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燕思空一怔,猛然抬起了頭來,那是——封魂的聲音?!

隨著這一聲嚎叫,漫山遍野響起了此起彼落地狼嚎,像是受到了感召,成群地聚集而來。那聲音幽森而淒冷,如索命厲鬼的呻吟,哪怕現在是白日當頭,仍令人不寒而栗。

接著,頭頂傳來陣陣惶恐地叫聲,雖然他們聽不懂女真語,但他們聽得出恐懼。

金人千百年來與獸共生於茫茫草原,他們比誰都了解狼,了解狼的可怕。

一頭狼從山上衝了下來。

它體格巨大如獅虎,臉上帶著遮住半邊眼睛的黃金輕甲,那灰黑色的、雄厚柔亮的皮毛在寒風中舞動,它速度快得幾乎肉眼難辨,如一縷幽魂飄掠於白雪之上,在它身後,成群的、足有數百隻的狼,追隨著它箭一般從山頂飛馳而下。

它似從天而降的神獸,又似威服四海的帝王。此時,它帶著它的將士衝上了沙場!

金兵驚恐地放箭,但阻擋不了狼群下山的恢弘之勢。

狼群衝進了金兵的陣營,淒厲地慘叫聲回**在山穀之間,不絕於耳。人與狼相搏,那皮肉的撕扯、筋骨的斷裂、血肉的飛濺,場麵之可怖,令人終身難忘。

燕思空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吼道:“進攻——”

不斷有人和狼從矮崖上墜落,得狼群相助,封家軍紛紛爬上矮崖,絕地反擊。

燕思空拍著封野的臉,顫聲道:“封野,魂兒來救我們了,你撐住,魂兒來救我們了,你聽到了嗎!”他吼道,“軍醫何在!”

一個小卒顫聲道:“軍醫、軍醫已經……”

“拿藥箱來!”

封野的胸口不住往外湧著血泡,那箭從他胸膛的正中貫穿,幾近致命,不可能撐著回到廣寧。

士卒將藥箱扛了過來,燕思空命令道:“生火!馬上派人求援!”

封野的嘴角逸出一股股地鮮血,淌了燕思空滿手,燕思空隻覺眼前模糊了,隻能伸手去抹,卻將那尚有餘溫的血都抹到了自己臉上。

這是封野的血,這是封野的血啊。

封野半睜著眼睛看著燕思空,似乎想說些什麽,一張嘴,卻隻是咳出更多的血。

“別說話,別死。”燕思空狠狠咬了一下嘴角,用疼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一劍削掉了箭尾,將封野的胸甲小心翼翼地脫了下來。

士卒在一旁生起了火,試圖溫暖封野的身體。

燕思空又用劍劃開了封野胸前的衣物,將那猙獰地傷口徹底暴露了出來,看著那綻開的皮肉和刺目的血紅,燕思空感到胸口劇痛,仿佛這把箭,正插在他心上。

封野說不出話來,雙目也越發渾濁,他的身體越來越冷,哪怕一旁就有火,也無法溫暖他分毫,他顫抖著、緩緩地抬起了手,無力地拽住了燕思空的衣袖,眸中流瀉著痛苦與渴望。

燕思空一手抓住箭柄,一手握住了他的手,哽咽道:“封野,你聽好了,你是狼王,你也許會死但不是今天,不是這裏,不是蠻夷的手中,你一定要活下去。”

封野一眨不眨地看著燕思空,甚至不肯閉上眼睛,生怕眨眼之間,人就會消失。他就那麽看著燕思空,然後微微點了點下巴。

燕思空咬緊牙關,握著劍柄的手猛地向上一拔,在那健壯的胸膛上留下了一個血窟窿,鮮血噴濺。

封野喉嚨裏發出了垂死般痛苦地叫聲,身體劇烈抽搐了起來。

燕思空扔掉斷箭,從藥箱中取出銀針,快速插進創口周圍的穴道,又撒上止血的藥粉。

看著那還不住往外滲的血,燕思空絕望得了極點。他隻是在兒時隨著娘親習了點皮毛的醫術,他更擅長診馬,而不是醫人,此處離廣寧尚有三十裏,若此時不能止住血,封野也絕無可能活著回到廣寧。

封野的臉慘白如紙,意識也越來越模糊,他將身體的最後一絲力氣,用來握住燕思空的手。

如果現在他就要死了,至少他死在燕思空的懷裏,他要深深地把這個人刻印在腦海之中,若有來世,來來世,生生世世,他都要找到燕思空,隻求下一世,他們不必經受這無盡的折磨,可以……攜手到老。

燕思空抱著封野,淚如雨下,他祈求上蒼,祈求一切神明,隻要封野能活下來,他願意拿任何東西去換,即便是他的命。

封野眼中淌出了兩行熱淚。

這時,山口外傳來大軍逼近的聲音,腳下的土地也在隨之震動,下一刻,封家狼旗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中。

“闕將軍,是闕將軍!”將士們狂喜地喊道。

金人立刻敲響了撤退的獸皮鼓。

燕思空絕望地喊道:“讓闕忘過來救狼王,快!”

徐楓分了一半兵馬去追逃兵,元南聿則策馬跑了過來,他一眼看到封野的傷勢,臉色瞬間變了。

燕思空抬頭看著元南聿,痛苦地幾乎說不出話來。

元南聿翻身下馬,他一把抓起封野的手腕,探著脈象,目光逐漸黯淡了下去。

“聿兒……”燕思空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元南聿當即脫下了帽盔,一手抽出了自己頭頂的發簪,長發頓時傾瀉而下。那發簪上嵌著一塊管狀地玉飾,隻有拇指粗,他將發簪扔在地上,一拳砸了下去,玉飾碎成了兩瓣。

燕思空定金一看,玉飾中分明藏著一枚絳色地丹藥。

元南聿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枚丹藥,輕聲道:“這是師父留給我的,是藥穀隻給直傳弟子的玄天丹,要練就一枚難如登天,世上也僅有三枚,此藥乃神物,能保住他的心脈。”說完,他毫不猶豫地將藥喂進了封野嘴裏,並用麻沸散將它順服了下去。

封野還在抽搐,燕思空隻得用力抱著他。

服下丹藥沒多久,封野身體的抽搐就奇跡般地慢慢平息了,他始終望著燕思空,直至眼前失去焦距,徹底昏死了過去。

“這藥,能救他嗎?”燕思空啞聲道。

元南聿沉聲道:“二哥,封野就剩一口氣了,這藥隻能暫時吊住他的命,我會馬上派人去藥穀,請我師尊出山。”他急道,“此地不能久留,必須馬上回城。”他命人將馬車駛了過來。

幾人合力將封野小心翼翼地抬上了馬車。

燕思空喃喃道:“速速回城,速速……”他突然想起了什麽,“魂兒……”

“什麽?”

“魂兒!”燕思空踉蹌著從地上爬了起來,“你帶封野回城!”他拔足奔向那屍橫盈野的戰場。

“魂兒j兒!”燕思空邊叫邊焦急地尋找著,他一把抓住身邊的一個小卒,“去找狼王的狼,所有人都去找!”

地上躺了數不清的屍體,有人的,亦有狼的,那些不久前還靈動矯健的獸,此時了無生氣地倒在地上,有些已然僵硬,有些一息尚存,睜著空洞的雙目喘息著,等待死亡的最終降臨。

燕思空握緊了拳頭,嘶聲喊著“魂兒”。

“將軍,找到了!”一個士卒在矮崖上大叫。

燕思空連滾帶爬地上了矮崖,隻見一片人與狼的屍身橫陳於前,他一眼就看到了那頭獨目巨狼,它身上插著三隻箭,背上還有刀傷,炳耀的皮毛上沾滿了黑紅的血跡,已經凝結成冰碴。

它無力地倒在地上,幾隻狼正圍著它哀嚎,舔著它的傷口。

“魂兒——”

燕思空撲了過去,跪倒在封魂麵前,封魂的一隻獨目動了動,青白色的瞳仁平靜地看著燕思空。

燕思空顫抖地撫摸著它的皮毛。

封魂輕輕“嗚”了一聲,竟掙紮著還想爬起來,但卻隻能晃了晃爪子。

“封野……活著。”燕思空哽咽道,“他活著,因為你救了他,魂兒,你也不能死,不能死……”

封魂不再掙紮,而是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燕思空的手。

那舌頭熱乎乎的,是生命的溫度,不懼嚴冬的寒。

燕思空抹了一把臉,查看起封魂的傷,那些傷都不在致命的位置,但流了太多的血,他狂吼著叫來人,將封魂也抬上了馬車。

燕思空的心底有個聲音在瘋狂地呐喊:別死,別死,別離開我,求求你們,不要一個一個地,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