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夜雨般若寺

西梁國,魚糧道左,一處無名荒山,相傳此地乃前朝古戰場,封土成京觀所在,這些年來,風吹日曬,積沙落塵,略有薄土,大概是陰氣太盛,遍地枯黃荒草,就連野羊烈馬都繞道走,很是晦氣。

仲夏夜,書生遊畢方入山尋仙訪道,誤了時辰,上不著村,下不著店,舉目遙望四野八荒,瞧著道左遠山一點野火,估摸著應該是有人,趕緊飛奔而去。

夏季多雷雨風暴,恰逢其時,天空雷鳴炸響,烏壓壓黑雲,宛如千軍萬馬奔騰而來,一股悶熱水汽洶湧澎湃,書生心裏發慌,雙手著緊抓住書箱係帶,腳下跑地快如車輪。

那點野火越來越近,遊畢方眼力不錯,瞧著光影模糊,顯出一座荒廢寺廟輪廓,心裏又驚又喜,腳下卻不敢有絲毫鬆懈。

衝到近前,書生才見到野火一堆,周圍坐著虯須大漢,采藥山客,雲遊僧等三人,隻是沉默不語,就近烤火還分作東北西三方,應當是互不熟悉,暗暗鬆了口氣,顧慮到身後雨雲迫近,卻還是提起精神,衝進荒寺破廟再說。

虯須大漢一身黑衣皂服,腳下蹬著一雙厚底官靴,顯然並非江湖中人,腰間一口皮袋,有些滑膩,雙腿盤膝而坐,橫置著一把鐵尺。

他遠遠地瞧見一介白麵書生飛奔而來,估摸是為了躲雨,按理說,他該起身相迎,此時卻心有旁顧,不能給對方體麵了。

采藥的山客本是水上行舟的荊蠻後人,腳底板有鱗片,水性是極好的,聞到空中彌漫的水汽,空冥溟濛,其色鬱鬱,心裏不勝歡喜,臉上卻沒有顯露出來,隻是閉目養神,也是不語。

雲遊僧一身白色繒衣,乃是上好的綢料,一路遊曆山水,風餐露宿,卻是一點顏色都未曾褪去,顯然並非普通的行腳僧。

負笈書生剛剛踏近古寺山門,便看見傾折倒下的匾額,斜躺在門柱上,蟲蛀蟻蝕,坑坑窪窪,多有殘缺,像是被野狗啃咬過似的,破損地實在是嚴重,隱約隻能瞧見三個大字,般若寺!

遊畢方有走馬觀碑的本事,把這古寺破廟的名字記在心裏,往前闖過山門,逕自衝進廟裏。當他前腳越過及膝高的門檻,一聲驚雷平地起,煌煌閃電粗如千年古樹,近在山麓,照得天地之間一片雪亮,恍如白晝。

誰知,廟中三人臉上毫無驚色,此情此景落在負笈書生眼裏,心裏不禁咯噔一聲,一時間敲起退堂鼓,後腳不免停滯了片刻。

驚雷響於天際,不停地翻滾梭巡,來回掃**,起先還是幾顆黃粟大的雨滴,劈噠劈噠,打在廟宇屋頂琉璃瓦上,不多時,瓢潑大雨猛降下來,黑壓壓地天色,就像一口黑鍋扣壓下來,雨幕稠密,連不遠處的山門都看不見了。

遊畢方臉色訕訕,為了躲雨,還是咬咬牙,橫下一條心,壯起膽子,神色故作坦然地走了進去。

三人分坐三方,隻有距離破廟門口最近,正南方的位置還空著,負笈書生不知為何,鬼使神差地沒有坐下,反而繞過采藥山客,逕自坐在虯須大漢身邊。

雲遊僧看見這一幕,不禁為書生此舉暗暗叫好,暗讚一聲福至心靈,嘴上卻念誦道:“善哉善哉!有緣無緣,盡在一念,善念若起,便是福緣,若生惡念,隻怕報應,就在不遠!”

虯須大漢瞧著書生樂意親近自己,心裏自然是極為滿意,眼角餘光瞥到他一身淡青儒衫,顯然是有功名在身,怕是童生都不止,指不定就是秀才,不吝為己方增添一枚籌碼,更是歡喜不已。

采藥的山客發覺背後氣機驟變,顯然是書生繞行所為,卻坐在雲遊僧與虯須大漢之間,明顯疏離著自己,不由地有些著惱,片刻過後,發覺自己過於小氣了,啞然失笑後,還是沉默不語。

遊畢方聽著白衣僧人的話,覺得其中隱約有些禪機,看似譏嘲,實質上有點點醒前塵的意味,顯然不是壞人,心裏就有了分寸。

他本是歆慕仙道逍遙,特意入山尋仙訪道的秀才公子,盡管對沙門不甚了了,卻還是知道僧人佛子不乏有大智慧,大勇氣之人,雖不是禮敬三寶的香客信徒,對僧人還是頗為尊敬,便雙手合掌,躬身作揖。

雲遊僧心裏一喜,神色坦然地受了書生一禮,笑道:“貧僧慈舟,乃雲遊四方之法力僧,日前,嚐聞鄉野村夫提起,此地乃是前朝沙場,赫赫有名之將軍塚,有些靈異,便前來一觀。不曾想,風雲變幻,雷雨驟來,不想雨中趕路,隻能困坐此地,暫作落腳。”

負笈書生回道:“理應如此,理應如此!夏日暴雨頻發,不知何時驟起,雨勢連綿幾何,還是穩妥為重。慈舟大師考慮地極為周詳,佩服佩服!”

就在這時,寺廟外麵響起金戈鐵馬的聲音,其動如水,頃刻間就遠去了,不知所蹤,音信杳然。

采藥山客臉色一緊,忍不住回頭望去,卻隻有溟濛雨色,遮蓋住了一切,回過神來時,不說虯須大漢、雲遊僧人,就連負笈書生都看了過來,知道自己漏了相,臉色訕訕地笑了笑,不敢胡亂說話。

遊畢方卻是個妙人,作側耳狀,仿佛傾聽著似的,隨即開口,緩緩道:“在下魚糧道右,高老莊人,姓遊,名畢方,少時博覽群書,曾在一本無名古籍記載中,見到這番話:……天地有磁氣,南北充兩極,時光浮掠影,雷霆為書記……求問五經博士,解釋說,某處地底有磁石富礦,天地行雷,運轉無上樞機,能截取時光片段,日後雷鳴閃電時,一一複照出來。”

這番解釋盡管有些離奇,卻也並非毫無根據,雲遊僧慈舟就曾親眼見過,點了點頭,笑道:“檀越果然是博覽群書,世間果有其事,此言無差!”

虯須大漢原本想說點什麽,瞧見雲遊僧人都這般態度,也就收了心氣,隻是微微額首,算是某種認可,態度極是端正。

采藥山客知道此乃法力幻術,那群死鬼的障眼法,連區區一名負笈書生都欺瞞不過,心裏更是鄙夷。隻可惜,氣機遙遙鎖定自己,明顯是瞧出般若寺的虛實,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便有些不爽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