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回到驛館,封野早已等候他多時,一見他就問道:“如何?葛鍾畫押了嗎?”

燕思空答道:“他同意畫押了。”

“當真?”

“但他有要求。”

“可是他兒子?”

“正是,他要大將軍親口允諾他。”

封野思索道:“他兒子倒也沒什麽緊要的,若是現在就能讓他畫了押,回京之後此案就能省去很多麻煩和時間。”

“沒錯,明日我會去勸大將軍,相信他也想早點了結此案,否則三法司審來審去,難免節外生枝。”

封野點點頭:“你看上去很疲倦,與他周旋定是很累吧。”

燕思空別有深意地說:“不累,我一直都希望親自麵對他。”

“我卻是累了。”封野深吸一口氣,“一切終於結束了。我們出來快半年了,幸不辱命,平定了叛亂,捉拿了亂黨,否則,根本沒有顏麵回京。”

“你此次身先士卒、屢立戰功,必是風風光光的回京,靖遠王知道了,該有多麽自豪。”

封野自傲地說:“看他以後還敢拿我當孩子。”

燕思空噗嗤一笑:“你在父母眼中,總是孩子。”

封野斜睨了他一眼,朝他伸出手:“那我在你眼中呢?”

燕思空抓住他的手,附身輕吻他的唇畔:“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封野近距離凝視著他:“你眼睛怎麽紅彤彤的,像哭過。”

“晚風大,吹的。”

燕思空將葛鍾的要求如實上報給了趙傅義和梁廣,倆人略一商議,便決定應允他。

翌日清晨,大軍啟程回京。

至此,昭武年間這一稱浩****的起義、謀反之亂,就此平息,這一戰意義之深遠,被後世之人認為是氣數衰竭的大晟得以苟延殘喘之一劑猛藥,因為它將陳晟皇朝曆代君王都無法實現的削藩一事暴力地推行了下去。

而其中的種種故事,難於以寥寥幾筆載入史書,卻比世人知曉的,還要腥風血雨。

葛鍾等人一抵京,就被押進了詔獄,與他們案件有關的所有東西,也全都由趙傅義親自移交給了三法司。

但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包括葛鍾,都已畫押,三法司隻是依照皇命重新梳理一遍案卷,看看有無紕漏,幾乎沒有翻案的可能。

而此次立了功的人,都在等著朝廷的封賞。

一回到京城,燕思空就去拜訪顏子廉,向他匯報此次平叛之戰的種種。

顏子廉聽完,感慨不已:“此戰能得勝,趙將軍和梁大人自然有功,但你和世子也是功不可沒呀。”

“世子神勇,卻是居功甚偉。”

顏子廉讚賞地看著燕思空:“思空,你沒有讓為師失望,第一次隨軍出征,就立下如此戰功,不枉我為你煞費苦心。”

燕思空連忙站起身,深深鞠躬:“學生多謝恩師,若非恩師敦敦教誨、循循善導,絕沒有學生的今天。”

顏子廉笑道:“坐吧。”

燕思空複又坐了下來。

顏子廉道:“我此前一直想將你調去吏部文選司……”

燕思空瞪大眼睛,狀似激動地就要再次站起來叩拜。

顏子廉笑嗬嗬地擺擺手:“坐下,聽我說完。”

燕思空的亢奮也並非全是裝的,朝廷四大肥差,非吏部文選司、功考司,和兵部武選司、武庫司莫屬,分別掌管著文武百官的升遷任免,權力之大,令人垂涎。若能得以在此四司任個一官半職,簡直是飛黃騰達。

燕思空原本的目標就是能進入此四司,哪怕花上十年的時間,接觸了人事任免之權,才能放開手腳,運籌帷幄,沒想到顏子廉竟將這樣一塊大肥肉送到了他嘴邊,他怎能不竊喜。

當然,顏子廉這麽做,也並非事過於賞識他而急於提拔,實質上是為了給自己在吏部安插眼睛和手腳,一步步蠶食謝忠仁的權利。

“你也知道,之前吏部一直掌握在謝忠仁手中,文官之任免獎罰,幾乎聽憑他一人做主,但王生聲被貶之後,他在吏部就無法一手遮天,如今又因為葛鍾的事,皇上對此頗為不滿,也得以讓我將士族之官員安插進去。”

“可謝忠仁怎肯讓老師在他眼皮子底下安插別人?”

“正因如此,我才推舉你。現在吏部文選司三主事之一空缺,從翰林院調派是合情合理,原本你資曆尚幼,又太年輕,難免遭人詬病,但你在兩湖立有戰功,又是太子試讀,此時是絕無僅有的時機。”

“多謝恩師。”燕思空拱手道,“恩師對學生的知遇之恩,學生沒齒難忘。”

顏子廉道:“先不急著謝我,我亦沒有完全的把握,而且,即便真的將你調入了文選司,對你也並非是一件好事。那裏是謝忠仁的天下,他黨羽眾多,你進去了,難免要遭遇排擠,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明白嗎?”

“學生明白。”

“我當然會盡力回護你,但你也需小心謹慎,步步為營,我之所以選擇你,而不是鶴軒,就是因為你比他機敏,比他通曉人情世故,比他能屈能伸。為師門生眾多,除了你,竟然找不到更加合適的人選,思空,為師就仰仗你了,以後凡事都要與我商議,三思而後行。”

燕思空站起身,鄭重地跪拜於地:“學生定不辜負老師的恩情。”

顏子廉滿意地點了點頭。

梁王一案尚未宣判,朝廷封賞的聖旨已經下來了。

趙傅義、狄嶸、梁廣等人居首功,加官進爵自不必說。封野被提為衛指揮使,官拜從四品,燕思空則在顏子廉一派的大力保舉之下,進入吏部文選司,做了一名正六品主事。主事雖然是六部最底層之官吏,但絕大多數的工作正是由他們負擔,因此也分外有實權,哪怕僅僅是六品小官,也是人人巴結討好。

燕思空這一步邁得太大,不免遭人嫉恨,謝忠仁一派也發聲不滿,但已無濟於事。

當燕思空在大殿之上接受封賞史,他除了看到顏子廉、封野、陳霂等人欣喜的眼神,也感受到了一道冰冷、探究的目光,它們來自於權傾朝野的司禮監掌印大太監謝忠仁。

那是謝忠仁第一次用正眼看燕思空,應該說,他是第一次知道燕思空的存在。

燕思空也以平靜無波的目光回了一眼,他掩飾得很好,因此謝忠仁不會知道,他內心正翻湧著怎樣的浪潮,那是一灣深不見底的潭水,正亟不可待地想要將這閹狗拖入深淵。

他知道,此時的自己,在謝忠仁眼中,不過是個年輕的、不諳世事的、略有小才的、微不足道的螻蟻,隻要自己敢有半點不軌之舉動,就隨時能被其碾死,可早晚有一天,他要站在謝忠仁麵前,看著這個老賊露出恐懼的眼神,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燕思空將目光飄向了金鑾殿上的九五至尊,那代表著無上權利的丹犀正散發著熠熠金光,仿佛在對著他發出無聲地召喚。

爹,你看到了嗎?我會走得更高、更遠,直至將所有人都踩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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