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羅聞的事很快就有了決斷,昭武帝念在羅家世代忠良,立有戰功的份兒上,免去了羅聞的死罪,但罰其服五年的徭役,一日不得寬恕。至於羅若辛教子不嚴,禦下無方,致使兵器庫失竊這道罪責,要等到太原一戰結束後一並清算。

這徭役是何等的苦差事,養尊處優的羅小公子是決計受不住的,但昭武帝大約也知道沈鶴軒不好對付,在此處耍了個滑,並未提及上哪兒服徭役,若是發配去苦寒之地,怕是這輩子也就交代在那裏了,當年的元南聿就險些死在西北的采石場,可既然沒說去哪裏,留在太原本地服徭役也是可以的,如此一來,待到風頭過去,有著羅若辛庇護,自然能瞞天過海。

沈鶴軒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也知道皇帝是在和稀泥,他不能公然忤逆聖意,但也不能忍受此事就這麽不了了之,他自然知道在羅若辛的眼皮子地下服徭役最終會是什麽結果,便提出作為監軍,要親自看管偷盜軍器的羅聞,謹遵聖旨,一日不得寬恕。

羅若辛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子哭天搶地地幹起了最下賤的泥腿百姓幹得活兒,被狗吏呼來喝去,每日累得半死不活,又是心疼又是憤懣,對沈鶴軒恨得咬牙切齒。

此案看似逐漸平息了,但羅若辛對沈鶴軒的不滿開始加劇,他知道沈鶴軒一日不走,他就一日被掣肘,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監視之下,不但救不了自己的兒子,連太原的兵馬都難以掌控,於是開始處處與沈鶴軒唱反調。

沈鶴軒雖是監軍,但並無實權,羅若辛若聽他的,他們協同對敵,不聽他的,他也隻能向皇帝告狀,但他為人缺乏變通,三天兩頭告狀,皇帝也煩了,加之封野遲遲不敢進攻,太原暫時太平,反倒是陳霂逐漸勢大,開始更令朝廷頭疼,所以他和羅若辛的不和,恐怕沒人能給他“做主”了。

這些消息對於燕思空和封野來說均是大大的喜訊,眼看著冬日就要來了,天氣轉寒之後,仗會更不好打,他們日夜都在期盼著拿下太原的契機,而這些機會從來不會從天下掉下來,他們要自己去創造。他們暗中聯絡周克,讓他想辦法殺掉羅聞,事成之後,馬上送他的親眷出城。

這一招既能驗明周克的忠心與否,又能讓羅若辛和沈鶴軒徹底決裂。

時奉太原城正在依照沈鶴軒的意思,在城牆外加修延伸的塔樓,能同時起到崗哨和護城的作用,此工程自然需要大量徭役,羅聞正是被派在此處勞作。羅若辛便開始借故找茬,說太原已是天底下排得上名號的堅城堡壘,修建塔樓是多此一舉,勞民傷財。

但那塔樓已經開工,此前也是他同意的,現在要停工,自然與沈鶴軒互噴起了吐沫星子,一時沒有定論。

就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徭役們還在監工之下辛苦勞作,一塊加固不穩的牆石從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羅聞頭上,將這個隻做了七天徭役的公子哥兒,當場砸了個稀爛。

此事不及天明,就已經傳遍了整個太原城,據聞羅若辛得此消息,當場吐了血。

為了查清是誰推落巨石,羅若辛將昨夜在場之人都抓了起來,城內風聲鶴唳、一片混亂,有一輛運送金汁的牛車,悄無聲息地將周克的妻女送出了城外。

塔樓確實停工了,但羅若辛的獨子也已死而不可複生,羅若辛悲憤交加,正值壯年之人竟是形容老邁,病倒在床。

封野知道時機真的到了,去信給勇王,說自己年前必能拿下太原,過了大年,就迎楚王入中原,楚王登庸指日可待,如若他此時不響應,往後再無機會。

燕思空則夥同太原城內的奸細和周克,在羅若辛與沈鶴軒鬧得不可開交、人心惶惶之際,趁虛而入,重金收買太原將士,這一戰必須一舉定乾坤,若讓羅若辛和沈鶴軒反過勁兒來,同仇敵愾,那便又回到從前了。

倆人暗中籌謀,打算與周克裏應外合,攻破太原城,但盡管周克已經被徹底收買,連妻女都在他們手上,可周克傷勢未愈,現在才勉強能下床,而且還被降了職,他是調動不了什麽兵馬的,但他卻獻了更好的一計。

自從前一位兵器庫的庫管因為羅聞一案被砍頭之後,新上任的庫管與周克私交甚篤,倆人都是從士卒一步步爬上來的,但此人不如周克那般勇猛,至今也不得重用,他最大的毛病便是貪財,正中他們下懷。

周克拿著封野的銀子,買通了此人,準備炸毀兵器庫,待城中大亂時,乘虛攻城,那便是他們唯一攻克太原的機會了。

雖然計劃周詳,但算計來算計去,仍然無法避免攻城之戰,他們的兵馬是太原的兩倍,即便毀了兵器庫,也不會有十足的勝算,除非勇王出兵相助。

他們商定了炸毀兵器庫的日子,但遲遲等不來勇王的消息,封野最後給勇王送了一封信,又命元南聿領兵來援。

燕思空有些擔憂道:“你的意思是,不等勇王了?”

“不等了,他若來最好,他若不來,也不能繼續耽擱下去,隻要闕忘來,此戰勝算大增。”

燕思空點點頭:“如今慶陽的形勢穩定,平涼、鳳翔也早已收歸麾下,闕忘終於可以抽身了。”他有些感慨道,“我都快一年沒見到他了。”

封野看了他一眼:“你真的想見他嗎?”

“為何不想。”燕思空心想,莫非封野以為他會因身份之事而對闕忘有所忌諱嗎,思及此,他胸中頓時煩悶起來。

封野沒有回答,隻是道:“那便快了,我等著他再為我立下大功。”

“闕忘跟著你,著實學了不少。”燕思空低聲道,“他從前隻是個江湖人士,若不得你教導,豈能統領兵馬,你們,也算互相成就。”

“當然。”說到元南聿,封野麵有得色,“他在我落難之時傾力相助,誓死追隨,這樣的人,一生也未必能得一個,所以我封野有什麽,絕不差他一份,現在他為我攻城拔寨,將來我許他無上尊榮。”

燕思空聽來心中有幾分酸澀,這明明是好事,他巴不得元南聿擁有這世上最好的一切,可這話從封野口中說出,他卻不是滋味兒。他也對封野傾力相助,誓死追隨,他也能為了封野不顧所有,僅因為他曾經欺瞞過封野,便是他做什麽,都再也不及元南聿那般純粹,立下再多功勞,都換不來封野對元南聿的那翻誇讚。

當燕思空意識到自己竟是在嫉妒元南聿時,他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這是在想什麽?當年就是因為他的自私,不願意將封野與元南聿分享,才造就了後來倆人身份的誤會,他已經嚐到了苦果,他欠元南聿的,一輩子也贖不清,他竟然還能冒出這樣的想法,而且偏偏還是因為封野,簡直愚蠢至極!

燕思空深吸一口氣,強逼著將思緒拽了回來,他道:“如此甚好,隻要有他助力,勇王來與不來,我們都能拿下太原!”

封野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勃勃:“不錯,等我們攻克太原,就叫他後悔去吧!”

“介時陳霂便不必冒險去攻打舊都長安,可以直軀太原。”燕思空暗暗握緊了拳頭,“你二人若和軍,天下必無人能擋!”

方才還滿懷壯誌的封野,聽到陳霂,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我還沒出兵呢,你就先想著迎陳霂入中原了?”

燕思空明知封野不願意聽到陳霂的消息,尤其是在這心緒焦慮的大戰之前,可他還是說了出來,在極深的意識裏,他驚恐地察覺到,自己也許是故意的,故意用陳霂來激封野,就像封野對元南聿的不吝誇讚……

燕思空心跳得極快,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穩下胸中的煩亂,輕聲道:“我隻是展望我們的勝仗,絕無他意。”

封野冷哼一聲,站起身:“這幾日加緊備戰,任何跟此戰無關的事,我現在都不想聽,我必須贏,你明白嗎,這一戰,我必須贏。”

“我明白。”燕思空深吸一口氣,伴隨著對元南聿的愧疚和自責,鄭重道,“我說過,我一定會為你拿下太原,決不食言。”

沒救了,越更越“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