手,汽油也是他自己撞翻的,然後一支煙頭落下……

總之,這一下劉正百口莫辯,從英雄成了罪人。

有了這樣的經曆,就能理解劉正為什麽會站在這裏了。

君臨輕聲說:“做個好人,很累,對嗎?”

劉正再克製不住心中悲傷。

他嚎啕痛哭,大喊起來:“我不想再做好人了!做什麽狗屁好人,我一輩子都沒幹過壞事,憑什麽?憑什麽讓我遭遇這樣的事?當時如果沒有我,那個嶽明珠就被他們給強奸了。可到頭來,她竟然把所有責任都推給我!我也沒說她什麽,我都不明白,她怎麽就自殺了。怎麽就成我逼死她的了。”

被燒傷的陰陽臉在哭泣中扭曲,顯得格外猙獰。

醜惡的外表,受傷的心靈。

“是有些怪。”君臨嘟囔了一句:“象這樣的女孩,照理是沒有自殺的勇氣的。不過也難說啊,求存是每個人的本能,但我們總會因為種種原因,就放棄寶貴的生命。其實如果可以,誰又想死呢?”

劉正怔怔的看他:“你真的想死?”

君臨點頭。

劉正:“你又是為什麽?”

君臨想了想,點頭:“好,那我就告訴你吧,因為我得了癌症。肺癌晚期,快死了。”

劉正吃驚:“真的?”

君臨低聲道:“有一次,我勸一個自殺者不要自殺,他是因為得了急病,不堪痛苦。我就騙他說,我也得了病,是癌症,也很痛苦,但我什麽人都沒說,因為我決定要堅強的活下去。人生寶貴,就算再艱難,也該挺住,不負生命中的每一秒美好時光,才不枉人生……一堆美好雞湯,成功把他救下。”

劉正看著他。

君臨語聲低沉:“烏鴉嘴就是烏鴉嘴,那時候我真的隻是騙他,誰能想到,一個月後我就在醫院裏查出,我真的得了癌症。媽的,這事可真扯淡。”

說到這君臨自己都笑了。

劉正吃驚的張大嘴巴:“你說的都是真的?”

君臨慢條斯理的從懷裏取出一張紙。

他走過去,遞給劉正,然後又退了回來,完全沒有趁機把劉正拉開的想法。

劉正接過,看到上麵果然是醫院的診斷書。

君臨,肺癌晚期的字樣,赫然紙上。

君臨已道:“我和你不同,我沒遭遇你那些痛苦經曆,我所經曆的人生,順風順水。我曾以為,談判專家隻是我人生的一個起點,我未來的人生,會更加美好與輝煌……你知道嗎?比你所經曆的事更痛苦的,就是萬般順利,卻戛然而止。所有的幸福,就這麽突然遠去,所有的美好都不複存在。你想死,是因為你對這個世界沒有了眷戀。我不想死,卻不能不死。如果是你,你會選哪個?”

劉正呆了一會兒,終於搖頭:“我突然覺得你比我還可憐了……你比我年輕,有大好前途,卻遭遇這種事……難怪,難怪。”

他頹然坐下,一不小心晃了下,險些摔倒,引的下方又是一片驚呼。

好在劉正終於坐穩了。

幾名警察想上前抓住他,君臨卻搖了搖頭,示意他們止步。

劉正呢喃道:“我沒有勇氣自殺,我隻是想讓他們看看,讓那些網絡上的噴子看看,他們的言論,到底有著怎樣可怕的威力,讓他們看到,是他們親自把一個人逼上絕路!”

“做到這一步,已經夠了。”君臨唏噓道。

他起身,來到劉正身旁。

向他遞出手。

劉正看看君臨,他一把抱住君臨痛哭起來。

靠!

你別那麽用力啊,差點把我搖下去。

……

扶著劉正走出天台,支隊長李大章走過來,抱了一下君臨,笑道:“幹得漂亮。是不是又用你身患癌症的那套說辭了?”

君臨伸了個懶腰:“方法不在老,在於管用。救人這種事,要什麽創新啊?”

“真難得你為了這個還特別為自己準備一張假的病檢報告。”

“有備無患嘛。”君臨大笑道:“好了,我的活兒幹完了,要回去休息了。”

他說著往前走。

“喂,你還有報告沒寫呢。”

君臨揮了揮手臂:“請假,休息後再說!”

……

回到家,打開冰箱,取出一罐可樂。

君臨將自己丟在沙發上,打開電視。

新聞裏正在播報一則新聞,好像是某地又出現了奇異事件,有目擊者發現不明飛行物,還有拍下視頻的,隻是視頻模糊不清。

最近這種破新聞真是越來越多了,不過基本都被證明是假的。

君臨沒有在意,隻是看著電視劇發呆,又取出體檢報告看了看,忽然一笑:“如果你們知道這是真的,又會怎麽想?”

體檢報告是真的,君臨真的得了癌症。

隻是他誰也沒說。

直到有一次,不小心被同事看到了報告,當所有人都過來安慰他,同情他時,君臨卻沒來由的一陣厭煩。

他討厭被安慰,被同情,那讓他感覺自己就象一個失敗者,一個弱者,隻能通過自身的無助與絕望來博得同情。

君臨不屑於此。

所以他編了個謊言,說自己是專門做了這份報告,用來騙那些想不開的人。

想想也真諷刺,一個每日被病痛折磨,自己都恨不得早死早超生的人,卻要經常去勸慰別人生命可貴,把握生命裏的每一分鍾。

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催眠別人的同時,也催眠了自己,使得君臨咬著牙堅持了下來。

但是身體卻漸漸抗不住了。

這讓君臨不得不經常請假。

兩天前,他再次去醫院的時候,大夫告訴他,他現在的情況,如果不做化療,最多再撐三個月。

但君臨還是拒絕了。

他討厭苟延殘喘的活著。

他可以不自殺,但也不想苟活。

除了止痛藥,他什麽都沒要。

這刻痛苦再一次如潮水襲來。

君臨取出口袋裏的藥盒。

藥盒上寫的是維生素——為了保密,君臨把藥盒換了。

打開藥盒,君臨倒出幾粒給自己吃下,猛然一陣劇烈的咳嗽。

嘴角現出殷紅。

“好吧,這大概就是命吧。你挽救了很多人的命,代價就是把自己的命搭上。當然,也可能是一種預言……”君臨自語,說著竟然笑了起來。

所謂的預言成真,君臨也沒有騙劉正。

他的運氣真的很不好,經常在勸說別人的過程中,隨口編的故事就成了真。

本來都已經談婚論嫁的女友,突然間彩禮從二十萬漲到了四十萬,這到也算了,關鍵房子從六十平提升到了一百二十平。

這個就離譜了。

結果自然就是女友離開。

又一次他勸一個破產的企業老板,就說自己也被朋友借錢不還。

結果,有個借了他十萬塊的發小,第二天就跑路了。

連續幾次的善意忽悠最終變成現實,君臨小心了。

他改口說自己中了大獎。

結果對方自殺了。

那是他談判史上最慘重的一次失敗,事後也沒中獎。

於是君臨隻能繼續“詛咒”自己。

直到得癌症。

從那時候起,他到是不用再忽悠別人了。

現成的體檢報告,完全真實的情感經曆,都不用編,也不用演,信口拈來,情在其中,效果出類拔萃。

事業蒸蒸日上,病情每況愈下。

為此,就連君臨都不由得唏噓了一句:“真他娘的好的不靈壞的靈啊!我不是預言主,是他娘的烏鴉嘴。有本事你再應一次,我要是從這窗口跳下去,我就他娘的穿越!”

君臨說著,自己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一邊笑,一邊咳血。

然後他聽到一個聲音:“我保證,這次你的話也可以應驗。”

……

愕然回首,君臨看到一個人正坐在他身後。

如果對方真的是一個人的話。

你很難用語言來形容對方。

因為君臨同時有兩種感覺。

第一種是這個人不存在。

因為他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己房間裏的一切,沙發,窗,灶台,還有垃圾桶,沒有任何一處被人體遮掩。

第二種是這個人的確存在。

他就存在自己的眼前,他不會遮蔽你的視野,但他卻不是透明的,就好像你可以同時看到他和他身後的一切。但你卻又無法描述他的樣貌,甚至這個他都不對,因為你不知道他是男是女,仿佛你所看到的一切在你的腦子裏都成了一堆亂碼,隻能意會而不可言傳。

存在與不存在,同時以一種怪異的形式出現在君臨眼前,就仿佛兩隻腳同時踏入了時間長河的兩個節點,並存而互不幹涉,又像是自己的右手手心摸到了右手手背,矛盾而又和諧統一。

君臨內心中升起巨大的訝異感,他晃晃頭,就象揮去幻覺一般,然後脫口而出:“不是吧?”

對方微笑。

君臨看不到,或者說他看不到對方的笑容,但他就是知道對方在笑。

他說——如果“他”的確存在的話:“這不是幻覺。”

君臨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確認對方的位置,卻感覺他仿佛存在於任何地方,無論他往哪裏看,都能看到對方。

他鎮定心神,說:“我沒聽說有科技達到這種地步。”

“這不是科技,而是意識傳輸。”

“意識傳輸?”君臨驚訝:“你是說……”

對方輕輕揮了下手,君臨看到眼前的景象變幻。

自己仿佛穿越一般,來到一片廣袤世界的天空中,從這裏往下看,下方是高山大河,青草密林,流水潺潺,但那些花兒,草兒,還有草原上的生物,都是自己沒見過的。

君臨卻脫口而出:“這裏不是地球,你帶我穿越了?”

或許是看多了小說的緣故,君臨雖然心中震驚,但至少還沒到無法承受的地步。

對方的回答卻讓他噴飯:“隻是讓你看看,你還沒跳樓呢。”

“……”

君臨點點頭:“所以,讓我這個烏鴉嘴來做個預判怎麽樣?你是個倒黴的異世界神,被同世界的神打敗了,然後就跑到地球上,想找尋一個宿主,做他的老爺爺?”

對方笑道:“你的小說看了不少,這有助於你的想象力,卻無助於事實。不過你還是不要輕易胡說八道的好,那對我沒用,卻隻會浪費你的天賦。”

“咦?什麽意思?”君臨聽出對方話裏有話。

“還是讓我們從頭說起吧。先做個自我介紹。我來自遙遠的戰境次元,是偉大飛升者文明的源起之地。”

“啊!至少這點沒猜錯,的確是異世界。”君臨嘀咕。

“次元!不是世界。”

“有區別嗎?”

“有,用你們的話理解,次元是宇宙,位麵才是世界。”

“重要嗎?”

“很重要!”

“好吧,你說重要就重要。那麽所以……你是來自叫戰境的宇宙?”

“我更喜歡叫它戰境次元,這是飛升者文明對它的稱呼,並因此推而廣之。”

“我們的宇宙好像還沒起名字。”君臨繼續嘀咕。

“你的關注點很奇特。”他笑道。

君臨攤手:“我現在心裏有點亂,誰遇到這種情況都會亂的,不是嗎?所以……你不但是個外星人,而且是不同宇宙的外星人?現在正在用意識在和我對話?”

“你可以這麽理解。”

“為什麽找上我?”君臨看著腳下。

他現在依然站在雲端。

下方是白雲蒼狗變幻,世界如水波流淌,充滿了瑰麗幻象。

這感覺如此縹緲,又如此真實。

真的不是夢啊!

對方的聲音傳來:“這事說起來話長,我還是用最簡單的方式來描述吧……就是我需要你作為我的士兵,然後去戰鬥。”

“哇哦。”君臨吹了聲口哨:“聽起來不錯,可你都是這麽牛逼了,為什麽還需要我?難道說你還不夠強?”

“恰恰相反,飛升者文明曾經是戰境次元最強大的終極文明,統一著整個次元宇宙。”

“那讓我猜猜,按照故事的正常發展,你們後來遭遇了強大的對手,最終被滅了。於是你懷抱著複仇的期望,穿過次元壁壘,找到了我,成為我的貼身老爺爺,把希望放在我身上,寄托於我的複仇?”君臨笑道。

君臨很欣慰,遇到這種情況我竟然還笑得出來。

對方也笑了:“你想太多了。飛升者文明的確已經不複存在,不過它不是被什麽強大對手滅亡的,是被我們自己滅亡。”

“你們自己?弑君者?”

“不要用你們地球人的狹隘視角來看問題,飛升者文明有著遠大的抱負,我們對爭權奪利沒有興趣,或者說,統一次元也隻是為了更大的追求。飛升者們是團結的,一心的,其團結程度超乎你的想象。”

“那你們是怎麽滅亡的?”君臨不解。

沒有外敵,沒有內鬥,怎麽就亡了呢?

“我們是自願消亡的。”

“啊?”君臨懵了:“自願消亡?”

“對,為了超脫這個次元,進入更高層麵,所有飛升者最終選擇了放棄自我,將所有意識融合成一體,也就形成了現在的我,飛升者意識集合體,最初與最終的次元之神。”

“我去……”君臨脫口而出:“你們果然很團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