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燕思空第二天單獨入了宮,去見萬陽。

他再是不願麵對,也不可能一直逃避,盡管倆人毫無感情,但妻兒一輩子都是男人的擔當,在這一點上,他不像個男人。

萬陽和女兒都住在賢貴妃的宮裏,自封家落魄後,賢貴妃再不受昭武帝待見,但她素無過錯,又有萬陽在,所以還保持著貴妃的儀製,但已形如在冷宮。

除了大婚那日來宮中拜見之外,燕思空這是第二次見到賢貴妃,可惜她沉屙日久,如今臥床不起,連神誌也不清醒了。

燕思空鄭重地給她磕了頭。

萬陽領著孩子在一旁,滿臉的冰冷。

幾人安靜地退了出去,燕思空問道:“貴妃娘娘生的是什麽病,太醫可有悉心照料?”

萬陽冷道:“別假惺惺了,你在乎嗎?”

燕思空低頭不語。

燕瑾瑜仰頭看著燕思空,小聲磕巴著說:“你是……我爹嗎?”

燕思空蹲下身,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瑾瑜,我……我是。”他看著這個孩子,心中並無喜愛,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他原本打定主意,這輩子都不要孩子,他一個親人都沒有,也不知能不能活過明天,子嗣對他來說,隻是額外的負擔。

燕瑾瑜抿了抿小嘴唇,縮在萬陽身後,小聲說:“他們說,爹是壞人。”

奶娘在一旁把她拉了過去:“公主,我先帶小郡主下去了。”說著把她抱走了,但她頻頻回頭看著,眼神又好奇又畏縮。

萬陽眼圈微紅:“佘準把她抱來的時候,她餓得不停地哭,她娘吃不上飯,根本沒奶水,擔心她死,我幾天幾夜的睡不好覺,那時候你在哪兒?在計劃著怎麽謀反。”

燕思空沉聲道:“夫妻情分上,我對不起你,但你爹寵信奸宦,昏庸無能,害得我和封野家破人亡,如今是他自食惡果。”

“我知道父皇對不起你……那、那我們便算扯平了,如何?”萬陽哽咽道,“你我的恩怨一筆勾銷,你不要殺他。”

燕思空扭過了臉去:“這並非我能……”

“我知道你能!”萬陽高聲道,“我知道你是唯一能說服表哥的人,表哥一家被冤殺,我和母妃都很痛苦,可……可那是我爹,他不是好皇帝,但他自小對我疼寵不已,你告訴我,我能如何?”

燕思空深吸一口氣:“這我無法應承你。”

“你必須應承我。”萬陽湊近了一步,逼視著燕思空,“表哥已經得到他想要的了,父皇也願意禪位,放他一條生路吧。”

燕思空低低說道:“我這半輩子活著的目的就是報仇,你卻要我放過害死我全家和我養父的仇人,還有封家兩百餘口冤死,你要封野如何?”

“那便殺了我吧。”萬陽的眼淚滾落,“我為臣為子,都理應為君父肝腦塗地、在所不惜,他犯下的罪孽,我用命替他還。”

燕思空歎道:“殿下,你明知不可能,你不僅是大晟公主,更是狼王的妹妹,沒有人會碰你一根汗毛。”

萬陽堅韌道:“若你們殺了父皇,我便為父皇殉身。我骨子裏淌著陳家和封家的血,卻隻能眼見著他們你死我活,孝義不能兩全,我和母妃太痛了,倒不如一死百了!”

燕思空急道:“殿下切莫衝動!”

萬陽滿臉痛苦的神色,淚水奔湧而下。

燕思空倒吸一口氣,苦澀道:“我欠了別人的,也就欠了,左右我燕思空不是什麽好人,但你,你是我的發妻,更是封野的妹妹……罷了,便如你說,算我還你的,我會說服封野。”他知道封野恨極了昭武帝,根本沒打算放過這個昏君,他亦幻想弑君多年,可如今……如今隻能以大局和萬陽來說服封野了。

萬陽哽咽道:“好,隻要你保住父皇的命,你我兩請了。”

燕思空深深朝萬陽作揖:“殿下請務必保重。”他躬身退了出去。

回到驛館,侍衛告訴燕思空,封野正在找他,說有要事想商。

燕思空不知是否與元南聿有關,心立刻吊了起來,急忙去見封野。

一進屋,封野的目光便深深地釘在燕思空身上,眼神令人捉摸不透。

燕思空忙問道:“可是有闕忘的消息?”

封野搖頭:“此時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燕思空長籲一口氣:“言之有理。”

“你去見夕兒了。”

“對。”想到萬陽,燕思空感到有些疲倦。

“她可是求你說服我,不要殺那狗皇帝。”

“你既已猜到了,有何打算。”

封野冷笑:“狗皇帝忌憚我封家軍,便黑白不分,縱容謝忠仁陷害我爹,冤殺封家二百餘口,他死一萬遍,也難消我心頭之恨。”

“他害得我兩次家破人亡,我想報仇,想了足足二十年。”燕思空愴然道,“但萬陽以命要挾……”

封野眯起眼睛,寒聲道:“她的命沒她想得那麽值錢。”

“但弑君,是要落下千古罵名的,況且他已經開城投降,若你還不留他性命,必遭天下人詬病。”

封野皺起眉。君為天授之子,神聖不可侵犯,無論君主如何昏庸,弑君更甚弑父,放在哪朝哪代都是天大的不忠不義,這樣的惡名,有幾人有膽量背負。

“這二十年來,我沒有一日不想他死,甚至想讓他不得好死。”燕思空艱澀道,“但,你若殺了他,便是授人以柄,就算你擁立十三皇子,全天下人也都有理由反你。”

封野閉上了眼睛,雙拳緊緊握住了。

“我有一計。”

“說。”

“佘準與我說,江湖上有一種毒,每日放於膳食中,人食之,要不了幾年便會慢慢衰弱至死,但脈象卻查不出來。”

“有那必要嗎?”封野冷哼道,“你見他腦滿腸肥的模樣,身子早已被酒色毒垮,沒幾年活了。”

“……也是。”

“在局勢穩定前,我不會殺他,我暫將他囚禁在宮中,禮部和內務府正在籌辦新皇登基。”

燕思空點了點頭。

封野凝視著燕思空:“夕兒求你幾句,你就能放棄報仇,你讓我心裏怎麽想?”

“你想怎麽想,都可以。”燕思空道,“無事我就先退下了。”

“不準走。”封野站了起來,走到燕思空身邊,“你與夕兒……還說了什麽。”

“隻有此事。”

“我不信。”封野道,“你們畢竟是夫妻,同一屋簷下相處多年,你對她,她對你,當真什麽都沒有嗎?”

“對,我們是夫妻,因而有與沒有,都是天經地義。”燕思空轉身想走。

封野從背後一把攬住了他的腰,將他緊緊鎖入懷中。

“封野!”燕思空想要掙脫,卻被封野禁錮著。

“我真的很高興……”封野深吸一口氣,輕輕在他耳畔說道,“當我知道你仍隻屬於我一人時。”

燕思空冷道:“我不屬於你,不屬於任何人。”

“你是我的,你親口承諾的,永遠別想抵賴。”

“我承諾的,是封野,不是狼王。”

封野的身體僵了僵,燕思空趁機奮力掙脫了他的鉗製。

燕思空回過身,直視著封野,冷硬地說道:“我說過,在我心裏,封野已經死了,你隻是狼王。”

封野有些惱羞成怒:“這世上隻有一個我,封野是我,狼王也是我,曾經那個對你千依百順的封野,是被你一手扼殺的!”

“所以我願為他殉葬。”燕思空冷笑,“我隨時可以下去陪他。”

“你……”封野咬牙道,“是,萬陽和孩子的事,是我錯怪了你,但也、也僅此一件罷了。如今我得償所願、入主京師,你功不可沒,從前的事,我願兩相抵消,就此揭過。”

燕思空氣得心肺都仿佛要炸裂開,他諷刺道:“狼王可真是大人大量、虛懷若穀啊。”

“你還要我如何!”封野雙目赤紅,燕思空那油鹽不進的模樣令他不知所措,“過去種種,你到底是欠了我,你自己也承認,如今我大權在握,你要什麽我都能給,我願與你不再計較,你、你該心存感激!”

燕思空大笑:“對,我心存感激。”

“不準笑!”封野低吼道,“你到底想要怎樣,休得得寸進尺!”

燕思空止住了笑,但嘴角都帶著譏誚:“不敢,我隻想要清靜,望狼王成全。”

“你這個……”封野氣得麵色發青。

燕思空拱了拱手,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