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城中的用水幾日便耗盡了,百姓怨聲載道,將士們也軍心浮動,叛軍未發動第二次攻城,他們已經開始從內部崩潰。

封野雖然用強製手段控製住了嶽陽的將領,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他們如今已是涸轍之鮒,在等待中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度日如年。

叛軍在城下說降多日,都不見城上有動靜,他們自己亦是時日緊迫,不得已之下,再次率軍攻城。

此時嶽陽城內的將士們,大多已經兩、三日沒有飲過水,隻能靠青菜瓜果勉強止渴,各個氣力不濟,如何能打仗?

叛軍兵臨城下,開始攻城,城頭箭矢齊飛,卻早已沒了前幾日的氣魄。

叛軍的攻勢愈發猛烈,他們勉強抵擋,但無論是體力還是士氣,都已是非常衰弱。

一名小將再次提出投降,被封野一刀殺了,他站在城頭厲吼:“再有敢言降者,立斬無赦!”

燕思空看著周圍將士的眼神,知道硬扛下去,不等叛軍進城,他們可能先被亂刀砍死,便與封野唱起紅臉白臉,曉之以大義,勉力安撫,並偷偷說自己親去勸封野歸降。

可叛軍的箭矢木石已經將城池砸得千瘡百孔,攻城車步步逼近,眼看就要跨過護城河,撞上他們的城門。

亂箭如雨般穿梭,封野在士卒的盾甲護衛下無畏地站在城頭,燕思空看著他的背影,仿佛看到了當年身中流矢也半步不退的元卯,但他知道廣寧與嶽陽是不同的,瓦剌跟梁王叛軍更不同,至少城中幾萬百姓性命無憂,他心中已經盤算該如何投降。

嶽陽危在旦夕,城池搖搖欲墜,眼看著叛軍如蝗蟲入境般湧來,馬上就要將他們吞噬得隻剩下累累白骨。

燕思空爬到封野身邊,拽著他的胳膊,湊到他耳邊:“封野,受不住了,投降吧。”

封野緊咬著牙,滿臉不甘:“我一生從未降過。”

“你一生才過了十九年,哪有隻勝不敗之將,投降吧,再守下去也是徒增傷亡。”

封野看了看燕思空,又看了看身後的將士:“若是投降,陳煥會留我們性命嗎?”

“你是靖遠王世子,他絕不敢殺你。”

“那你呢!”

燕思空死死地盯著封野的眼睛:“放心,我命不會絕於此。”葛鍾那個畜生就在不遠的荊州等著他,他絕對、絕對不會死在這裏。

封野臉色青白:“我絕對不會讓他……”

突然,耳邊傳來一陣尖銳悠長地鳴金之聲,倆人雙雙僵住了。

“世子,梁王撤兵了!”身旁小卒大喊。

倆人猛地回頭,就見叛軍竟如退潮般開始後撤,他們對視一眼,頓時狂喜:“趙將軍,定是趙將軍!”

城頭將士們起初還不信,但很快就開始瘋狂呐喊,還有什麽比絕處逢生更令人激動?

封野喊道:“薛朗,帶兵三千,出城追擊,王陌修,帶兵兩千,即刻奪回水源。”

“是!”

此時叛軍慌忙撤退,正是擊其惰歸的絕佳時刻,與趙傅義前後呼應,殺他個落花流水!

他們不久便接到捷報,趙傅義與狄嶸終於攻下荊州,即刻從荊州起兵,奇襲陳煥大營,此時正與之在長孟原交兵。

陳煥後方糧道被奪,隻能向南,他很可能會退至水上,畢竟洞庭湖此時仍在他掌握之中。

那日是激戰的一日、觀天命的一日、九死一生的一日,那一日之漫長,許久都烙印在所有人心頭。

直到了晚上,封野和燕思空才見到趙傅義。

如他們所料,陳煥戰敗,退到了水上,正整編水兵,打算直接南下,他已經搶掠了足夠的戰船和水兵,雖然對荊州、嶽陽的威脅解除了,但仍然沒有解江南之危。

趙傅義和狄嶸同樣不擅水戰,隻能策應兩湖水軍都督,幸好他們在陸地上已經折損了梁王不少兵馬。

封野問起洞庭湖戰況,趙傅義說他們將擇日對決,自己會帶兵去夾擊梁王的陸軍。

封野請纓出戰,還未等趙傅義允他,燕思空便問道:“趙將軍,此時荊州城由誰駐守?”

“梁大人率三千將士駐守荊州?”

“下官以為此時荊州仍不太平,畢竟梁王曾在荊州二十幾年,根基深厚,黨羽甚多,將軍放心梁大人隻身守城嗎?”

趙傅義道:“我亦是不放心,但兵馬不足,封野,你帶的兵多有傷殘,不宜作戰,便與燕大人一同去荊州駐守吧。”

封野猶豫了一下:“末將領命。”

燕思空暗暗握緊了拳頭,麵上雖是平靜,但內心已掀起巨浪。

十一年了,他終於要再次見到那個人了,他設了這樣大的一個局,不惜策動藩王造反,自己都險些丟了性命,就是為了能夠親手報仇!

封野和燕思空於隔日啟程前往荊州,他們走的水路,雖是逆流而上,但也比車馬要快,三日便回到了荊州。

遙遙看著荊州城,燕思空站在船頭,感慨道:“《隆中對》言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自古乃兵家必爭之地,它便是天時地利人和之中的那個‘地利’,若非梁王勢單力薄,雄踞荊州,必成大患。”

封野道:“昔日曹孟德據荊州未穩而冒然進軍東吳,致赤壁大敗,其後終其曹氏四代未能伐吳,關雲長大意失荊州三郡,不僅自己身死麥城,也徹底斷絕了蜀漢問鼎中原之路。荊州,有多少千古遺憾埋於此城。”

倆人凝望荊州,不僅心潮澎湃,耳邊仿若傳來千年前那金戈鐵馬、戰鼓雷鳴,那該是何等的磅礴與洶湧。

他們進城後,沒有歇腳,急匆匆地去拜見梁廣。

梁廣詢問了嶽陽的情況,他們也打探了荊州城內的動向,幾人都紛紛憂心洞庭湖水戰。

燕思空問道:“梁大人,此前梁王囚禁了一些荊州官將,此時可都解救了?”

梁廣點點頭:“不肯跟著他反的,大多都被他殺了,但他留下了幾位重臣,其中兩湖總督葛鍾大人,便被他囚禁了數月。”

燕思空狀似關心地問道:“葛大人被囚禁於何處,現在可安好?這荊州城被梁王折騰的民不聊生,如今百廢待舉,還需葛大人重振希望啊。”

“梁王大約是有所顧忌,隻將葛大人軟禁於其府邸,並未刁難於他,隻是葛大人憂懼攻心,此時仍在病榻上,不過,大夫說已無大礙,休養幾日便可康複。”

“那真是太好了。”燕思空由衷說道,他怎能看著葛鍾病死?

封野道:“如今城中混亂不堪,我們可否去拜會總督大人,共商複興之事宜?畢竟趙將軍和狄江軍仍在討伐叛軍,還需荊州資以糧草。”

梁廣道:“我明白,明日一早,我們便一同去拜會葛大人,二位九死一生,為此戰立下汗馬功勞,定已是十分疲憊,快去休息吧。”

倆人告辭了梁廣,回到驛館。

燕思空已經好幾日未卸甲,身上血汙都清晰可見,雖然他並未受傷,但積勞甚深,疲倦難忍,在驛館洗了個澡,便倒在塌上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