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趙傅義露出讚許地笑容:“好,燕大人……”

“末將以為不妥。”封野騰地站了起來,“鮑雲勇其人乖戾凶惡,行事難料,他已經殺了梁大人的隨從三人,還要再派使者去送死嗎?”言到最後,他語調拔高,口吻也變得嚴厲,同時狠狠地瞪著燕思空。

燕思空卻並未看他,隻是道:“鮑雲勇將梁大人安然送回,便說明他要的絕非快意殺戮,他想拖延時間,我們便順其心意,下官既然敢去,便有把握完成任務,並且,活著回來。”

梁廣倒吸了一口氣,蹙眉道:“你打算怎麽做?那鮑雲勇可是油鹽不進,任憑我說破了嘴,他一概不理會。”

“投其所好,贈予金銀珍寶,下官當做低姿態,假意求和,在見機行事,施展我們的謀劃。”

封野大聲道:“如此一來,晟軍必是顏麵掃地,再者,你憑什麽有把握活著回來?萬一鮑雲勇看穿了你,一刀就把你剁了!”

趙傅義和梁廣都頗有些不解地看著封野,封野的反應未免過於激烈。

燕思空終於偏過臉來,深深看著封野,輕輕搖了搖頭,以眼神示意他冷靜。

封野卻是雙目圓瞪,鼻翼用力鼓動著,明顯在氣頭上。

趙傅義思忖片刻,看向梁廣:“我認為可以一試,梁大人,你覺得呢?”

梁廣順了順胡須,最終點了點頭:“難得我大晟有燕大人這般年輕熱血的棟梁之才,若此計功成,將扭轉整個戰局,燕大人,就托付給你了。”

燕思空單膝跪地,抱拳道:“下官定當舍生忘死,不負成命。”

封野咬了咬牙,知道沒有轉圜餘地了,幹脆也跪在了地上:“末將願隨燕大人同往,保護燕大人安全。”

“這不可。”趙傅義立刻拒絕,“我會另派幾名好身手的將士隨行。”

“為何不可。”封野目光如炬,“末將可有不稱職之處?請將軍明示。”

“你在營中自有安排,我不能讓你去夔州城,太冒險了。”

“燕大人身負重任,眼下還有比保護他更重要的嗎?”封野看了一眼燕思空,沉聲道,“燕大人乃我至交好友,我決不能眼看著他陷入危險而不顧。”

燕思空低頭不語,以封野的脾性,他要做的事,那是常人撼動得了的。

“出使敵營豈有不險的?燕大人以身犯險,是為了贏這場平叛之戰,你以身犯險是為何?”趙傅義高聲道,“你去了又能如何,真有危險,你能以一擋萬人?!”

封野的腮幫子鼓了鼓,眼神冷硬:“末將入景山大營第一天,將軍就告誡我,軍中毋論出身,令我不應以世子身份而自持尊卑,如今卻是將軍因我身份而區別我與其他將士。”

“你……”趙傅義氣得眉毛都跳了起來。

封野用力抱拳:“求將軍成全。”

趙傅義長長籲出一口氣,鐵青著臉色,道:“封野啊,你有諸多長處,惟獨倔強這一點,早晚要遭教訓。”

“多謝將軍提點。”

“本將準你隨燕大人同去,但你切不可泄露自己的身份。”

“末將明白。”

“我料那鮑雲勇不會向對梁大人那般魯莽,但你二人仍需見機行事,保護好自己。”

“是。”

出了中軍帳,封野就抓著燕思空的胳膊,將他粗暴地拽進了自己的營帳。

“封野!”燕思空叫道,“你這是做什麽!你何必跟我去冒……”

“你在做什麽!”封野用力甩開燕思空的手,他麵容僵硬,漆黑的瞳仁中迸射出滲人的怒意,“誰準你自作主張?誰準你出使敵營?”

燕思空深吸一口氣,輕聲說道:“我需要誰的準許?”

“我的!”封野低吼一聲,一把揪起了燕思空的衣襟,居高臨下地瞪著他,“燕思空,你憑什麽以為梁廣辦不到的事,你出馬就可以辦到?你就那麽急著立功,不惜深入虎穴?你這麽年輕,你急什麽!”

“我不隻是為了立功。身為大晟子臣,豈能空享朝廷俸祿,蓋有為國效力之時,我皆義不容辭。”

“……所以你早就盤算好了?讓我將你的計劃告訴趙將軍,你早就打算要出使敵營,卻甚至不跟我商量一聲。”

“我……”這是封野頭一次衝他發怒,他感到心髒都在顫抖,也說不上害怕,隻是那鋒芒太盛,目光太戾,他不自覺地想要避開,“我是臨時起意。”

“撒謊!”封野咬緊了後槽牙,拳頭緊了又鬆,卻不知該拿眼前之人怎麽辦,“你要以身涉險,卻到了最後才讓我知道,燕思空,你究竟把我當什麽?”

燕思空抿了抿唇,伸出手,抓住了封野的手腕,語氣放緩:“封野,你我能否平心靜氣地說兩句?”

“我隻問你把我當什麽。”封野死死地盯著燕思空,“你怎麽就敢一聲不吭地做這樣的決定?嗯?”

燕思空歎了一口氣:“封野,我心中亦有建功之誌,報國之心,你不能阻止……”

“我能。”封野一把捏起燕思空的下巴,寒聲道,“尋常之事,我都可以由著你,但你令自己涉險,我決不允許,我寧願你不為仕,也要你平安。”

“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再有下次,你便別做官了。”封野強迫燕思空抬起臉來,四目交匯之際,強烈的情緒在空氣中碰撞。

燕思空心中一驚,封野那狼一般犀利危險的眼眸中,寫滿了不容置喙,他知道封野是認真的。他深深換了一口氣,咬牙道:“那我倒要問問,你把我當什麽了?我寒窗苦讀二十載,不做官,難道去你世子府上當個專門伺候你的男--chong?”

封野麵上閃過一絲猙獰:“有時候,我倒真希望你是我一人獨有。”

“封野!”燕思空怒叫道。

封野將燕思空摟進懷中,悶聲道:“我從未將你想得那樣不堪,我隻是想保護你,但你若再將自己置於險境,我絕不饒你。”

燕思空長歎一聲,也漸漸冷靜下來,他伸出手,環抱住了封野寬厚的背,低聲道:“我知你關心我。”

“你既然知道,卻甚至不與我商量。”封野沉聲道,“你真的惹惱我了,沒有下次了,知道嗎?”

“嗯。”

封野輕撫著燕思空的背脊,語氣軟了下來,說出來的話卻依舊強硬:“空兒,我喜歡你,我願意寵著你、捧著你、護著你,你想升遷,想建功立業,我更願意幫你,但我要你走一條穩妥的仕途,平平安安地待在我身邊。以後凡事不可自作主張,答應我。”

燕思空嘴角揚起一抹嘲諷的笑,他輕聲說:“……好。”這世上當真有穩妥之仕途?即便有,他也走不了。

燕思空此行隻帶了一名護衛,就是封野,當然,還有一船的金銀珠寶,往夔州城行去。

燕思空敢出使敵營,也是料到鮑雲勇不會殺他,否則不可能蠢到來送死。

鮑雲勇殺了梁廣的隨從,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此次多半會好生招待,哪怕看在這一船禮物的份兒上。

船艙內,封野穿著普通士卒的輕甲,卻掩蓋不住那天人之姿。尤其是他此時麵容深沉,不苟言笑,更顯得氣勢迫人。

燕思空給封野倒了一杯茶:“潤潤嗓子吧。”

封野將茶水推開:“是你該潤潤嗓子吧,待會兒見了鮑雲勇,還要靠你舌燦蓮花。”

燕思空微笑道:“還在生氣,你呀,有時真像個孩童。”

封野冷哼一聲:“你這話更叫我生氣了。”

燕思空握住封野的手:“封野,我本是打算單刀赴會的,一點都不想讓你涉險。”

“我怎麽可能讓你一個人來!”

“我知道。”燕思空笑道,“有你在,我安心許多。”

封野這才神色稍緩,他伸出手,撫了撫燕思空的麵頰:“無論發生什麽事,我一定護你周全。”

燕思空將臉頰在封野的掌心裏蹭了蹭,柔聲道:“我知道。”

遠眺,一座堅城屹立於前方,那正是兩湖水路門戶之城——夔州。隻見城頭之上,招揚著一麵麵紅白大旗,“鮑”字躍於其上。在這大晟的疆土之內、城池之上,赫然插著他姓之旗,是何等地放肆,何等地大逆不道。

燕思空眯起眼睛,盯著那刺眼的旗幟,隱隱覺得那似是不祥之兆,畢竟,大晟國祚二百餘年,這是王土之上豎起的第一麵異姓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