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姐,您可以走了。”

森冷、寂靜的警局,空****的走廊傳出一道稍顯歉意的嗓音。

孟黎剛出審訊室,還不大適應走廊刺眼的白熾燈光。

她下意識別過臉,緩慢顫了下睫毛,緊接著她扯動嘴唇,皮笑肉不笑問:“殺死朱憐的凶手找到了?”

張羽聞言,臉上明顯浮出難為情的表情,他摸了摸後腦勺,謹慎答複:“抱歉,案件還在調查,暫時無從告知。”

孟黎突然冷冷笑了下,下一秒,她刻薄發問:“你看著挺年輕,才從學校畢業?拿到畢業證了嗎?有律師執業證嗎?”

張羽剛要答複他今年剛畢業,話還沒出口,孟黎尖銳的話語再次向他砸來:“這是你參與的第一起案子?你到現場見到死者了嗎?聽說死相挺慘,看著惡不惡心啊?”

走廊有一顆燈泡壞了,時不時閃爍一下,跟垂垂老矣的暮牛似的,既不中看也不中用。

燈光凐滅的瞬間,張羽清楚地瞧見了孟黎眼裏明晃晃的諷刺。

她長得很有攻擊性,典型的東方美人臉,五官精致立體,柳葉眉下嵌了雙薄涼的杏眼。

那雙眼不笑時拒人於千裏之外,笑時又讓人自覺心虛。

要不是警局剛下令無罪釋放,他一定懷疑謠言是真的,即——

【孟黎與死者因爭奪舞蹈團首席之位逼死死者。】

某乎帖子更是發出一篇長達萬字的控訴,其中種種,全是對孟黎的指責與猜測。

有說她眼高於頂、脾氣暴躁的,也有說她在團裏經常欺負新人的,還有人談她曾多次跟死者起衝突的。

甚至有舞蹈團的人透露她在死者前一天下午,還與死者在洗手間發生過一次爭吵。

要說死者的死跟孟黎沒點關係,他倒是有些不大信。

張羽想到這立馬停止發散思維,身為律師,他到底還是缺了點客觀。

思緒結束,張羽故作淡定地咳了聲,做出邀請的動作:“不早了,孟小姐早點回去休息。”

孟黎抬眸瞥了眼張羽,湊上前,踮起腳尖,嘴唇貼在他耳邊不到一公分處,幽幽開口:“張律師,你是不是在想——我就是殺人凶手?”

熱氣噴灑在張羽脖子又癢又疼,有那麽一瞬,像被不停吐芯子的毒蛇纏繞住了。

張羽剛還掛著的笑容肉眼可見地僵下來。

孟黎察覺到對方漸漸僵硬的嘴角、緊繃的肩膀,胸口的那股氣驟然消散。

她嘴角不斷放大,最後擴散出一個完美卻沒有任何溫度的笑容,她抬手替張羽整理一下他臂彎的褶皺,退出一段距離,她看著他,麵帶無辜道:“抱歉啊張律師,我剛跟你開玩笑呢,你不會怪我吧?”

張羽盯著孟黎那雙氤氳著水汽的杏眼,頓時喉嚨生癢。

她是個天生的表演者,天然吸引人。

即便被似真似假的流言糾纏滿身,即便看著“惡貫滿盈”。

可她的一瞥一笑裏,盡是讓人沉溺的資本。

張羽出神的間隙,孟黎已經提上包走到警察局大門。張羽見狀,立馬出聲阻止:“孟小姐,外麵有記者,你往後門——”

話音未落,隻見孟黎回頭朝他攤了攤手,然後無所顧忌地走出警局。

推門出去那秒,門外燈光全都聚集在她身上,一眼看去,滿是刺眼的白。

孟黎隻花了一個呼吸便適應了那些不停閃爍的閃光燈,她停下腳步,麵無表情地掃了一圈眼前七嘴八舌的記者,將目光投遞到不遠處那輛低調、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黑色奧迪身上。

奧迪副駕車窗降到三分之一,隱隱約約露出奧迪車主半張臉。

隔著幾米距離孟黎都清楚無誤地瞧見了女人豔麗的嘴唇。

孟黎沒有溫度的杏眼在看見女人那刻緩緩溢出幾絲或明或暗的好笑。

“孟女士,請問你跟朱小姐的死是不是有關係?”

“孟小姐,聽說朱憐生前跟你有怨,你能解釋解釋?”

“對朱小姐離奇去世,孟小姐有什麽想說的嗎?”

……

“朱小姐的去世是不是對孟女士的事業有很大的幫助?畢竟少了一個競爭對手。”

孟黎聽到這個問題,先是嗤笑一聲,隨後抬眸看向提問的記者。

眾目睽睽下,她拿過其中一個記者手裏的話筒,隨後俯身湊近提問的記者,緩慢開腔:“朱憐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後,就舞蹈這塊,她永遠趕不上我。”

“她死不死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還有,該是我的東西就是我的,誰也拿不走。”

話落,孟黎將話筒塞進記者手裏,摟了摟身上的卡其色中國風繡花外套,破開人群,徑自走向停在人群外的奧迪車。

——

記者們先是被她這番發言衝擊到,後見她要走,一個個憑著本能追上去。

高跟鞋踩在地板發出噠噠的輕響,孟黎與奧迪隻剩一步之遙前,後排的車門緩緩打開一道縫隙。

孟黎腳步頓了下,麵上不顯山水地走近後排。

她冷白的手指落在車門,準備開門的瞬間,背後一個記者忽然不受控製地朝她撲過來。

孟黎猝不及防,碰撞下她肩膀直直撞在車門,火辣辣地疼從肩膀飛快蔓延到全身,這一撞,撞得孟黎差點直不起腰。

她手撐在車門,試圖阻止自己往下墜。

背後的記者絲毫不關心她的傷勢,一個勁地將話筒懟到她身上試圖從她問出點爆炸性的新聞、信息。

孟黎緊了緊牙關,回頭對著鏡頭準備說點什麽。

話還在喉嚨裏醞釀,車門忽然被人從裏打開,跟著,一隻結實有力的手抓住她的胳膊將她一把拉進後座。

隻聽砰的一聲,車門再次合上,並哢嚓一聲上了鎖。

過程行雲流水,等孟黎反應過來,隻感覺耳邊穿過一陣呼嘯而過的冽風以及鼻腔裏一晃而過的混著汽油味的劣質古龍香水味。

孟黎聞到這股味下意識皺了皺眉頭。

她甚至覺得她的胳膊上都沾染了這股味,想到這,孟黎本能搓了幾下手臂。

搓到第三下,旁邊傳來一道不明顯的輕嗤。

孟黎下意識回頭,一眼瞧見男人那張浮動著嘲笑的眼,明明對方一言不發,她卻讀懂了男人所要表達的含義:“嫌我臭?”

車內昏暗陰沉,孟黎隻能憑借窗外昏昧的路燈隱約判斷出男人的身形、大概麵貌。

不足兩公分的寸頭、**在空氣裏充斥著肌肉線條的手臂,霓虹燈映襯下如刀削過的下顎線以及那雙透著幾分痞氣、不耐煩的桃花眼。

孟黎總覺得那雙眼睛有些熟悉,可她還沒來得及細究,前排的丁芸突然回頭對著後視鏡裏的孟黎開腔:“給你定了明天早上七點飛英國的機票。你回去收拾收拾就走。”

“出去避避風頭,等輿論好點了再回——”

沒等丁芸說完,孟黎笑著出聲打斷她:“你是不是也跟那些人一樣覺得我害死了你最得意的學生?”

丁芸平靜的臉上驟然難看起來,她握著方向盤轉了個急彎,冷聲陳述:“孟黎,我是你媽。我再痛心失去一棵繼承我衣缽的好苗,也沒想過我女兒是殺人凶手。”

“你也看到了,現在的輿論對你很不利。你不走,他們就不會罷休。我跟你爸都商量好了,趁這機會你去英國繼續深造兩年,等回國我推薦你做《夏夜》的領舞。”

孟黎攥了下衣角,冷笑:“我不去。”

丁芸驟然踩下刹車,將車停在路口,解下安全帶,扭頭冷聲通知孟黎:“孟黎,現在不是你任性的時候!”

“你不去也得去,這事沒得商量。”

孟黎緩慢闔了下眼皮,一字一句拒絕:“我-不-去.”

車內氣氛降到冰點,母女倆像針鋒相對的仇人,誰也不讓誰。

眼見氣氛冷到人無法呼吸,坐在角落的陳碩動了動身,主動打破沉默:“丁老師,我就在這下,麻煩您了。”

說完,陳碩徑自推開車門,低頭彎腰鑽出車廂。

丁芸還在氣頭上,聞言降下車窗,勉強朝陳碩說了兩句客氣話。

“我聽老孟提過你好幾次,老孟說你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小夥,你送過來的特產看相不錯,有機會我親自去西川瞧瞧。隻要那些學生熱愛學習,我跟老孟肯定不會放任不管。還有,助學資金的事你別擔心,老孟過兩天就打到校長卡裏。”

陳碩站在路邊,低頭聽完丁芸的交代,認真承諾:“我替孩子們先謝謝您跟孟老板。”

孟黎聽到陳碩略帶圓滑的話,驟然皺了皺眉。

她抬起下巴瞧向陳碩,見他側身立在車身旁滿含感激地看著丁芸。

那一瞬,孟黎胸中的厭惡感油然而生。

她以為他會有所不同,沒想到也是個勢利眼。

道完謝,陳碩往後站開兩步,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低頭站在路口,打算目送孟黎母女倆離開再走。

許是察覺到孟黎的目光,陳碩揣好手機,掀開眼皮不動聲色掃向孟黎。

孟黎在陳碩看過來的那秒,轉過臉,麵無表情按上車窗。

陳碩看過去,隻看到半張冷豔的側臉。

瞥見她那不耐煩的眉眼,陳碩扯了扯嘴角,轉身往反方向走。

轉過路口,孟黎有意往後看了眼。

夜色下,男人背影寬闊、硬朗,腳步大闊、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