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為了阻止或拖延羅若辛出兵援延州,封家軍再一次決定黑夜攻城。

燕思空命人搜集了全軍的糞便,畜生的、人的,將其潑灑在了太原往延州的兩條路上,那氣味熏天,臭不可聞,前去執行軍令的將士都叫苦不迭。

當日他們在大營中潑灑馬糞,是為了掩蓋硫磺的味道誘羅若辛入營,如今他要讓羅若辛聞到這個味道,就想起那被大火焚燒的地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同樣的黑夜,同樣的馬糞,羅若辛定然草木皆兵,不敢輕易出擊。

封野分出兩隻騎兵,各領五千人馬埋伏在山林裏,一邊各配兩門風神大炮,每個人身上都帶著火,隻要太原軍一出現,迎接他們的將是炮擊和漫山遍野的火把。

入夜之後,封野帶著大軍挺向了燈火通明的延州城,他們知道封野必將趁熱打鐵,因而早有準備。

中軍步兵五萬,兩翼騎兵各一萬五,攜有大炮、火銃、投石車、攻城錘、雲梯,共七萬大軍,列陣於延州城下,鋒銳的長槍就像漫漫無邊的鬆林。

一聲尖利地號角劃破漆黑的夜空,三軍將士齊齊發出深沉地吼聲,他們吼著從蜀地一路殺到中原的那句“降則不殺”,這四個字即是開戰的宣言,也是對敵軍的悼詞,更是對城中軍民的承諾。封家軍一路踐行了“降則不殺”,暗中痛擊了大量搖擺不定之人的鬥誌,因而一路以來碰到的敵人,敗就一潰千裏,鮮少有拚死抵抗的。

封野站在三軍之中,頭頂的血紅狼首大纛旗,迎著西南風舞動,一個碩大的“封”字就像擁有巫力的符籙,令人望之生畏。他用了五年的時間,從一個亡命天涯的死囚,變成了逐鹿中原的狼王。

他看著不遠處的延州,他眼裏沒有一張張拉滿了的弓,也沒有黑洞洞的炮口,他仿佛透過這並不雄偉的城池,看到了紫禁城,他的雙眼中,寫滿了淩於九霄之上的野心。

號角聲戛然而止,大軍瞬間歸於平靜。

封野低頭看了封魂一樣,封魂抖了抖身上的金紅軟甲,氣沉肺腑,頸項衝天,對著懸掛於頂的滿月發出了響徹雲霄的狼嚎。

敵軍無不毛骨悚然。

王申拔出佩劍,大聲吼道:“放箭——”

戰鼓喧天,箭如飛蝗,交織往來於夜空之上,弓箭手放出第一波箭後,整齊劃一地蹲地補箭,步兵則訓練有素地將盾甲舉過頭頂,連成一片又一片的銅牆,擋住了大部分流矢,當仍有不少士卒倒地,延州城樓之上更是慘叫不止。

“放箭——”

盾甲破開,弓箭手起身、拉弓、放箭,一氣嗬成。

起初雙方往來的箭雨尚有時間規律可循,但三輪過後便再無章法,一片又一片的士卒倒下了,城樓上的敵軍下雨一般往下掉。

號角三長一短,那是封野下令攻城。

步兵陣營從兩邊退開,大炮和投石車被推了出來,朝著延州城發起了猛攻。

一時間,火炮和巨石瘋狂地襲向了城牆,延州城上八門紅衣大門也齊齊咆哮,震天的爆炸聲令大地亦為之顫抖。

燕思空看著如螻蟻般被炮火撕碎的將士們,被火光映襯得忽明忽暗的臉上,找不到一絲情緒。

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

炮火和巨石將城牆砸得千瘡百孔,敵軍的屍首伏滿了城樓,但又源源不斷地替換上新的。

太原城是真正的當代雄關,但延州不是,城高城厚都不突出,這也是盡管延州兵馬、糧草充足,封野依然敢以僅僅倍數之兵強攻的原因,這幾台漂洋過海、重金買來的風神大炮,將會把泥石城牆像豆腐一樣撞碎。

倘若二十多年前的卓勒泰有如此厲害的大炮,區區廣寧怕是連第一次攻城都守不住。

不過,延州城配的紅衣大炮也不是吃素的,封家軍亦損傷慘重,如果遲遲不能壓製延州的火力,就算把城牆像皮一樣扒了,他們也難以靠近。

燕思空道:“狼王,此時我們吸引了東城門的主力,或可派兵去偷南城門。”

封野點點頭,下令張榕領兵一萬,帶著雲梯去攻南城門,若張榕能破開南城門,他們就從南城門入城巷戰,即便不能,也能分散東城門的兵力。

“報——”傳令兵自三軍中策馬奔來,直跑到封野身邊:“狼王,太原出兵了!”

封野眯起眼睛:“加緊攻城!”

張榕領兵繞向南城門。

火炮依舊轟鳴,投石車投擲的巨石木塊砸得延州城牆石土飛濺,城牆已然破損不堪。

封野下令上雲梯。

燕思空拉住他:“再等等。”

此時城樓上的反擊依舊頗猛,上雲梯定然傷亡慘重。

封野凝重道:“我擔心伏兵擋不住羅若辛。”

“羅若辛自視甚高,一場大敗一定令他比從前更加謹小慎微,以太原至延州的距離,他就算衝破了伏兵,天明之前能到已是快的。”

封野深吸一口氣,雙目直勾勾地盯著焦灼遍地、血流成河的戰場。

這無疑是他們打過的最慘烈的一戰,自蜀地至中原,封野碰到過的敵人要麽沒有延州強大,要麽靠著文鬥解決了,攻城實屬下下之策,卻不得不為之。

雙方的大炮毀了多架,死於炮擊的屍體堆滿了整片戰場,嗆鼻的硝煙混雜著濃鬱的血腥味兒,聞來令人作嘔。

封野見時機已到,下令上雲梯,並許先登城頭者重賞,擅自後退者立斬。

四輛雲梯車頂著飛矢流石衝向了殘破的城牆,不斷地有士卒倒下,又有新的補將上來,雲梯車行過的碾痕被屍體覆蓋,他們冒死將雲梯車推到了城牆根,一批又一批地士卒登上雲梯,爬向城樓,迎接他們的是利箭、刀槍、石木、沸水、火油,於是一批又一批的士卒摔下雲梯,在牆根下堆起屍山血海。

前有加官進爵的封賞,後有退步則斬的軍令,他們瘋了一般湧上城牆,第一個士卒跳入了城樓,很快就被刀劍貫穿,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當越來越多的人跳上了城樓,此勢已一發不可收拾。

延州城破!

封野握著韁繩的手發出咯咯地聲響,他拔出佩劍,厲聲吼道:“全軍出擊,拿下延州!”

天方破曉,三軍如餓狼撲食,衝向延州城,喊殺聲震**山河,驚起林中飛鳥無數。

封家軍以所向披靡之勢,一夜間攻破了延州,入城後,是一陣激烈但短暫的巷戰,眼看大勢已去的延州將士斷斷續續地投了降。

諸侯紛爭不比外族入侵,將士們沒有彌天仇恨,封野一直踐諾“降則不殺”,因而也沒有國破家亡的憂慮,尤其在皇室不得人心的情況下,自然大多不願白白送死,所以敗則必降。

日出以後,千瘡百孔、血流漂櫓的延州城暴露在天光之下,殘屍遍布城牆內外,慘景宛若人間地獄。

延州守備自刎,降兵過萬。

傳令兵來報,羅若辛出兵來援,遭遇伏兵激戰,我軍不敵撤退,但羅若辛得知延州已破,也無奈撤兵了。

入主延州後,他們需要做的事很多,首當其衝的就是清理戰場,盤點戰損,安頓傷殘,修複城牆。

封野和燕思空兩天一夜沒合眼,盡管疲累不堪,但亢奮更甚。

拿下延州,意味著他們有了攻取太原的機會,此番兩戰皆利,實在令人欣喜若狂。

好不容易得了一會兒喘息之機,封野和燕思空草草吃了頓飯,期間也在不停商議著軍務。

吃完飯,封野勒令燕思空留在帳內休息。

“休息?”燕思空反駁道,“哪有空休息,延州的糧庫我還沒看呢。”

封野命令道:“延州城的一切都跑不了,不必急於一時,你臉色太差了,去睡一覺。”

“現在叫我如何睡得著。”燕思空麵顯喜色,“延州城破,太原指日可待了。”

“睡不著就閉眼睛躺著。”封野按著他的肩膀,將他推進內帳,按在了**。

“那你呢?”燕思空看著封野,“你亦是滿臉倦容。”

“我沒事,我還要去……”

燕思空握住封野的手:“身為三軍主帥,保重身體是重中之重。”

“我身體好得很。”封野捏了捏燕思空的臉,嘴角輕扯,“你應該最是知曉。”

燕思空淡笑:“身體好,也不該吃年輕的老本,你可知當年三國紛爭,為何最後天下歸晉,就是因為司馬懿活得最久。”

封野坐在他身邊,挑了挑眉:“你總有道理。”

“道理之所以為道理,就是因為它是對的。”。

封野拉著燕思空,一同仰倒在了榻上:“那我便陪你休息一會兒。”

燕思空嗤笑:“陪我……”

“我真的勝了。”封野突然喃喃說道。

燕思空偏頭看著他。

“你可知……有時我恍然之間,覺得自己在做夢,我是真的領著兩千封家軍,一路打出了二十萬大軍,打下了十數座城池嗎?”

燕思空篤定地說道:“是的。”

封野閉上了眼睛:“我勝的越多,我便越怕敗,最近我時常夢到爹,他在夢中似乎想與我說什麽,但我從來聽不清。”

“你如今已獨當一麵,是當世第一神將,靖遠王殿下怕是沒什麽能教導你的了。”

封野搖了搖頭:“爹看著我的眼神,很是憂心。”也許他知道,夢裏的那雙眼睛在憂心什麽,那分明是自己的心魔,這世上隻有他知道自己藏著怎樣的野心,而他不會告訴任何人,尤其是燕思空。

燕思空握緊了封野的手:“待你殺進京師,親手了結謝忠仁的那一天,你便不會在再夢中迷茫了。”他將謝忠仁投入大獄後,便鮮少再夢到當年那個斷頭台,複仇,令人同時沉陷與解脫。

封野輕輕“嗯”了一聲,反握住了燕思空的手,緊緊地握著。

大家以後都白天醒來看吧,讓我墮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