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缺月2

自大同至京師,路途雖不算遠,但運送貢品的隊伍根本走不快,這一路風吹日曬雨淋的,確實辛苦,元南聿已經許久不曾在又香又軟的臥榻上安睡,他一覺就睡了大半天。

醒來後,他發現他所居住的別館的庭院裏,堆滿了一口一口的大木箱子,那些箱子用料華貴,一看就是宮中之物,必然是來自陳霂的賞賜。

一個太監正坐在涼亭裏喝茶,幾個小內監在一旁服侍著。

見到元南聿,那大太監起身走了過來,此人正是早朝時站在陳霂身邊的太監孫末,從前伺候過惠妃。

陳霂回京後,孫末就從一個禦膳房的普通內監變成了禦前大太監,他恐怕做夢也沒想到,當初隻是本分地伺候了一對不受寵的妃嬪和皇子,有朝一日還能跟著雞犬升天。

孫末笑眯眯地看著元南聿:“陛下對將軍真是寵愛,特意命老奴不許打攪將軍休息,這不,老奴等著將軍睡醒呢。”

“孫公公。”元南聿拱了拱手,臉上的冷漠絲毫沒有掩飾。

孫末清了清嗓子:“元南聿,接旨。”

元南聿冷著臉跪了下來。

孫末將陳霂的封賞宣了一番,元南聿聽著那些令人咂舌的賞賜,心中暗忖真是小人得誌。

接了聖旨,元南聿道:“勞煩孫公公,我這渾身的乏勁兒還沒過去,就不留孫公公吃飯了。”

孫末也不惱,依舊笑眯眯地說:“將軍不妨試試陛下送的養神茶,是南疆進貢的,有奇效。”

“不必,我皮糙肉厚的,睡兩天就行,不糟蹋好東西了。”元南聿直勾勾地盯著孫末,仿佛連眉梢都寫著“送客”。

“將軍啊,陛下將於明晚設宴為你接風,你呢,好好休息休息,精神精神,你瞧瞧你累的……嘖嘖,這麽俊的相貌,連個笑臉兒都沒有。”

元南聿斜睨著孫末。

孫末絲毫不以為意:“睡飽了,人精神了,這接風宴上,不得好好討陛下的歡心,回報陛下對你的一片……”

“孫公公。”元南聿目光驟冷,不怒而威,“我跟著鎮北王常年征戰,嬉皮笑臉的可帶不了兵,久而久之,就不、會、笑、了。”

孫末微訕:“那、那可惜了。”

“來人。”元南聿叫來侍從,“給孫公公和小公公們帶點大同的‘特產’。”

一聽“特產”,孫末眼睛又亮了亮。

元南聿拱了拱手:“孫公公,回見了。”

孫末走後,元南聿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要照他的脾氣,剛才就該把孫末轟出去,讓他討好陳霂?簡直放屁。

可他又想起臨行前燕思空的叮囑,能交朋友就交朋友,不成也不要樹敵。如今他做什麽,都會想想若是燕思空在,當如何處理,如此雖然有些自尋煩惱,但或許能省去日後更多的麻煩。

晚宴前,陳霂又命人將幾套華服送到了蒹葭公館,元南聿隨便挑了一身。

婢女在為元南聿更衣時,管家在一旁恭維道:“元將軍真是人間少有的俊美挺拔,這容貌雖與燕大人神似,但燕大人不免書生氣,不及元將軍陽剛威武。”

正為元南聿整理玉帶的婢女偷偷瞄了元南聿一眼,俏臉緋紅。

元南聿沒有搭理管家,隻是漠然地看著鏡中之人,燕思空常說男人有好皮囊並非好事,確實如此,這張臉就從來沒讓他得益過,反而盡是禍。

比如今夜的接風宴,怕是不好善了。

進了宮,元南聿徑直被帶去了乾清宮。

這宮廷筵宴在何處舉行,都是有規矩的,舉凡節慶之宴、慶功之宴、禮外邦之宴等種種宴會,都在太和殿舉行,隻有皇室家宴才會設在乾清宮。

陳霂先是將元南聿安置在蒹葭公館,又設宴乾清宮,足夠人嚼爛了舌根,令元南聿惱火不已。

到了乾清宮,元南聿才發現這接風宴隻宴請了他一個人,乾清宮雖不如太和殿那般大,但若隻擺了區區一張桌子,也實在顯得空**而詭異,元南聿站在宮門外,見著裏麵的太監宮女侍衛都在齊刷刷地盯著他,根本就不想抬腿進去。

為他引路的太監恭恭敬敬地說:“元將軍,請吧。”

“陳……咳,皇上呢?”

太監掩袖笑了笑:“元將軍怕是對宮中禮數不大熟悉,皇上在哪兒,何時擺駕,不是咱們該過問的,將軍盡管去裏邊兒等著吧。”

元南聿眯起眼睛,大步跨了進去,就要在桌前坐下。

太監馬上趕過來:“將軍、將軍。”示意元南聿還不能坐。

元南聿不耐地翻了翻眼睛,隻好站在桌前。

在遇到封野以前,他不知道主仆之儀,遇到封野以後,倆人更像兄弟朋友,也不講究太多,所以這宮中的繁文縟節,他是確實不大知道,尤其陳霂變成了他的君主,他就更不想知道了。

等了好半天,陳霂才在前簇後擁中駕到,他此時著常服,比起廣袖長襟的冕服,這一身更襯得他修長挺拔,俊逸非凡,這年輕而俊美的天子,不知有多少詩文會將他代代傳誦。

元南聿單膝跪地:“微臣叩見皇上。”

陳霂迤迤然落座:“平身。”

元南聿站了起來,麵無表情地看著陳霂。

陳霂輕輕揮了揮手:“愛卿坐吧。”

元南聿拱手道:“敢問陛下,為何這接風宴,隻有我一人?”

“朕說要‘親自’設宴為你接風,有何不妥嗎?”陳霂含笑道,“莫非元將軍覺得朕躬親前來,也不夠排場,還要為你叫上三公九卿作陪?”

元南聿眼中閃過怒意:“臣不敢,臣受寵若驚。”

“那就坐吧。”

元南聿轉身落座,宮女立刻為他斟上了酒,小內監們魚貫而入,小心翼翼地捧著手中菜肴,一道一道地擺在元南聿桌上。

元南聿看著這一桌美酒佳釀,心弦卻緊繃著。

陳霂居高臨下地看著元南聿,將那張臉上的每一絲表情都盡收眼底,他晃了晃酒杯:“愛卿一路從大同到京師,路上必有不少見聞,不如說來聽聽?”

元南聿硬邦邦地說:“日日趕路,沒什麽見聞。”

“那第二次入京,可覺得與從前有什麽不同?”

“除了皇帝換了,沒什麽不同。”

孫末尖著嗓子叫道:“大膽——”

陳霂抬手製止了,看著元南聿低笑道:“說得好,但這一處不同,便令天下大不同。”

元南聿有些放肆地看著陳霂:“皇上想聽什麽,不妨直說。”

陳霂微眯起眼睛:“我想從你口中聽的……很多。”說完,他輕輕舔了舔嘴唇。

那毫不掩飾se--。,欲的目光令元南聿渾身一顫,對那眼神的記憶,令他腦中毫無征兆地閃過了許多yin、?糜地畫麵,他立時如坐針氈,臉像是燒起來一般地熱。

陳霂哈哈大笑起來:“來,喝了這一杯。”

元南聿舉起麵前的酒盞,略有些躊躇地看了陳霂一眼。

陳霂勾唇笑道:“怎麽,你放心不下這酒嗎?”

元南聿明知自己是多慮了,但他畢竟有前車之鑒,心中不免遲疑。

陳霂嘲弄道:“我殺你剮你都易如反掌,你擔心區區一杯酒?”

元南聿冷道:“臣並無此意。”言罷,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陳霂滿意地點了點頭,隔空朝著元南聿晃了晃酒杯,然後也瀟灑地幹了一杯。

陳霂以各種明目賞了元南聿好幾杯酒,元南聿酒量平庸,幾杯下肚後,就要靠內力發汗,將酒勁兒往外逼,生怕真的喝醉了。

這時候,陳霂開始向他詢問起大同的情況。

陳霂的問題都頗為刁鑽犀利,難以回避,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抓裝柄,幸而臨行前,燕思空將陳霂可能會問的問題都與他梳理了一遍,並教他如何應對,他勉力保持著清醒,與陳霂過招拆招。

陳霂見問不出什麽,隻得作罷。

元南聿正暗自竊喜,就見著陳霂端著酒杯站起了身,步下台階,一步步超自己走來。

元南聿騰地站了起來,他渾身緊繃,戒備地看著陳霂。

陳霂笑道:“緊張什麽,坐下。”說完自己先一屁股坐在了蒲墊之上,還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元南聿麵色陰沉,低聲道:“臣不敢。”

“讓你坐下就坐下。”

“君臣有別,臣不敢與陛下平坐。”

陳霂那一對狹長深邃地緊盯著元南聿,用不容置喙地口吻說道:“朕叫你,坐、下。”

元南聿咬了咬牙,直勾勾地瞪著陳霂,僵持了片刻,最後還是坐在了陳霂身邊。

陳霂靠著矮桌,一手支頤,一手晃著酒杯,似笑非笑地凝望著元南聿,神態慵懶,目光赤--。luo。

元南聿用隻有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咬牙道:“你想幹什麽。”

陳霂笑了笑:“你是不是很後悔,當初那一箭沒能殺了我。”

元南聿冷冷地看著他。

“你確實錯失了良機。”陳霂揚了揚下巴,那微醺醉態掩不住滿臉的輕狂,“現在我是皇帝了,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元南聿眯起了眼睛:“你就不怕我現在殺了你。”

“你從前不敢,現在一樣不敢。”陳霂挑了挑眉,“因為你不想死,更不想拖累封野和燕思空。”

“今日不同往昔,或許你死了,對他們更有利。”

“若當真如此,你還等什麽?”陳霂含笑道,“你不過是在虛張聲勢罷了,怎麽?你是怕我……”他突然欺近了元南聿,曖昧道,“寵幸你嗎?”

元南聿的拳頭握得咯咯直響,他諷刺道:“你後宮佳麗無數,不至饑不擇食吧。”

陳霂低笑出聲,他放肆地上下打量著元南聿:“誰都不及元將軍銷魂。”

元南聿怒極攻心,一拳襲向了陳霂的胸腹,陳霂卻偏身閃過,並一把擒住了他的手腕。

倆人雖是在桌下過招,但動作太大,侍衛狐疑地就要走過來:“陛下……”

“無妨,退下。”陳霂喝止了侍衛,他緊緊扣著元南聿的手腕,暗自發力,元南聿疼得渾身發抖,額上也冒出了冷汗。

陳霂皮笑肉不笑地說:“你知道我為什麽沒殺祝蘭亭嗎?”

元南聿抿唇不語。

“一來,他從前對我不錯,我也是顧念舊情的,二來嘛,他是大內第一高手,也是最好的武師,有他在,我的功夫早晚會淩駕你之上。”陳霂甩開了元南聿的胳膊,冷笑道,“元南聿,我是君,你是臣,我要你做什麽,你豈敢說一個‘不’字。”

元南聿寒聲道:“不然呢,你要殺了我嗎?”

“殺你,不免無趣。”陳霂目光陰冷,令人不寒而栗,“我要的是臣服,你的,天下的,萬物蒼生的,因為我是皇帝!”

元南聿眼中毫無懼色:“若我不呢。”

陳霂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會讓你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