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燕思空如遭雷擊,他一時氣血翻湧,顫抖道:“你……懷疑我?”

“你要如何解釋?”封野深深地盯進他的眼眸。

“那日我為救太子受了傷,一直都未離開過大帳,靖遠王帳外有侍衛把守,除了封府家仆,誰能隨意進出?他們從西南山麓出現,那是唯一能繞過衛戍軍進入獵場的路,我們能想到,別人也能想到!”燕思空的胸腔劇烈起伏著,他咬牙道,“至於阿力……我不知道他為何去找小六,我定會查明此事,若他背叛我,我親手殺了他!”

封野惡狠狠道:“你總有借口為自己辯駁,你為了複仇不擇手段,我封家沒有照你說的逼宮,你就想自己動手。”

“胡說!”燕思空的眼睛幾乎瞪出血來,“倘若此事真是我燕思空幹的,就不會是這麽個結局!我怎麽會蠢到把你爹留在大營中,我怎麽會蠢到毫無計劃,我怎麽會蠢到讓你被擒!”

“你是沒料到自己會受傷吧,也許這件事打亂了你的計劃。你看著封家步步退讓,看著顏子廉盡失皇恩,你害怕了。”封野幾乎字字帶著殺氣,“你怕自己失去所有的依仗,怕陳霂被廢,怕你多年的處心積慮化作泡影,在我拒絕你之後,你便鋌而走險。”

燕思空心痛難當,他低吼道:“封野,我燕思空再喪心病狂,也絕不會將你置於險境,你說過你相信我……”

“我相信過你!”封野猙獰道,“我一次次拆穿你,卻又一次次體諒你,你這樣工於心計、陰險狡詐之人,我依然想要相信你,而你又一次次告訴我,你根本不值得相信!”

燕思空看著那張自己晝夜牽掛的麵孔,隻覺那一字一句都狠狠刺進了心髒,他費盡心思、不惜生死想要救的人,卻如此誤會於他。

燕思空雙目濕濡,麵上滿是憤怒與傷心:“封野,你動動腦子好好想一想,是誰最想害你封家,是誰將你爹灌得爛醉,是誰令趙傅義那麽快就得知消息,如今你父子二人身陷囹圄,是誰最得意,是誰!”他大吼道,“是我燕思空嗎!”

封野眸中閃過了掙紮,他隻覺五髒六腑都擰到一起,痛得呼吸亦是困難,他啞聲道:“你,燕思空,細數你幹過的種種,叫我如何能不懷疑你?”

燕思空忍著心痛說道:“封野,你嘴上說著體諒我、相信我,其實心中從未真正釋懷,在你眼裏,我始終是個陰毒小人。”

封野沉默地看著他。

燕思空深深喘息,他看了眼已經燃了一半的香:“也罷,我今日來此,不是為自己辯解的,我與老師四處奔波,想為封家洗清冤屈,我要你將那日所見從頭到尾說一遍,包括前一晚醉酒之後發生的事。至於你我之間……不議也罷。”

封野頓了片刻,用毫無波瀾的聲音,說起發生的種種,整件事逐漸在燕思空麵前勾勒出原貌。

大宴當晚,昭武帝以春獵和為封劍平踐行為由,賞了群臣不少酒,尤其是封劍平,加之有人頻繁敬酒,哪怕封野擋了不少,父子倆也都喝醉了。

據薛伯所說,那晚除了他與封府家仆照料父子倆,昭武帝亦派了幾個內監來送醒酒湯藥,收拾泄物,至於小六,他身為封野的車夫,也出入過大帳,兵符究竟是何時、誰人竊走的,尚無法斷定。

隔日一早,封野就去打獵了,山海獵場因為地勢低窪,河水環繞,一年中大部分時候都會起晨霧,那日也不例外,他聽到動靜時,衛戍軍和封家軍已經遭遇,他趕到近處才發現侵襲的“行刺者”是封家軍,他想要阻止,可混戰之中根本無力回天,趙傅義親自令他下馬投降。

至於小六,身中數箭而亡。

燕思空愈聽,愈是渾身發冷,這全盤計劃漏洞百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封家是被陷害的,可謝忠仁依然敢用如此拙劣的伎倆構陷忠良,令他有恃無恐的原因,就是昭武帝想殺他們,於是“莫須有”也是罪,遭人陷害的“謀反”亦是謀反。

封野說到最後,憤恨與不甘交織,一時氣血攻心,牽動傷口,一口咳出了血來。

“封野!”燕思空慌亂地從懷中拿出上好的金瘡藥和內服丹,扔進了籠中,“你的身體絕對不能垮,我一定會救你出去!”

封野凝望著燕思空,眼神在掙紮:“你要怎麽救我?我們已經被擒,謀反大罪兜頭扣下,等在前麵的隻有一個死。”

燕思空下意識地左右看了看,他抓著鐵欄,沉聲道:“倘若老師也無力回天,我已和佘準策劃劫獄。”

封野僵了僵:“這可是詔獄。”

“就是煉獄,我也要救你出去。”燕思空的嘴唇抖了抖,“哪怕你懷疑我……我也絕不讓你死。”

封野有些動容,可燕思空騙了他豈止一次兩次,如今他和整個封家麵臨滅族之災,皆因身邊之人背叛,他心中滿是憎恨,無法再輕易相信任何人。

燕思空忍了又忍,卻是無法抑製心頭的渴望,他緩緩地伸出了手,小聲說:“我要走了,封野,我能不能……摸摸你。”

封野身形微微晃動,倆人隔著鐵籠和不足一丈的距離相望,明明隻需湊近一分,就能碰觸到對方,可彼此之間,卻又似橫亙著深淵裂穀,仿佛就算拚盡性命,也無法再次相擁。

一炷香眼看就要燃盡了,忽明忽暗地微敘光在垂死掙紮,燕思空看了一眼香,又看了一眼封野,無聲地懇求著。

終於,封野往前挪了挪,抓住了燕思空的手。

燕思空緊緊握住那隻手,看著那布滿血汙的身體,與自己腦海中那不可一世的神勇少年判若兩人,他哽咽道:“封野,你要活下去,我一定會救你,一定會救你。”

封野眼圈泛紅,緊咬著嘴唇,他不肯在燕思空麵前露出一絲軟弱,他甚至寧願今日倆人並未相見,那麽他就不用質疑,也不用將自己最狼狽不堪的一麵,**裸地**在此人麵前。

那香徹底熄滅了,燕思空含著淚,想要抽回手,卻被封野死死鉗住。

封野用黯啞地嗓音堅毅說道:“我不會死,我封野生而就要顛覆天下,絕不會死在這區區牢籠之內,我要讓所有膽敢謀害我的人,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封野鬆開了手,燕思空深深看了他一眼,強逼著自己轉身離去。

在獄卒的引領下,燕思空偷偷離開了詔獄,匆忙向家趕去。

回到府上,已是深夜,他沒有走大門,而是悄無聲息地從一個暗門潛回了府內,然後從書房裏拿上了一把匕首,走到了阿力的房前,輕輕叩了叩門。

半晌,阿力打開了門,看到燕思空,略有些驚訝。

燕思空麵無表情地進了屋,掩上門,阿力正要比劃著問他為何深夜來訪,他突然發難,飛起一腳踹在了阿力腹腔,那高壯的身體頓時倒飛了出去,狠狠摔進了床裏。

燕思空身形一晃,已經躍到了床榻之上,以膝蓋釘住阿力的胸口,一刀刺向了他的眼睛。

阿力眼瞪如鈴,充滿了驚慌、不解、畏懼、委屈,他下意識地想去擋,可揮出去的胳膊卻硬生生地僵在了半空中,在那電光火石之際,所有的情緒在他眼中凝結成絕望,他眼睜睜地看著燕思空的匕首刺了下來。

閃著寒芒的刀尖,停在了阿力眼球上方,隻需再下沉一點點,他的眼睛就沒了。

阿力瞪著眼睛,大氣也不敢喘。

燕思空陰冷道:“為什麽去找小六?”

阿力比劃道:公子,小的做錯什麽了。

“為什麽,去找小六。”燕思空的匕首又欺近了些許,“你若敢撒謊,我就殺了你!”

阿力的手直發抖,比劃道:那次我傷了他,心中有愧,偷偷給他送了一點補藥。

燕思空愣了愣。

阿力指的,是他和封野在自己府前演的那場戲。此前他還在舊宅居住,連馬車也沒有的時候,小六時常依封野之命接送他,與阿力見過許多次,或許,算是阿力為數不多的“朋友”。

阿力天生蠻力,那次將小六摔下馬,恐怕沒控製好力氣,心裏一直惦念,他想起,後來阿力還曾問過他小六傷勢如何,隻是他從未將小六放在眼中,又怎會多加在意。

看著阿力委屈又驚恐的模樣,以及那刀尖逼近也不閃不避的順從,實在不像作偽,燕思空心中五味陳雜,低吼一聲,狠狠給了阿力一耳光。

阿力眼圈紅了,顫抖著比劃著:公子,小人做錯什麽了?

燕思空站起身,咬牙道:“前日靖遠王謀反一案,是小六偷了兵符去調兵,他被謝忠仁收買了!”

阿力慌亂地“說”道,小六提過,自己跟一女子暗許終身,從言詞中,他感覺那女子是煙柳街的。

燕思空冷道:“去查。”

阿力點點頭。

“以後沒有我的命令,不準妄自行動。”

阿力爬起身,跪在了地上,激動地“說”,小人的命是公子給的,小人寧死也不會背叛公子。

燕思空長歎了一口氣。

倘若小六早已被謝忠仁收買了,那謝忠仁豈不是該知道他和封野一直在做戲?可此前劉岸一事,謝忠仁看起來絲毫不知情,他不可能為了麻痹自己,白白犧牲一個尚書,以此看來,隻有兩個可能,一是小六並未透露他和封野的真正關係,二是謝忠仁收買小六,在劉岸被貶之後。

他必須要確定謝忠仁究竟知不知道真相,這關乎他之後的舉措,而那名女子,也許可以給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