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燕思空在衙門找到封野時,他正與幾名重要將領議事,燕思空暢行無阻地走了進去,見元南聿、元少胥和封野的得力手下都在,還有封野的叔叔——封劍平的義弟封長越,當年就是他拚死帶著兩千死忠的封家軍逃出大同,才為封野攢下了東山再起的資本。

此人是封野的爺爺收養的孤兒,已是天命之年,但身強體壯,性格耿直忠義,封家軍雖是封野統領,但封野對他亦十分敬重。

見到燕思空,屋內幾人神色都頗為複雜,燕思空聲名狼藉,人盡皆知,偏偏封野還與他存有私情,著實令人不恥。

不過其他人看不慣燕思空,不敢直言,封長越就不一樣了,他冷哼一聲,鄙夷地說道:“駙馬爺有何貴幹啊?”

燕思空向來禮數周全,拱手道:“封將軍,我來找狼王是有事相商。”

“你找狼王,回府裏等著就是,何必勞駕跑來這裏?”

元南聿微微蹙起眉,元少胥則暗自冷冷一笑。

封長越明晃晃地嘲諷他給封野侍寢,他也麵不改色,不卑不亢地說道:“我不知狼王在議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慢著。”封野道,他環顧眾人,“今天也說得差不多了,叔叔,不如就散了吧。”

封長越故意重重歎了一口氣,大聲道:“狼兒,叔叔與你提的事,你可定要上心啊。”

“我明白。”

眾人依次散去,封野雙手撐案,定定地望著燕思空:“找我何事?”

“封將軍所提何事?”

封野回避道:“你不必知曉。”

燕思空也不多問,他走到案前,低頭看著西北全域圖:“你們莫不是在商量武攻察哈爾吧。”

“那幫蠻狗給臉不要,竟敢殺我的使臣,我不打他們,豈不遭天下人恥笑?”

“察哈爾現在打不得,他們居無定處,眼下又要入冬了,此時深入不毛,是兵家大忌,而且,你一旦動兵,必遭朝廷前後夾擊。”

“談不攏,隻能打。”封野冷道,“否則留著他們,始終是心頭大患。”

“其實察哈爾和朝廷未必不比你心急。朝廷允諾察哈爾開放互市,可河套已被你占據,察哈爾對著河套垂涎三尺,也無可奈何,朝廷呢,允諾之事無法兌現,如今又被哪答汗要挾封貢,這個時候,比的就是誰沉得住氣。”

封野挑眉:“你怎麽知道哪答汗向朝廷要求封貢?”

“我不僅知道這個,我還知道察哈爾指名道姓要求我為使,才肯和談。”

封野的臉色陡然沉了下來,口氣淩厲:“是誰告訴你的?”

“我便是深居山中,也自有得到情報的辦法,何況我人就在大同。”燕思空輕描淡寫道,“狼王不必追究是誰告訴我的,左右我已經知道了,這就是你不與我商議此事的原因嗎?”

封野背過手去,冷道:“以你的脾性,定會要求出使。”

“對。”

“不可能。”封野斷然道,“你想都別想,派你去無端送死,毫無意義。”

“若當真是送死,我就不去了,但我去了,此事便有一絲轉機。”

“哪答汗知道你是誰?他向我要人,那分明是朝廷要的!”封野厲聲道,“你犯的可是謀反大罪,一旦落入他們手中,別說是駙馬,你就是皇子也要人頭落地。”

“封野,你為什麽認定哪答汗就一定會將我交給朝廷呢?”

“他要拿你去換朝廷的封貢。”

“你能給哪答汗互市,朝廷能給哪答汗封貢,如此看來,你與朝廷不分伯仲。”燕思空淡道,“哪答汗的屁股究竟要坐在哪一邊,還未可知啊。”

“我爹當年殺了察哈爾不少人,哪答汗殺了我的使臣,態度如此蠻橫,你還覺得此事可談?”

“可談。”燕思空篤定道,“其一,哪答汗怕你打他,憑他們的散兵遊勇,朽戈鈍甲,根本不是你的對手,但朝廷可打不著他們,其二,朝廷即便答應他們封貢,但以國庫如今的窘迫,根本滿足了他的貪欲,可河套互市一開,邊民自由交易,足夠養活他們,其三,哪答汗本就是首鼠兩端,隻要我們令他清楚了利弊,他很可能會倒戈。”

封野眯起眼睛:“我不如你能言善道,但我也知道,正是首鼠兩端之人,才難以預料其行事,於是就更加危險。不如一次將察哈爾剿滅,永絕後患。”

燕思空苦口婆心勸道:“你能擊敗他,但不可能剿滅他,就算能,也可能要花上五年十年的光陰。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兵法的最高境界,出使有風險,難道打仗就沒有嗎,既然同樣是險,也不可阻擋我們的腳步,那有什麽理由不試?”

封野別過頭:“不行。”

燕思空高聲道:“封野,我有把握說服哪答汗,我一張嘴,可抵千軍萬馬。”

“我說不行!”封野轉過身,口氣是不容置喙的,“我絕不會讓你去涉險。”

燕思空頓時心中一軟,他走到了封野身邊,遲疑片刻,輕聲道:“你是……擔心我嗎?”

封野眼神有些遊移,他繃著臉,硬邦邦地說:“留著你,還有大用處,我不會讓你平白死在蠻子手裏。”

“我燕思空刀山劍雨裏走了這麽多年,怎樣的凶險沒見過,怎麽可能死在蠻子手裏。”燕思空抬起頭,看著封野的眼睛,“封野,讓我去吧,我會回來,而且帶著好消息回來。”

封野眯起眼睛:“好,你若真要去,我跟你同去。”

燕思空一驚,脫口而出:“你瘋了嗎?”

“我看是你瘋了。”封野咬牙道,“非要去送死。”

“我還有未成之事,一點都不想死,我敢去,就是心裏有底,你去,那才是被人一鍋端了!”燕思空頓時害怕起來,封野向來放浪大膽,當年平梁王叛亂,他不過十九歲,就敢用最險的招,打最凶的仗,劍走偏鋒,兵行險棋,說一句渾身是膽,絕不為過,他原以為封野遭逢變故,如今統領十數萬大軍,應該沉穩多了,表麵上看確實如此,可骨子裏,他還是一頭狼。

“誰說我要去以狼王的身份去了。”封野輕哼一聲,“世人皆知,我身邊有一覆麵將軍,乃我的左膀右臂。”

“你……你要以闕忘的身份去?”

“不錯,你執意出使,並不是沒有道理,但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去,一來,你對察哈爾並不了解,但我跟蒙古人打了二十年交道,十分了解他們的脾性,二來,有什麽事,不必往返大同書信商議,比朝廷要快得多,三來……”封野看著燕思空,“有我在,你安全些。”

“不行,你是三軍主帥,你不能去涉險。”燕思空斷然道。

封野挑眉:“剛剛你是如何說服我的?可要我再一字不漏地重複一般?”

燕思空一時語塞,他沒想到封野會用他的話反製他。

封野又道:“哪答汗在給我的通文中說,他也同意中原人的規矩,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是我的使臣冒犯了他,他才一怒之下斬首。這一次出使,其實隻有你一人涉險,我十數萬大軍坐鎮大同,他是不敢殺我們的。”

燕思空微微蹙眉,除了封野可能會有危險之外,這不失為一個好計,朝廷使臣是來談封貢的,封貢的數額卻不是他們能做得了主,千裏之遙與朝廷商議對策,沒有個把月根本不會有成果,但他們可以馬上就有所決斷,這一點就比朝廷有利多了。

但他還是擔心封野的安危,若封野出事,一切就全完了。

封野霸道地說:“你若執意要去,我便一起去,否則就誰也別去。”

燕思空猶豫良久,才無奈道:“好吧。”

封野伸出手,抬起了他的下巴:“你當真有把握。”

“有。”

“那就好。”封野道,“明日我會回複哪答汗,派你出使察哈爾,過兩天,我會在打獵時假裝受了腿傷,在府中靜養,軍中一切事務暫由叔叔代勞”

燕思空深吸一口氣,他少時流浪,曾走南闖北,踏過大半個大晟江山,但還從來沒有去過關外,這一次出使,正如封野所說,危險重重,倘若最終談不妥,哪答汗定會將他交給朝廷邀功。

如今朝廷雖然沒有實據,但流言滿天飛,若沒有萬陽公主,他早就被朝廷革職抄家了,也幸好他唯一的“親人”,隻是一個繈褓之中的女嬰,還是個郡主,不好用來威脅他,所以朝廷想要的,定然是他本人,以及他的人頭。

不過,隻要能拿下察哈爾,用不了多久,封野就會舉兵進軍中原,當他們帶著千萬大軍兵臨京師時,誰還敢斥他燕思空一個不是?

封野去著手準備了,燕思空也仔細研究了察哈爾部的部落關係和哪答汗與封野的往來書信,以求做足準備。

幾天後,封野帶著人馬去山上圍獵,打獵是他平日最大的愛好,隔三差五便要去,隻是這一次,弓馬嫻熟的狼王卻“不慎”從馬上摔下,斷了一條腿,被大夫診斷至少要臥床白日,不可隨意走動,三軍由封長越代掌,封野隻在府中處理事務。

這時,沈鶴軒和馮想也終於被押解到了大同,關在大同的牢獄之中,燕思空得到消息後,不做拖延,當天就命人準備了上好的酒菜,去見沈鶴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