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十年(西曆1765年),汝州(直隸州)魯山縣城。

城南陳家。

大門外就是魯山縣的南大街,早已經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熱鬧不已。可大門內卻安安靜靜的,連下人說話都不敢提高嗓門。

陳典吏,陳大老爺的獨子,年紀才滿15周歲的陳鳴陳大少爺,六天前在小院乘涼的時候人突然暈過去了。這下子可把陳大老爺和陳夫人給急壞了,第二日連土門老宅的老夫人都急忙忙的趕來城裏。

陳典吏為了救兒子是不遺餘力的,在魯山的大夫不頂用時,快馬加鞭派人去州城請來名醫,結果州城的大夫人還沒到,被魯山縣的大夫一連倒騰了三天也不見好轉的陳大少爺,在第四天的時候自己醒了。陳家連忙再讓剛剛趕到的州城名醫與縣裏的大夫聯合會診,一群人揪斷了自己的胡子,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可也不能向陳典吏胡謅誆騙,陳大老爺陳惠,祖上三輩起就在縣衙討活,執掌魯山縣戶房十年,在魯山縣裏說句話的份量沒有縣大老爺的七分重,也可比的五分,鬼知道自己這邊胡咧咧了,轉是否就有‘內鬼’出告了,別沒吃到羊肉還惹得一身腥。

最後一眾名醫大夫據實已告,隻能開出一劑安神補腦的溫養方子,然後要陳家人小心照料,並且告訴陳家人禁勿喧嘩。

所以打那之後的這三天裏,陳家連看門狗都給宰了。

太陽照到了屁股上,陳鳴一臉懶樣兒的從床上爬起來。這年代的屋裏可沒表,看著外頭的陽光,估計是到九點後了。

外屋候著的小廝、丫鬟聽到動靜後連忙進來,或是趕緊伺候著少爺穿衣服,或者端著銅盆,拿著毛巾,還有青鹽和牙刷,是的,滿清中葉是有牙刷的,這玩意兒刷新了他腦子裏對滿清的印象分。

“今天可又有親戚到?”

“回少爺,老家的七公大老早就到了,正在跟老夫人和夫人說話。老爺也在。”

“哦?父親今天沒去縣衙?”

陳鳴略感驚奇。穿越已經三天了,三天的見聞結合腦子裏就有的記憶,他已經能清楚的知道陳家在魯山的份量,也知道現今自己的這個爹是什麽樣的一個人了。

這是一個與前世的父親很相似的人,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雖然看起來溫溫和和好說話,實際上卻是職業賦予的外表,內在是一個用行動來表達感情的人。這讓陳鳴對陳惠多出了一份舔犢之情,加上記憶的同化,陳鳴對今世的這對便宜父母倒還接受。就是不知道前世的父親母親接到自己身亡的通知後會多麽的悲傷,萬幸自己還有個大哥。

或許,這個時空的陳鳴也有可能‘穿越’到21世紀自己的身上去了。

再多的思念陳鳴也隻能埋在腦海裏,或是從記憶中陳惠的做派裏找到父親的一絲身影。

陳惠對待兒子很嚴厲,女支院賭場從來不讓進,還施行嚴格的財務管製。可另一方麵,每逢生日年節,陳鳴又總能收到老爹一份厚禮。

——不是金銀,而是不可變賣的實物。比如玉石棋子、古玩雕飾,或是好馬!

15歲的陳鳴已經跟著自己老爹學習了七年算賬的本事,並且打三年前開始跟著老爹見習——算是很見識了一番社會的黑暗麵。

陳鳴通過‘回憶’,現****真正是好啊。前世的當官的再黑也沒有這個時代黑。21世紀好歹還有個約束,現在呢?真正是王法也打不過老爹的一張嘴去。

如今之縣衙,沒那麽多的局啊、科的,一共三班六房,其中戶房最貴,刑房最威。陳鳴的老爹是戶房的一把手——典吏,隻要戶房與刑房做好了溝通,在於地方保長一類的地頭蛇略略的分潤一二,待到收繳稅收之時,把那不長眼的肥羊繳納之稅消減上一二,然後說其瞞報產業,逃避國稅,刑房的衙役直接就能去拿人。

苦主倒是能去告狀,先決條件是你能把狀紙遞上去,然後你告個狀又要用多少錢?不知道衙門是有名的‘衙門八字向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

你吃那麽大苦,費那麽大的力,花銷那麽多的錢,還不見得能打贏了官司。何苦來哉跟戶房一幫人頂牛?被勒索的時候,直接把錢給了戶房不就什麽事兒都沒了嗎?那銀錢上的開銷還十有**要比打官司來的少。

陳惠戶房典吏的位置已經坐了整整十年,在這之前他在衙門裏熬了十六年。陳家從陳鳴老太爺那一輩起就在縣衙裏當差,先是白役,2o年才補上了一個正缺。從陳鳴的爺爺那一輩起摸到了典吏的位置,前後長達三十年時間,縱然陳鳴的爺爺死的有些早,中間隔斷了六七年,陳家在魯山縣衙也是真正立穩了腳跟。那也是魯山土門陳氏達的奮鬥史啊。

所以別看縣城裏的陳惠一家,一不沾手家族的店鋪生意,那是五堂叔在經營;二不打理山裏的礦藏和土門的瓷窯,那是他親二叔在打理,這位親二叔是庶子,住在土門老宅,平日裏還有個老佛爺死死地壓在一家子頭上,很夠悲催的;但陳惠是土門陳氏當之無愧的族長,當家主事人,整個陳家的八百畝公田的地契,店鋪的地契,瓷窯礦藏的文書,全都在他手心裏握著。並且作為陳氏主脈,陳鳴還知道自家自身還有著整整一千五百畝地。整個陳家也沒人會說一個不字,這就是一個‘典吏’的震懾和影響力。當然,這裏麵還有陳鳴的大哥一份力氣,他的大哥是庶長子,陳鳴他老娘過門八年才生下了他,在陳鳴之前,陳惠隻有陳崗一個兒子,小妾納了四五個,就出了一個陳崗,連個閨女都沒有,照陳鳴的想法這絕對是陳惠自己身體有毛病。

陳崗在十二歲的時候被陳惠過繼給了族兄陳慶平,這位陳鳴的族叔可是陳家少有的文化人,17歲高中秀才,19歲媳婦過門還不到一年就病死了,也沒留下一個後來。陳鳴那族嬸帶著嫁妝回娘家了,陳家不是什麽高門大戶,且陳慶平連個一兒半女都沒留下,沒道理讓那族嬸苦守。

陳惠過繼陳崗給陳慶平一支,時間已經間隔了七年,說的好聽的是繼承香火,讓陳慶平後世清明還能吃上一份貢,省的在地下也過苦日子,實際上是接著陳慶平秀才的名頭給大兒子洗脫了衙役之後的汙點。

是的,自從雍正帝赦免了十大賤籍之後,衙役之後也能考功名了。但這出身日後即便真的有了出息,也會被人‘另眼相看’。甚至影響到士林聲譽,讓陳崗再好的天分也走不到北京。

說起來也是陳惠的一片慈父之心。

陳崗過繼出去的時候,陳鳴才五歲,現在跟這位大哥的感情說不上親近,但也不太疏遠。

反正人都過繼出去了,對於陳家的家業一點繼承權都沒有了,對陳鳴造不成半點威脅。並且陳鳴他老娘高氏一家,他的親舅舅高鵬起,早年捐了監生,掏光了高家的家底,謀得了魯山縣魯陽關巡檢的位置。那可是魯山縣裏的一霸!陳家要不想跟高家翻臉,變親家為仇敵,陳鳴這份家業那是穩如泰山。

所以很確切的說,陳家在魯山縣就是一個根深蒂固的坐地虎。隻要不出天塌地陷的大亂子,陳家的富貴還能再延續上幾十年上百年。如果陳崗能夠真的金榜題名,陳家日後甚至可以搖身一變成為書香門第,步入魯山甚至是汝州的台麵。

今天陳惠沒去縣衙,那是今個是縣衙旬休。當官的也是人麽,是人就要休息麽。

陳鳴洗刷幹淨,穿戴整齊,外屋桌子上已經擺好了早餐。並沒有什麽大魚大肉,他現在需要溫養,大魚大肉之類的跟他沒緣了。一碗熬的金黃的小米粥,一疊鹹菜,一個拌黃瓜,一個拌雙耳,魯山這裏可是出了名的木耳之鄉,再有一個切開了的鹹鴨蛋,蛋黃紅紅的直流油,讓人看著就有食欲。當然還少不了兩道點心。

陳惠這個人在十年前,也就是大兒子陳崗過繼出去,自己坐上戶房典吏的寶座之後,人的思想觀念可能有了改變。也可能是他為了樹立形象,反正‘口味’變淡了,連吃飯都要餐食清淡,陳鳴這麽一病,他的早餐就更加清淡了。這樣的早餐對於陳家的家勢來說,簡直簡樸到樸素了。如果是原先的陳鳴,一連多日這樣的飯食早就厭了。但陳鳴已經換了內核,對於來自21世紀的陳鳴來說,這絕對是美味!

21世紀街頭早點攤子上的小米粥哪有這味道?

他始終搞不懂原陳鳴怎麽就一下子昏過去了,他自己在21世紀也沒被雷劈,也沒摸電門,怎麽就穿了呢?還是清穿?

這是乾隆三十年啊,滿清的國勢還處在一個頂點。自己家裏又是如此富貴……

陳鳴一邊念著‘清穿不造反,菊花套電鑽’,一邊內心暗暗糾結。這不是清末,那個時代造反是大勢所趨。甚至不是乾隆末年,那時還有一個白蓮教做盟友。

在乾隆中葉,滿清王朝國勢最勝的時候,想造反,更要造反成功,談何容易!

現在陳鳴的家勢多好,多棒?一千五百畝地,其中四百畝是昭平湖岸邊,那可是整個魯山縣最好的地段了。四百畝全是上等的水田。

在魯山,在這個七山一水兩分田的魯山縣,全縣魚鱗冊上載錄的田畝不過三十萬六千餘畝,算上大山溝裏開墾的私田和豪強地主家瞞下的隱田,全縣田畝不過三十五萬畝。在乾隆中葉這個滿清王朝皇權的巔峰時期,魯山縣竟然還能瞞下一成多的土地,陳鳴也不知道該如何判斷了。說這是滿清末路的征兆?見識不廣,更不高深的陳鳴在這點上沒有言權。但是整個魯山縣最上等的水田隻有一萬三千畝。全部在昭平湖邊,人人肉眼可見。陳家能在其中占據四百畝地,也就可見陳氏在魯山的地位了。

有這樣的家勢家產,如此的富貴,21世紀辛苦打拚多年月薪還不滿六千大洋的陳鳴是拒絕不了的。人都是貪圖安逸、貪圖享受的。如果他不知道曆史,不知道百年後中國的恥辱史,這樣安安靜靜的享受一輩子富貴也是很不錯的事情。

陳家還有自己的瓷窯,汝州千年以前就是瓷器的生產重地。現在是沒落了,可陳鳴知道骨瓷的配方啊,讓陳家的工匠照著配方去做,總能搞出來的。這東西在陳鳴認知裏,應該有一定的市場的。未嚐不能一鳴驚人!

而且他還知道怎麽土法上高爐,大煉鋼鐵的,雖然也是嘴炮的功夫,全是奇點給他點開的天賦,但魯山這地方陳鳴是知道的,前世他在漯河【河南】工作,漯河離魯山很近,這裏屬於平頂山!魯山這個地方是有煤也有鐵,而陳鳴原有的記憶也映證了這一點。

陳家在魯山西北方的山區裏就開有兩個小礦,一家挖煤,一家挖鐵礦石,距離並不遠。同時明麵上陳家還開著一家小煤礦。在陳氏真正的老家——土門西邊的小南溝,陳家的煉鐵廠和打鐵鋪子就都在那裏。那是陳家真正意義上的老巢。

整個小南溝一百來戶原住民,8o%都姓陳。所以打陳鳴的爺爺那時起,辦鐵鋪開私礦,地方就放在了小南溝這個陳家人放心的老根據地裏。

陳家從外頭拿私鹽,通過自身的關係打通與山溝溝裏那些村寨,甚至在官衙冊子上根本就沒記載的村寨,用食鹽、布匹、糧食等人生活所必需品,來跟這些村寨換鐵料、皮毛、藥材,再把這些所得向外運轉去,甚至一部分自身能夠吃下的鐵料在鐵匠鋪子裏轉了一轉,出來的就是價值倍增的菜刀、剪子、鐵鍋、鐮刀、鏟子等等。一來一往陳家獲利不下五倍!即使上下打點分潤一番後,陳家也能賺的盆滿瓢滿。

陳鳴有自信讓陳家在自己手裏變得更加興旺,對了,他還知道煉玻璃。

所以,安安穩穩的生活,陳鳴自認為會過的很舒坦的。要是陳崗這個大哥能考中舉人,再接著考中進士,縱然會影響到陳鳴在陳氏的地位,陳家在魯山卻更穩當了。這樣的生活對於陳鳴這樣來自後世的**絲來講,是很有吸引力的。

不過一輩子跪在地上給人當奴才,陳鳴品品,也怪不是滋味的。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現在陳家還是他老爹陳惠在當家做主,陳鳴想的再嗨,也是白日做夢。走一步看一步,想幹什麽事兒,手上至少要有實力。他是一個很實際的人!

所以,陳鳴不會忘了曆史,他要改變全中國的命運,這是最低的底線!但也不會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現在他要做的,就是一點點積累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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