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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裏之外,也是一般的深夜,那明月高懸天際,靜靜望著這個塵世人間。

荒野之上,也有個人抬頭仰望那一輪冷月,他大袍長袖,依然還是道家裝扮,棱角分明的臉上,不怒而威的氣勢仍隱約可見。

原野上的夜風習習吹過,野草搖動,在衣衫飄動與沉默之間,彷彿時光也靜止不動。

隻是,誰又能留住光陰,就在你恍惚之間,終究還是過了十年。

有人歎息,聲音清淡,慢慢飄逝於風中。

在這片靜穆之中,忽然遠處有個聲音傳來,帶著幾分笑意,道:“這一番良辰美景,道長獨自賞月,真是好心情啊!”

這聲音初起時還在遠處,但一句話說完已到了道人身後,那道人深深呼吸,轉過身來,月光之下,赫然是在十年之前勾結魔教叛出青雲的蒼鬆道人。

而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卻是麵帶微笑的鬼王宗宗主鬼王,隻不過此刻看去,鬼王麵色雖然如常,但一頭白發,模樣竟似憔悴了不少,隻有在他眼光之中,隱隱閃耀著另一股熾熱光芒,更比往日刺眼。

蒼鬆道人目光在鬼王頭發上看了一眼,原本從容鎮定的神情為之一變,愕然道:“宗主,你的頭發怎麽……”

鬼王淡淡一笑,蒼鬆道人有這種反應,其實早在他預料之中。如他這等修行高深之人,便是再過百年,容貌也不會有太大變化,但此番突然三日白頭,如蒼鬆等不知就裏的外人自然驚訝之極,以為他修行上遇到什麽問題。

鬼王也不解釋,甚至麵色上也沒有什麽大的變化,隻微笑著道:“你我雖然都是修道中人,但畢竟也是凡人,恩怨情仇,總有傷心之事的。”

蒼鬆道人麵容一斂,肅然道:“不錯,是我多話了。”

鬼王搖頭一笑,負手走到蒼鬆道人身旁,微笑道:“不提了。不過自從十年前青雲一戰之後,聽聞道長就被萬毒門尊為供奉,尊崇有加,不知今晚突然約我到此相會,有何要緊事麽?若此事被那位毒神前輩知曉,我自然無所謂,但對道長隻怕多有不便。”

蒼鬆道人注視鬼王良久,鬼王也不多問,依然保持著一份笑容,含笑等候。半晌,蒼鬆歎道:“宗主你果然並非常人能比,實不相瞞,在下今晚約見宗主,確有要事相商。”

鬼王道:“道長請說。”

蒼鬆看了鬼王一眼,道:“宗主可知,萬毒門門主毒神,已經在三日之前去世了。”

蒼鬆道人說話的聲音並不大,但卻猶如無聲處一記驚雷,饒是鬼王如此定力的人物,也忍不住身子一震,麵色大變,脫口而出道:“什麽?”

蒼鬆緊盯著鬼王,道:“毒神已經在三日之前過世了,死後留下遺命,將門主之位傳於最小的弟子秦無炎。”

鬼王漸漸鎮定下來,但眉頭依舊深鎖,麵上平靜但心中卻猶如千軍萬馬一起湧來,各種念頭激蕩不已。

當今魔教三大派閥彼此對峙,他心中最忌憚的就是這個老的成了精的萬毒門老毒物,有他在的一日,鬼王宗幾乎就沒有機會將萬毒門從魔教第一派閥的位置上拉下來。但如今,這個曾經看起來永遠也不會死的老毒物,竟然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死了!

鬼王深深吸氣,目光重新回到蒼鬆道人的臉上,忽地微笑道:“毒神老前輩乃是我聖教德高望重的前輩,此番不幸逝世,實在讓人傷心。”他口中說著哀悼之詞,但笑容之中哪裏有絲毫傷心之意。

而站在他對麵的蒼鬆道人也是一臉漠然,顯然這兩個人都沒有對那個死去的老人有什麽懷念的地方。

“不過,”鬼王似乎露出了一絲慎重,道:“我來之前,怎麽都沒有聽聞過這個消息呢!這三日之中,萬毒門雖然很是平靜,但一點消息也沒有透露出來。”

蒼鬆道人笑了笑,微帶不屑地道:“老頭子死後,雖然傳命秦無炎接掌門主之位,但一起趕回為他送終的另外幾個弟子卻不肯善罷甘休,為了這門主之位爭吵不斷,並暫時將老頭子的死訊壓了下來。如今除了包括我在內的幾個供奉之外,萬毒門大多數弟子都還不知此事。”

鬼王何等人物,一聽便明白了過來,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沉吟片刻,對蒼鬆道人道:“此事非同小可,道長以之相告,足見盛情,在下感激不盡。”

蒼鬆道人笑了笑,道:“不敢。”

鬼王目光閃動,道:“道長可還有其他什麽話麽,但說無妨?”

蒼鬆道人哼了一聲,道:“宗主乃雄才大略之英主,我也就不兜圈子了,萬毒門如今已無我蒼鬆容身之地,望宗主念及當年相識一場,收留於我。”

鬼王愕然道:“道長說哪裏話,以道長如此人物,在下盼都盼不來,早已思慕多年矣。隻是道長向來在萬毒門位居高位,又同是聖教一派,在下才不敢貿然相邀,莫非是毒神前輩去世之後,又有什麽變化不成?”

蒼鬆道人點頭道:“宗主目光如炬,毒神對我的確不錯,但那個秦無炎卻與我向來不和,而且此番萬毒門眾人爭位,門中高手無不各據山頭彼此對峙,以我看來,縱然能有人一統毒門坐穩位置,也必定元氣大傷,不可爭一日長短了。”

鬼王大笑,笑聲頗為嘹亮,在荒野之上回蕩開去,片刻之後,他收住笑容,正色道:“道長放心,秦無炎黃口小兒,不識道長大才,請道長到我鬼王宗中,屈尊供奉之位,凡事由心,當無後顧之憂。”

蒼鬆道人麵有喜色,點頭道:“如此多謝宗主了。”

鬼王微笑點頭,目光一閃,道:“既然道長與我已經是一家人,在下就冒昧請教道長,敢問毒神眾弟子中,以何人最有希望繼承門主之位?”

蒼鬆沉吟許久,道:“雖然門中各大高手分而對峙,但以我看來,最後隻怕仍以秦無炎勝算最大,此人年紀雖輕,但心機深沉,又得毒神真傳,不可小覷。隻是他數月之前在西方死澤被鬼厲所傷,聽說噬血珠妖力詭異無匹,深入骨髓體內,至今尚未痊愈,所以才被他幾位師兄趁勢而起,否則以他的本事,那幾位不成器的師兄遠不是他的對手。”

鬼王一怔,鬼厲伏擊秦無炎之事雖然也在死澤之中,但鬼厲卻並未向外透露,他也一無所知,此番突然聽到蒼鬆道人說出此事,心頭不自禁掠過鬼厲身影,眼中光芒為之一盛。

他目光之烈,連蒼鬆道人也為之一驚,愕然道:“宗主,怎麽了?”

鬼王反應過來,鬆了口氣,微笑道:“沒什麽,不過是沒想到我栽培出來的這個鬼厲,如今果然已經成了大器,心中十分歡喜。”

蒼鬆道人看了他一眼,麵色如常,也沒有再說什麽,但心中隨即也浮現出十年前那個在青雲山頭的張小凡的身影,聯想到剛才鬼王的表情,忍不住在心裏冷笑了一聲。

狐岐山,鬼王宗總堂。

從天空之中落下,閃爍著青光的那根魔棒悄無聲息地飛回到袖子之中,鬼厲的身影再一次出現在鬼王宗總堂的入口之前。

在門前看守的幾個鬼王宗弟子嚇了一跳,隨即連忙向旁邊讓去,口中紛紛叫著:“副宗主。”

鬼厲沒有說什麽,麵無表情,直接向裏麵走了進去,小灰趴在他的肩頭,如往常一般東張西望著,不過過了片刻就把眼光收了回來,畢竟這裏對它來說,也是太過熟悉了。

鬼厲緩緩走回自己的房間裏,推開石門,房間中的所有東西都和他離開之前一模一樣,似乎根本沒有人動過。他在房間中站了許久,彷彿在想什麽,臉上表情中竟然有一絲罕見的猶疑害怕。小灰從他肩膀上跳了下來,兩三下跳到了床鋪上,自顧自玩耍去了。

鬼厲緊閉著唇,忽地歎息一聲,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一般,轉身走了出去,然後向著山腹深處的寒冰石室走去。

一路之上遇到了不少鬼王宗弟子,但對於這位消失許久又突然出現的副宗主,他們無一例外都是低頭走開,在他們眼中,似乎還是離這個男人越遠越好。不過鬼厲顯然也不會去注意這些人的態度,隻是默默向前走去,他的房間離寒冰石室並不遠,很快就走到石室之前,也就看到了站在石室之外的那個身影。

幽姬。

鬼厲心頭忽地掠過這樣一個念頭:怎麽似乎自己每一次來看碧瑤,幽姬都好像站在這個石室的外麵呢?看來她對碧瑤真的很有感情……

就在他這麽想著的時候,幽姬似也聽到了腳步聲音,抬頭一看,似乎沒想到會是鬼厲突然出現,身子輕輕一震。

鬼厲默默向她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然後走過她的身畔,向寒冰石室的門口走去。

黑紗之下,幽姬默然無聲。

就在鬼厲就要伸手推開石門的時候,他忽然停了下來,轉身看著幽姬,道:“幽……”

他很少與幽姬說話,此刻突然一下子竟不知怎樣稱呼幽姬了。

幽姬淡淡道:“碧瑤叫我什麽,你也叫我什麽吧!”

鬼厲默然,似乎又觸動了什麽心事,兩個人中間一時有些沉默,但終於還是鬼厲開口,道:“幽姨,上次我走的時候,請青龍聖使將大巫師的骨灰送回南疆……”

幽姬黑紗點了兩下,低聲道:“你放心罷,大哥已經送去了,不過不知怎麽,他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回來。”說著,雖然看不到幽姬的神情,但她的話音中還是隱隱透露出一絲罕見的焦灼,“南疆那裏最近獸妖肆虐,大哥他雖然道行高深,但、但也不知道為什麽還不回來。”

鬼厲眉頭一皺,沉默片刻,道:“你也放心吧!青龍聖使道行高強,那些獸妖奈何不了他的。”他頓了一下,道:“那我進去了。”

幽姬默默點頭,沒有再說話。

“轟隆”。

沉重的石門發出低沉的聲音,在身後拉開又合上,鬼厲又一次的置身在寒冰石室之中,默默地望著那個安詳而美麗的身影。

從寒冰上輕輕飄起的絲絲白氣,一縷一縷飄蕩在半空之中,緩緩遊走,讓人隱約覺得有一絲不真實的感覺。平滑的地上,依稀還可以看到當初那場驚心動魄的“招魂引”巫法的殘跡,黯淡的幽紅顏色,此刻也彷彿悄悄融入了石頭之中。

鬼厲的唇不知為何,開始輕輕顫抖,慢慢的,他一步一步走了過去,踩過殘紅的痕跡,穿過淡淡的白煙,碧瑤安詳的容顏出現在了眼前。

彷彿從來沒有改變一般,她這樣看去,依稀仍是十年之前,那初見麵的美麗少女……

鬼厲的身子抖的更加厲害,在碧瑤的石台前,他一點一點的俯下身子,石室之中,隱約響起了他拚命壓抑卻終究無法壓住的哽咽聲音。

忽地,鬼厲身子擺動,反手一掌,竟然是重重的打了自己一記耳光,手掌和臉擊打之後發出的響亮聲音,頓時回蕩在石室之中,男人的痛楚與後悔,彷彿也隻有這樣才能稍微宣泄。

“對不起,碧瑤,對不起……”那個低沉的聲音,拚命壓抑著自己的聲音,這麽低低地說著,重複著。

不知過了多久,石室中回複了的寧靜被再次打破,石門被人打開了。一頭銀發的鬼王緩緩走了進來,站在鬼厲的身後。鬼厲伏在碧瑤身邊的身子動了一下,慢慢站了起來,然後向後轉身看來。

兩個男人的目光接觸到一起,卻都是一怔,鬼厲看到的是鬼王滿頭白發,鬼王看到的卻是鬼厲臉上慢慢浮現出來的五個指印。

“你回來了。”鬼王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奇怪,平淡中有淡淡欣慰,卻還有另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鬼厲默默點了點頭。鬼王顯然早就習慣了鬼厲的這個性格,也不在意,道:“你跟我過來一下吧!有一個老熟人,我想你應該見一見,而且我們鬼王宗裏很快就要有一件大事情了。”

鬼厲微感驚訝,顯然不知道這個所謂的老熟人是誰,不過看他樣子,以他現在的心境也不想知道,當下轉頭又看了碧瑤一眼,似乎要將這蒼白的容顏深深刻在眼中,從此再也不變。然後,他轉身走了出去。

鬼王的目光,也輕輕在女兒身上轉了轉,眼光中有慈祥的神色,然後也退了出去,當他轉身時候,已經沒有人可以看到那份軟弱了。

幽姬仍然站在門外,鬼厲站在前方等著,鬼王走了兩步,忽然轉頭對幽姬道:“你也來吧!”

幽姬微微點頭,也跟了上去。

三個人離開寒冰石室,走過彎彎曲曲的甬道,來到了山腹深處的一間僻靜房子,鬼王當先推門走了進去,鬼厲跟在他身後走進石室,隻見石室中此刻已經有了兩個人,其中一人黑紗蒙麵,正是神秘的鬼先生;另一人道袍方臉,赫然竟是蒼鬆道人。

而聽到腳步聲音,蒼鬆道人與鬼先生也轉頭看來。

當鬼厲和蒼鬆道人的目光相接的時候,兩個人都怔住了,十年的光陰像是突然停頓,又似老天帶著嘲諷給人們開的無情玩笑,當年青雲山頭的人啊!如今竟在這種情況下相見。

冥冥中,是誰在操縱著一切呢?

房間中的氣氛一時有些沉默,沒有人說話,鬼厲與蒼鬆道人互相望著,都是麵無表情,但眼中神情卻又都是那麽複雜,任誰也理不清楚其中的頭緒。

最後還是鬼王走了過去,微笑道:“怎麽,大家故人相見,也算難得,坐下說話吧!”

他這麽一開口,氣氛算是好了些,鬼厲與蒼鬆道人都分別移開了目光,坐了下去。

鬼王首先對鬼厲道:“蒼鬆道長現在已經是我們鬼王宗的供奉了,以後大家就是同道中人,若有機會,你們也要多親近親近。”

鬼厲目光一閃,道:“道長不是在萬毒門麽,怎麽會到鬼王宗來了?”

蒼鬆道人看來早就料到會被問到這個問題,臉上神情絲毫不變,也沒有說話,果然,鬼王在一旁微笑開口道:“因為萬毒門已經發生了大變。”

“什麽,大變?”此話一出,不止鬼厲,連兩個同是黑紗遮麵的神秘人物幽姬和鬼先生,都可以看出他們吃了一驚,如今魔教三分天下,三大派閥彼此牽製,而萬毒門發生大變,自然也就是其他兩派的大機會。

幽姬第一個問道:“什麽大變?”

鬼王微微一笑,道:“毒神已經死了。”

“什麽?”這個消息甚至比剛才鬼王的話更加讓人驚愕,鬼厲等俱是深知其中利害關係的人物,自然明白此人的死訊意味著什麽。

鬼王環顧眾人一眼,微笑道:“諸位都不是笨人,應該都知道如今我們麵對的是一個機會了。”

鬼厲沉吟片刻,看了蒼鬆道人一眼,道:“這個消息,是這位……道長帶來的嗎?”

鬼王點頭道:“不錯,而且這幾日我也暗中核實,確有其事。”

鬼厲深深呼吸,道:“那萬毒門如今情況如何?”

鬼王看了一眼蒼鬆,蒼鬆會意,道:“毒神死前將門主之位留給秦無炎,但他另外幾個弟子不服,如今萬毒門亂成一團,為了爭門主這個位置,門中各大高手分據派係,彼此爭鬥不休。”

鬼王接口道:“亂的好,越亂越好,如此才是我們一統聖教的大好時機。”他頓了一下,忽然向鬼厲笑道:“說起來,還是你在死澤之中重創秦無炎,才有了這個亂局,你功勞不小。”

鬼厲心中一動,抬頭向鬼王看去,隻見鬼王目光如常,眼中精光閃爍,卻也看不出有什麽異常神色,隻得默然。

鬼王也沒在這個話題上多說,道:“今日讓諸位來此商議,主要是因為蒼鬆道長有一個計策,可以助我們鬼王宗一舉蕩平萬毒門……”

眾人一驚,萬毒門向來在魔教三大派閥中號稱第一,雖然此時心腹大患毒神已死,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就算傾鬼王宗所有實力,要一舉扳倒萬毒門,仍是困難重重,就算能夠辦到,隻怕自己也會元氣大傷,白白便宜了在一旁冷眼旁觀的合歡派而已。

鬼厲知道鬼王向來心思慎密,絕不會看不出這個連自己都能輕易明白的道理,一時都對蒼鬆道人這個所謂的妙計有了幾分好奇,道:“哦,竟有如此妙計,倒要請教了。”

蒼鬆道人也不謙讓,向鬼王微一點頭,環顧眾人,道:“諸位可知眼下世人最害怕的是什麽?”

這句不著邊的話一問,鬼厲等人都是一怔,幽姬道:“自然便是南疆那些噬人的獸妖了,道長你好好的提起這些怪物做什麽?”

坐在鬼王身邊的鬼先生在最初驚訝過後,此刻黑紗之下忽然微微點頭,發出一聲輕語,似乎想到了什麽。

蒼鬆道人向幽姬道:“這條計策,便是要落在這些獸妖身上了,否則以萬毒門的實力,誰想吞下它,自身都要元氣大傷的。”

在座眾人此刻已經大多明白過來,鬼厲點頭道:“不錯,如果能令萬毒門和獸妖彼此爭鬥起來自然最好,但如何能行呢?”

蒼鬆道人微微一笑,道:“其實說起來簡單的很,那些獸妖不是見人就殺麽,而且有許多獸妖鼻子靈敏,好吃人肉,我們隻要如此……”

他的聲音漸漸低沉,精心策劃的計謀一點一點顯露在眾人麵前,時光悄悄的在眾人商議之中,滑了過去。

當這個密會結束之後,眾人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了,鬼王和鬼先生首先離開,幽姬看了看鬼厲之後,也靜靜離去。很快的,房間中隻剩下鬼厲和蒼鬆道人兩個人,而他們都沒有馬上起身離開的意思。

從別處收回了目光,在變得安靜的石室中緩緩遊蕩,最終落回身前那個人的臉上,卻發現,他也正在望著他。

石室之中,靜悄悄的,突然之間,似乎能夠聽到呼吸與心跳的聲音。

鬼厲忽然道:“你有話對我說麽?”

蒼鬆道人凝視著他,半晌之後,緩緩道:“有,但是我現在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鬼厲默然,過了片刻,淡淡道:“這十年來,你有去過青雲麽?”

蒼鬆道人臉色漠然,但眼光卻一下子變得複雜起來,歎息一聲,道:“去過的,但都是遠遠的眺望幾眼而已。你呢?”

鬼厲緩緩站起身子,嘴角動了一下,道:“我也去過,那裏的山水和十年前沒有什麽變化,變的隻有人。”

蒼鬆道人淡淡一笑,笑容中卻有說不盡的苦澀之意,低聲道:“是啊!隻有人會變……”

鬼厲轉身走了出去,就在他出門的那一刻,聽到身後依然坐在座位上的蒼鬆道人,口中隱約低聲輕吟著念道:“青雲……青雲……嘿,青雲啊……”

下一刻,他離開了這間石室,再沒有回頭。

血池上方的橋梁上,在濃重的血腥氣息中,走回這裏的鬼王和鬼先生並排向血水中看去,黃鳥和夔牛還是一樣都沒有什麽精神的趴在血水中,而半空中的伏龍鼎正緩緩轉動,不時放射出紅色的光芒。

鬼王淡淡道:“這兩隻靈獸已經差不多了罷?”

鬼先生在他旁邊點頭道:“是,黃鳥和夔牛的精魄靈力俱已被伏龍鼎壓製,此刻已是完全收服,看來伏龍鼎鼎身上關於‘四靈血陣’的銘文的確是真的。”

鬼王點頭道:“伏龍鼎乃是上古異物,靈力非同小可,連這兩隻如此靈物都已經被其收服,隻要我們再將其他兩隻靈獸收服,則大事可成。”

鬼先生遲疑了一下,道:“宗主,關於剛才蒼鬆道人那個計策,你以為此人是否可信?”

鬼王眼中異芒一閃,微微一笑,道:“蒼鬆早已並非十年前的蒼鬆了,如今天下雖大,卻隻有我聖教能夠庇護於他,而且他的那個計策,不過就是多死一些普通弟子而已,無所謂的。”

鬼先生黑紗輕動,忽然道:“既如此,我倒另有一個想法,或許可以讓宗主在對付萬毒門之餘,連合歡派也一並解決。”

鬼王一震,麵有喜色,道:“什麽?竟有此事,請先生教我。”

鬼先生微一欠身,道:“不敢。我的意思是,既然宗主不在乎多死一些普通弟子,則索性將事情做到底。將獸妖引至與萬毒門火拚之後,宗主以鬼王宗名義向合歡派三妙夫人發書,稱同是聖教弟子,實不能見死不救,而且獸妖猖獗,無分對錯見人就殺,長此下去,我聖教亦危矣,不如合三派之力與之一搏,或可有幾分勝算。”

鬼王皺眉道:“如此說得好聽,但三妙夫人也是奸猾人物,隻怕她不肯相信。”

鬼先生淡然道:“隻說不做,她自然不信。”

鬼王一震,道:“先生的意思是……”

鬼先生道:“若是鬼王宗弟子戰死了一半以上,屍橫遍野,難道她還不信麽?”

鬼王愕然,許久說不出話來,半晌方皺眉道:“先生的意思,竟是要舍棄鬼王宗一半以上的弟子麽?”

鬼先生黑紗遮麵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隻聽他話聲平淡,似乎在說著這許多人命的時候根本沒有什麽情緒波動,道:“宗主,你欲成大事,又何必在乎這些人的性命!”

鬼王心頭不由得有些掙紮,權欲與心中那絲不忍反覆交戰,空氣中的血腥味似乎更加重了。

鬼先生默默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候著。許久,鬼王眼中精光漸盛,麵容之上似乎也隱隱有些暈紅,彷彿是空氣中的血腥味道透了進去一般。隻見他深深呼吸,忽的一聲長嘯,斷然道:“先生所言極是,但又怎知三妙夫人不是落井下石,反過來要吃掉我們呢?”

鬼先生嘿嘿冷笑一聲,道:“三妙夫人自然是落井下石的人物,魔教三大派閥之中,又有哪一個真正是為聖教道友兩肋插刀的人物呢?”

鬼王一怔,隨即目光一亮,脫口而出道:“啊!你是說……妙計,妙計!”讚歎之餘,鬼王竟忍不住擊掌叫好,道:“先生果然乃是不世出的奇才,竟有這等絕妙計策。”

鬼先生冷然道:“我們便是以這一半鬼王宗弟子為餌,不妨以宗主你親自帶領前往與獸妖激戰,待死傷殆盡時候,合歡派料定我們與萬毒門以及獸妖已經是兩敗俱傷,則三妙夫人定會帶領大隊人馬前來趕盡殺絕,到時候以宗主神通,自然可以事先找個機會迅速逃之夭夭,而剩下的事情便交給獸妖做了。以這段日子那些獸妖所向披靡的情況來看,隻怕合歡派想不全軍覆沒都很難。”

鬼王連連點頭,難以抑製心中喜悅,但在這興奮時刻,他竟能仍保有一份冷靜,忽地轉身道:“但是先生,如此以來,我鬼王宗自然可以一統聖教,但聖教已然元氣大傷,若是獸妖再度……”

鬼先生搖頭道:“宗主難道忘了,我們聖教在西北蠻荒之中,還有聖殿所在麽?隻要我們一統聖教,然後將留下的鬼王宗骨幹全數帶往蠻荒,在那裏整合聖教勢力,獸妖雖然猖狂,但一時仍會在中土肆虐,追不到蠻荒之地。而且之後,中土這裏的那些正派之士,不就是到了要他們派上用場的時候麽?”

鬼王終於完全放下心來,長出了一口氣,歎道:“先生實乃天賜於我之良師益友也!”

鬼先生微笑道:“其後,那些所謂正道與獸妖相鬥,不管誰勝誰負,想必都有苦頭吃的,獸妖雖然猖狂,但是我觀天下正道雲集青雲,十年前青雲‘誅仙劍陣’的威力,宗主想必還記得罷?”

鬼王點頭,道:“不錯,厲害的緊啊!”

鬼先生笑道:“所以獸妖想要輕易取勝,也沒那麽容易。我們則在蠻荒之地休養生息,一旦四靈血陣修煉成功,則放眼天下,又有誰能擋我聖教神威?”

鬼王一怔,道:“怎麽,莫非先生對另外兩隻靈獸也有了消息?”

鬼先生道:“不錯,在伏龍鼎完全收服神獸‘黃鳥’和靈獸‘夔牛’之後,鼎身銘文已然重新現出新文,下一隻正是鎮守我們聖教蠻荒聖殿的妖獸‘燭龍’,我們回去聖殿收服之後,就隻剩下南方惡獸‘饕餮’了。到時隻要找到饕餮,天下還不是盡在宗主你的手中!”

鬼王踏前一步,望著下方血池,空氣中濃重的血腥氣息包圍著他,恍惚中,竟有種天下操之在手的感覺。

他忍不住仰天大笑,笑聲嘹亮,而笑意是那般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