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封野的計,便是聲東擊西。

陳霂如今極為防備,不宜襲營,那便去偷寧王的大營。

其實,以如今的形勢,閉門不戰才是上上之策,京中糧草充足,又有皇帝做質,勤王軍圍城,硬攻怕封野以皇室要挾,圍困糧草早晚要耗盡,隻要一直耗著,他們一定是最先挺不住的。

但若能狠狠打擊寧王世子,勤王軍必然心灰意冷,元南聿或許會成為陳霂不敢妄動的籌碼,到時候,才能真正的和談,這場仗,也許能早點結束。

燕思空皺眉道:“就算我們成功偷了寧王的大營,隻會惹怒陳霂,若他盛怒之下殺了闕忘怎麽辦?”

封野冷道,“你我皆知,如今什麽都不做,耗著他們,才是最好的戰術,但我們都不想闕忘繼續受……受辱,我願意鋌而走險,除此以外,還能怎麽辦。”

燕思空僵坐在一旁,久久不言。

這些天,他想了無數的辦法,最後都被自己一一否決,誠如封野所說,以靜製動是眼下最好的禦敵之策。陳霂放言要把元南聿剮了送給他們,又送來那封故意激怒封野的信,就是為了逼他們出戰,他們不該中這激將法,可如今又有多少選擇的餘地?

其實拿他去換,可能是唯一平安換回元南聿的方法,但封野無論如何都不肯。萬一偷營之後,令陳霂遷怒元南聿,他不知道元南聿會遭遇什麽,若他能逃出去……

沉默之後,燕思空點了點頭:“好吧,何時?”

“事不宜遲,三日之內。”

“我要給陳霂回一封信。”

封野眯起眼睛。

“我要安撫他,讓他不至對聿兒不利。”

“隨你,但依我看,多餘。”封野冷道,“現在闕忘的命運,不掌握在你手裏。”

燕思空深吸一口氣,他何嚐不知道。他起身,淡道:“告退了。”

“慢著。”封野放緩了口氣,“留下……陪我用午膳。”

燕思空沒有回答。

“怎麽,吃頓飯也能委屈了你嗎。”封野拔高了音量,氣息有些不穩。

“……好。”

封野叫下人一一送上膳食,燕思空瞄了一眼,竟全是他愛吃的。

封野道:“你傷好了之後,也不見長肉,給我多吃點。”說著就給燕思空夾了半碗的肉。

“謝狼王,我自便吧。”燕思空捧起碗,埋頭吃著。

封野定定地看著燕思空,目光盈盈閃動,幾次張嘴想說些什麽,卻又硬是咽了回去。

燕思空低著頭,也能感覺到頭頂那兩道灼熱的目光,一頓飯吃的是味同嚼蠟。

“我的生辰快到了,你記得嗎。”封野突然說道。

燕思空微怔,繼續吃著飯。

他記得,他的記性太好,幾近過目不忘,有時候,這反倒是種詛咒。

“我們在京城相遇的那年,我才十八歲。”封野低低說道,“如今我二十八了。”

燕思空頓覺呼吸變得遲緩起來。

“一晃十年,十年前,你可曾想到,你,我,會是如今這番模樣?”

燕思空終於抬起了頭,靜靜地望著封野:“世事難料,人心難測,不過是命罷了。”

封野顫聲道:“我封野,一輩子沒服過命。”

“人要與命爭,必定是遍體鱗傷,我也是摔了無數個跟頭,才悟透的,有時候認了命,反倒好過一些。”燕思空淡淡地說道,“不過,人與人不同,命與命不同,狼王的命,是萬萬中無一的好。”

“我的命好?”封野嗤笑,“你不見我爬上萬萬人之巔,都付出了什麽?”

“這也是命罷了。”

“別再跟我提什麽命,我帶著三十萬大軍入主京師,不是為了順命,而是為了掌控別人的命,比如你的。”封野眯起眼睛,“我是狼王,是天子也俯首屈從的狼王。燕思空,你究竟想要什麽?你成天對我擺著這樣一張臉,惹我不快,對你有什麽好處?還是你在欲擒故縱?你想要什麽,盡管說出來!”

燕思空麵無表情道:“我要闕忘平安回來,僅此而已。”

“我會救他回來!”封野克製地握緊了拳頭,“還有呢,你不願意做太傅嗎?我讓你入閣如何?你想要權,我給你。”

燕思空冷道:“我一介叛臣,位列三公,已是恥於見人,朝中盡是我昔日同僚,你讓我入閣?你給我留點臉吧。”

“這難道不是你曾經想要的嗎!”封野咬牙道,“你說過你要輔明主,救社稷,你要在廟堂之上實現你的抱負。”

“你是明主嗎。”燕思空寒聲道。

“難道陳霂就是嗎!”封野震怒不已,“你心裏還想著讓陳霂做皇帝?!”

燕思空平靜道,“陳霂陷害我,我與他之間,連最後的師生情誼也已耗盡,有如此芥蒂,就算他真當上皇帝,我也不能輔佐他,但是,他深諳帝王之道,比你適合當皇帝。而你,你入京之後,為鏟除異己,大肆殺戮,帶兵打仗,你或許無人能敵,但你根本不會治國理政,你生性好鬥,一旦掌權,必是窮兵黷武,天下永無寧日。”

封野狠狠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碟震得跳了起來,湯水撒了滿桌,他狠聲道:“你終於敢說實話了。”

“我有什麽不敢說的,隻是你不問罷了。”

“你覺得我當不好皇帝,便在我身邊輔佐我。”封野直直地瞪著燕思空,“這不是你從前的理想嗎。”

燕思空搖了搖頭:“眼下的局麵,早已背離我的初衷。你已惹得諸侯並起,那是我最不想看到的。如今趙大將軍也為了勤王從遼東撤回,如果此時卓勒泰趁機攻打遼東,大晟便是內憂外患,到那個時候,你要如何?”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封野冷笑,“莫非你希望我把陳霂請進宮做皇帝?”

“我希望你永不稱帝,一生效忠陳家天子。”

封野的麵色變了又變,兩眼恨不能在燕思空身上瞪出窟窿來。

燕思空拭了拭嘴角:“我吃飽了。”說著就要起身。

這時,封野的侍衛突然跑了進來,急匆匆地跪在地上:“狼王,楚王命人送來一樣東西。”

倆人的目光齊齊往那侍衛的手上瞄去。

那是一個木箱。

燕思空的臉上頓時沒了血色,整個人都開始發抖。兩軍交戰,送來這樣大小的木箱,裏麵通常都是……

封野的麵色亦是蒼白不已,他咬了咬牙:“呈上來。”

侍衛將木箱呈到了封野麵前,封野慢慢伸出手,微顫著打開了。

燕思空在一旁直勾勾地盯著封野的臉,這一瞬,他當真覺得自己身在煉獄,一顆心正在業火上狠狠灼烤煎熬。

封野隻看了一眼,就閉上了眼睛,麵上顯出野獸般的凶狠。

燕思空騰地站了起來,狀似瘋狂地搶過了木箱。

箱子裏,躺著一隻血淋淋的耳朵。

燕思空怔了片刻,痛苦地低吼了一聲,全身都漲得赤紅,眼眶更是要滴出血來。

封野接過木箱,放在了一旁,一把將他攬進了懷中。

燕思空在封野懷裏狠狠發抖。

封野惡狠狠地說,“闕忘受的苦,我會讓陳霂一一償還!”

就在封野策劃偷寧王大營時,燕思空也在策劃著逃跑。

陳霂送來的那樣“東西”,讓他一瞬間幾乎失去了理智,冷靜下來後,他知道封野若偷營成功了,陳霂定會把怒氣撒在元南聿身上,就算留著一條命,也會將其千方百計的折磨。

他無法再這樣等下去了,惟有他來承擔陳霂的怒火,才能換回元南聿。

趁著封野忙於布軍,燕思空去找了佘準。

佘準尚在養傷,但比之前幾日略有好轉,可以做起來了。

燕思空揮退下人,將陳霂割了元南聿耳朵的事,告訴了佘準。

佘準震怒不已:“陳霂這個忘恩負義的畜生!”

“我不能這樣坐以待斃,封野要去夜襲寧王世子的大營,那晚恐怕是我唯一逃脫的機會。”

“可是……”佘準看了看窗外,“封野派了好幾個人寸步不離地跟著你,且各個都是高手,如今我這副模樣,沒法為你擋下他們。”

“不必。”燕思空低聲道,“當年我們救封野離京時,用的那個密道,如今還在嗎?”

“以防萬一,出入口都已被我封了起來,我可以派人去挖開,不過,那密道封野也知道啊。”

“當時你帶著我們在巷子裏繞了許久,他怎可能記得,隻要想辦法解決掉那幾個侍衛,我便能用那密道出城。”

佘準皺起眉:“我在京中尚有幾人可供調遣,但我不在,未必靠得住,此次不比往昔,時間太倉促了,又毫無準備,恐怕不成。”

“大不了便是被封野捉回來,又能如何,但若成了,我便有可能救回聿兒。”

“你這是關心則亂,就算你去了陳霂那兒,陳霂會把你們倆人都扣下!”

“不會的。”燕思空目光堅毅,“他若不放聿兒,便會得到兩具屍體。”

佘準瞪大了眼睛:“思空,你……”

“不必勸我了。”燕思空抓住佘準的手,“佘準,我這輩子做錯了太多事,死不足惜,但我要做的事,雖千萬人不能阻攔,而且,我敢去,就是有把握,否則我絕不會自投羅網。”

佘準深吸一口氣:“你當初,就不該去找陳霂。”

“我若不去找他,他依然會設陷阱誘伏元少胥,依然會抓住聿兒,而我,依然要去救我弟弟。”燕思空微微一笑,“一切皆已注定。”

佘準無奈道:“思空,我不阻止你,我也從來沒能阻止過你,我隻能盡全力去幫你,但我隻有一個要求,你必須答應我,以你爹娘,以元卯將軍起誓。”

燕思空一震,啞聲道:“你說。”

“活著回來見我。”佘準死死地盯著燕思空的眼睛。

燕思空眼眶一熱,顫聲道:“我發誓,我會活著回來見你。”

倆人緊緊握了握手,一切盡在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