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幾日之後,早朝上有人公然質問封野,為何封劍平遲遲未有動身回京述職。

此人並非閹黨,也不是顏子廉一派的官員,隻是一脾性剛忿、好大喜功的都察院禦史,平日也是逮誰罵誰。

昭武帝當場臉色有變,但他卻先假惺惺地問責吏部,是否是吏部失職,未及時知會封劍平。

劉岸自然不認,又把問題拋給了封野。

封野不卑不亢地詳述大同形勢,認為大同仍舊危機四伏,他言之鑿鑿,似乎難以反駁。

昭武帝又問向暫代兵部尚書位的馮闖,大同是否真如封野所言。

馮闖剛剛接替尚書職,他從未巡按過大同,哪能說得上來,一時避重就輕,言之無物。

那禦史不依不饒,斥責封野是在誇大其詞,封劍平不顧京察考核,拒不回京,怕有不臣之心。

倆人越辯越怒焰高漲,一時呈劍拔弩張之勢。

這時,顏子廉才迤迤然地站了出來,拿出了封劍平的奏折,說剛剛收到,尚未來得及呈達禦前。

那奏折懇切陳詞,言明大同危機確實並未解除,請求皇上暫延回京述職,改為以疏奏自陳,給出的理由幾乎與封野相同。

這封奏折之言辭可謂苦口婆心,令人一時難辨輕重,昭武帝問顏子廉此事該當如何。

顏子廉提出,或可派一名巡按禦史前往大同,看看封劍平所言是否屬實,但此提議遭到了閹黨的反對。

昭武帝猶豫之後,還是同意了。

這禦史,自然要由顏子廉挑選,介時巡按情況如何,就是顏子廉說了算。

深夜,倆人碰麵,封野在早朝上受了氣,又被顏子廉逼迫,麵色陰翳不已。

燕思空隻得勸道:“派巡按禦史去大同,來回至少要耗費個把月,至少這期間,殿下不必憂心京察一事。”

“可那之後呢?這豈不是更被顏子廉要挾。”

“能拖上個把月,已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燕思空輕歎一聲,“封野,我雖然也看不慣老師的做法,但有一句話他說得沒錯,殿下想要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

“你的意思是,我爹應該參與黨爭嗎?”封野劍眉緊蹙,“我爹不想被任何人利用。”

“所有人都對殿下手中的兵權虎視眈眈,就算殿下再謹小慎微,也堵不住悠悠眾口。”

封野握了握拳頭,眯起眼睛看向燕思空:“你也很希望我爹站在士族一派吧,如此對你複仇更有助力。”

燕思空怔了怔,臉色一變:“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是兩榜進士,還需問我是什麽意思嗎?”封野冷道,“你那老師做什麽都與你有商有量,這次的事為何你就全不知情了?”

燕思空站了起來,寒聲道:“封野,我從頭至尾都不希望你封家卷入黨爭,對,我是曾想過若封家能助我複仇,定是如虎添翼,但我更不願你陷入危險,在你眼中,我陰毒到了連你也要算計的地步?”

“你難道沒算計過我嗎?”封野也跟著站起身,逼視著他,“葛鍾一案,你可是將我好生利用啊。”

燕思空張了張嘴,隻覺喉嚨被扼住一般,難以言語,麵上更是一片火辣,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輕聲道:“但我不會害你。”

封野看著燕思空顫抖的模樣,眸中思緒很是複雜。

燕思空深吸一口氣,隻覺渾身發冷,他慢慢地坐在了椅子裏,:“封野,你既然已不信任我至此,還來找我做什麽?我們之間……這又算是什麽?”

封野沉默地看著他。

燕思空苦笑一聲:“你抓著我不放,不是因為喜歡我,隻是不甘罷了,不甘我曾利用你,欺瞞你,讓你顏麵有損……何必呢?你不累嗎?”

封野咬牙道:“又是誰一手造成今日的局麵?”

“是我。”燕思空嘲弄一笑,“是我,我幹過的,我認了,但我也說過,我絕不會害你,你若不信這一句,以後不要再找我議事,我大概還有這一身皮囊讓你念念不忘,你來了,我備好枕席,算我還你的,夠了嗎?”

“你給我閉嘴!”封野怒道,“何時輪到你來指責我?你裝出這副可憐之態又是想迷惑誰?”

燕思空不敢置信地看著封野,鼻腔酸澀,心髒痛得狠狠抽搐,他輕咬住發顫的下唇,眼中一片灰敗:“……不敢。”

封野簡直是氣急敗壞,可見著燕思空心灰意冷的模樣,到了嘴邊的責難卻再也說不出口了。

燕思空垂下了眼簾,啞聲道:“如此不過是互相折磨,何苦呢。”

封野握緊了雙拳,是啊,何苦呢,若他能瀟灑大度地將這個人拋諸腦後,他何苦互相折磨,連他自己都要輕看了自己。

可是這個人……

封野慢慢地挪動了腳步,走到了燕思空身前,勾起了他的下巴。

燕思空泛紅的眼圈,和不能掩飾的受傷的眼神,令他心悸不已,他躊躇片刻,開口道:“此事,我不該隨意懷疑你。”

燕思空一怔,眸中水汽氤氳,看上去更是楚楚可憐,封野深吸一口氣,心想,他怕是中了這人的蠱毒。

“我今日在朝上被群起而攻之……我不該遷怒於你。”封野輕柔地撫弄著他的臉頰。

燕思空頓了片刻,道:“但你據理力爭,沒有辜負殿下對你的期望。”

“我爹遠在大同,朝中之事,我自然要有所擔當。”

燕思空點了點頭。

封野將燕思空抱進了懷裏,感歎道:“空兒,你說你在這世上,隻有我可以依仗,我在京中,又何嚐不是隻有你。”

燕思空回抱了封野,貼在封野寬厚的胸膛,聽著那蓬勃有力的心跳,他緩緩閉上了眼睛,哪怕經曆了如此多的波折,封野的懷抱,依舊是這世上最令他感到安心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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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子廉挑選的巡按禦史,不日出發了。京師與大同相聚六百餘裏,行軍需十餘日,但快馬幾日可達,依照皇旨,這名禦史要以最快的速度趕赴大同。

又過了些時日,封劍平的家書送到了封野手中,信中,他經過深思熟路,已決議輔佐太子,一來若他不這麽做,京察大計,顏子廉不會輕易放他過關,二來,隨著兩位皇子年紀愈長,朝中局勢因為儲位之爭而動**不堪,他再想作壁上觀,已是不太可能,既然早晚都要做出抉擇,便不必再拖延下去。

這個結果,是封野與燕思空都預料到的,不隻是顏子廉在逼迫封劍平,形勢亦在暗暗地推波助瀾,若自此與顏子廉聯手,則擊潰閹黨指日可待。

既然意已決,下一步便是要尋一個合適的時機,向太子表明忠心,而太子的壽誕將至,這個機會也是信手拈來。

封野跟燕思空商議過後,挑選了一份重禮,送給陳霂,此舉意在將封家的傾向昭告天下。

燕思空是喜憂參半,喜的是得封家輔佐,陳霂的儲君之位更難以動搖,憂的是一旦封家下了水,在京的封野就要陷入明槍暗箭之中,再不能像從前那樣做個閑散世子了。

封野的壽禮一送出,就傳遍了京師,原本就在太子與二皇子之間搖擺不定的朝臣,此時更加難以定奪了。

顏子廉甚為滿意,擇了一日,與燕思空、封野促膝長談,上至家國大義,中至將士氣節,下至泱泱民心,自陳必除閹黨之決心。二人雖然對他的做法頗為不滿,但也不能不敬佩他救國救民的大誌。

不久之後,顏子廉就將那名巡按禦史召了回來。

結果自不必多說,顏子廉主動為封劍平請諫,暫不回京述職。

此舉在朝中引來不少反聲,不僅僅來自閹黨,昭武帝亦是不悅,但也無可奈何,隻得同意封劍平繼續留守大同。

而在曆時半年之後,京地方與在京的吏員幾乎全都考核完畢,該升的升,該走的走,閹黨與士族兩派,皆在此次京察中損失不小,緊緊是因為黨爭而或貶或黜的官員,就多達八十餘人,很多要位都換了一次血,雙方都沒討到什麽好,但逼走了文宥遲,可算是士族一派最大的勝利。

至此,這充轟烈烈、暗藏刀劍的京察大計,終於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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