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車門合上。
前排的司機師傅轉過身詢問,“兩位,請問要去哪裏?”
喬冬想當然地回答,“薄氏莊園。”
“不,先繞到去帝京酒店,我在那邊下車。”裴意示意司機師傅開車,又側眸對身邊的小助理說,“遲點你再帶著行李之類的回家休息。”
他們這次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到位,就連林眾、老傅等人也都一律不知。
喬冬愣了兩秒,顯然是沒反應過來。
裴意提醒,“你忘了?今天給老夫人過壽慶祝。”
喬冬驟然回神,猛地一拍腦門,“啊對!意哥你瞧我這腦子,我說你怎麽特意趕在今天回來呢。”
今年倒不是薄老夫人的整歲大壽,隻是去年這個時間段,薄沛之一直臥病在床,現在好不容易康複無恙——
不僅是薄越明想著給她大操大辦一場,就連老人家自己也都想著好好熱鬧熱鬧。
前段時間,裴意在海市的工作出現了意外插曲,整個拍攝計劃往後推遲了半個多月,就連歸期也順帶著延遲。
得知裴意很有可能趕不上壽宴時,薄老夫人也隻表示讓裴意以自己的工作為重。
一家人嘛。
未來相處的日子還長,不急在這一兩天見麵,但裴意還是卡點趕了回來。
出租車停在了帝京大酒店前門的馬路邊。
喬冬看著還算敞亮的天色,不放心地問,“意哥,真不需要我陪你進去啊?”
“不用,這都在薄家的地盤上了,我還能出事?”
裴意輕笑搖頭,又拍了拍助理的肩膀,“這兩個月也跟著辛苦了,你先回去休息,帶薪給你放一周假。”
喬冬聽見裴意的獎勵,眸光微亮,“謝謝意哥!”
這兩個月的出差,累是累了點,但他在裴意身邊更學到了許多,很受用。
臨近六點,天色還敞亮著。
裴意想起薄家舉辦壽宴的規格和標準,下車後先給林眾發短信吱了一聲,免得待會兒眼生的侍者攔著沒有請柬的他。
等收到對方前來接應的回複後,裴意才慢悠悠地朝著酒店正門靠近。
繞過了阻擋視野的巨型噴泉後,眼尖的他迅速注意到了大廳門口正在發生的一幕——
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人家執意要往酒店裏闖,兩名侍者正神色為難地阻攔著他前進的步伐,卻也不敢真的和他有肢體接觸。
裴意盯著那抹岣嶁的背影,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一個猜測,他不動聲色地靠近了些,果然聽見了熟悉的命令聲調。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憑什麽不讓我進去!”
果然是成仰山。
小半年不見,對方的衣服變得普通且破舊,這背挺得不直了,看側臉頰的肉也跟著消了下去,估計是過不得不怎麽好。
“我說老爺子,你就別讓我們為難了!”
得知情況的經理急匆匆地趕了回來,語氣中藏著一絲不耐煩,“薄董和老夫人都有吩咐,不讓閑雜人等隨意出入。”
“閑雜人等?”
成仰山被這個形容詞深深刺激,氣得直接將手中的拐杖丟了出去。
可惜沒什麽力氣,更砸不到什麽人。
成仰山不依不饒地叫囂著,“我和薄沛之那可是六十多年的夫妻!她今天舉辦壽宴,我怎麽就不能進去了?”
話音剛落,他就想著要強行闖入。
成仰山用盡全力想要衝開侍者的阻攔,沒想到腳底一滑、摔倒在地,當場發出了一聲呼痛聲。
“……”
酒店經理和侍者都是一驚。
還沒等他們想好去攙扶,成仰山就碰瓷似地嚎叫聲上了,這耍無賴的樣子,和以前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態簡直判若兩人!
裴意看得直發笑,上前就是一聲嘲諷,“夫妻?哪門子的夫妻?”
倒在地上的成仰山仰頭看去,麵色瞬間僵得難堪。
裴意溢出一聲冷笑,“法院不是已經判了你和奶奶離婚了嗎?怎麽,年老失憶了?不至於吧?”
成仰山氣得手腳發抖,“裴、裴意!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
之前裝傻得那麽厲害,結果扭頭就變成“正常人”?這人擺明是看中了薄家的財產,所以不折手段地留了下來!
早知道這樣,當初他就不應該找裴氏聯姻!
裴意不甘示弱,“這句點評還是留給你自己吧!”
“當初你入贅到薄氏,掛著’薄老先生‘頭銜吃軟飯的時候不是挺威風的?”
“不過那時怎麽沒見你惦記著奶奶?現在都已經離婚了,你跑來裝什麽夫妻情深?是又想起薄家的榮華富貴了?”
“……”
成仰山被堵得啞口無言,胸口一哽再哽,他顫巍巍地從地上爬了起來,還沒等說出一句利落話,又一道聲音響了起來。
“小先生。”
收到裴意消息的林眾迅速趕來,目光隻短暫在成仰山的臉上停留了一秒。
酒店經理像是看到了救星,連忙用眼神求救,“林總助,這老爺子……”
畢竟年紀擺在這裏,他們哪裏敢隨便動手趕人啊?要是真磕磕碰碰得出了事,他們酒店哪裏承擔得起?
裴意代替林眾開口,“報警吧,大堂那麽多監控,到底是誰尋釁滋事?警方自然會有依據判斷情況,別叫這種人擾了老夫人的壽宴。”
經理得到裴意的示意,連忙點頭照做。
成仰山哪裏肯離開?
他剛準備上前阻攔,卻被裴意眼疾手快地攔住了路。
裴意對上眼前人渾濁的眸色,故意把話說狠了些,“老頭子,有些話我就不說明白了,別以為自個兒一把年紀就沒人能治得了你!”
成仰山瞳孔驟然一顫。
他想起薄冠成曾經的那些陰招,總覺得裴意也會用同樣的手段對付他!
如果真是那樣,他還能有活路嗎?
成仰山本來就是心思多疑的人,他被自己的聯想嚇得倒退了兩步,又一次重心不穩後跌在了地上。
隻是這回,他清晰地聽見了自己骨頭嘎嘣的聲響,鈍痛瞬間傳遍全身!
裴意和林眾對了一道視線,直接撂下了成仰山離開了。
這樣的沒皮沒臉、壞事做盡的老東西,不值得他們多浪費時間!
…
電梯門合上。
林眾按下八樓的電梯鍵。
裴意趁著無人才追問,“成仰山怎麽回事?他還敢來?”
林眾猜測回答,“估計是沒錢了,才想著今天再來找找機會。”
裴意蹙眉,“沒錢了?”
林眾得了薄越明的吩咐,一直讓人在暗中監視著成仰山的一舉一動、並且定期私下匯報。
“法院判定老夫人和成仰山離婚後,對方的身上還是留了些資產的。”
雖然和薄氏的家大業大比起來,陳仰山的這些資產和“淨身出戶”沒差別,但和小門小戶比較起來,那還是足夠安穩幾年的。
隻不過,薄老夫人是位有手段的,性子也決絕。
她故意布局,讓成家親戚經營的外貿公司有了盈利,在對方的慫恿和忽悠下,成仰山將大部分的錢投都投資入股了進去。
再然後,薄老夫人動用自己的勢力大魚吃小魚,不到兩月的功夫,就讓成仰山以及一眾當初依靠著薄氏過活的成氏親戚們都虧了個底朝天!
成仰山沒了錢又沒了地位,成家誰還願意照顧這麽一位七老八十的老頭子?
親戚們紛紛嫌麻煩避而不見,甚至還有幾人對他破口大罵。
這不,成仰山估計是覺得自己走投無路了,所以又想拿著這幾十年的夫妻情分來說事。
裴意的眼底依舊充斥著不屑,搖了搖頭。
有些人隻等失去後才懂什麽是後悔,可惜再後悔又有什麽用?哪怕成仰山在一年前及時回頭,以薄老夫人的性格說不定都會網開一麵。
自己把事情做絕了再來懺悔?算了吧!
裴意收起這點想法,改口發問,“二哥和奶奶呢?在宴會廳了?你沒和他們說過我來了吧?”
林眾搖頭,“沒,保密著呢。”
“我說樓下經理打電話說老頭子在鬧,還是薄董下來讓我處理的,他臨時有個會議在開,老夫人這會兒還在休息室。”
宴會在六點半正式開始,還有十來分鍾的空閑時間。
裴意知道薄越明今天還有視頻會議的安排,笑著點了點頭,“那行,我直接進宴會廳等他們,這波驚喜應該夠突然了。”
更熟悉宴會廳的林眾聽見這話,幫忙給出點子,“小先生,你要不直接從宴廳側門進?那邊角落正好有休息區,你可以坐著等。”
宴廳正門總歸有賓客進進出出的,說不定就會泄露了風聲。
既然是“驚喜”,那肯定是要保留到最後一秒的。
裴意勾唇頷首,“行啊,正好趕飛機有點累又有點餓,我先緩緩。”
…
在林眾的掩護下,裴意順利從側門進入了宴會廳的偏角休息區,一連排的軟沙發,用紗簾作為了額外的隱私遮擋。
壽宴還沒正式開始,二房等人正忙著在宴廳門口和場中招待著各位賓客。
裴意迅速坐在了最偏角,加上紗簾的格擋,他的突然出現沒有引起任何人不必要的關注和麻煩。
裴意隨手從休息區的桌台上拿起了一塊蘋果派,一嚐才發現是自己喜歡的口感,垂眸一看——
果不其然,是薄越明經常給他投喂的那家甜品店。
像這樣的星級大酒店,一般來說都有專門做甜點的師傅,但這些甜品卻單獨來自於一家不算大牌的店麵?
除了薄越明會做這樣的選擇,還有誰會特意去花費這份心思?明明不確定他的歸期,還是在小細節上額外做了安排。
裴意忍不住又挖了一勺蘋果醬心品嚐,一時說不上是嘴裏甜,還是心裏更蜜。
忽然間,邊上的休息區傳來了低聲議論。
“你們說說,這誰能想到呢,這兜兜轉轉的,最後還是被薄二少爺當了家、接管了公司。”
“世事無常啊,當初大房勢頭那麽好,反觀他瞎了眼,又被迫聯了姻?話說起來,那裴小少爺怎麽樣了?”
裴意聽見自己的名字,眸色微凝。
“誰知道呢?聽說裴小少爺的癡症也好了,這會兒弄了什麽遊戲工作室?年初那會兒也鬧過一波。”
“要說啊,誰還能比裴意更走運啊,雖然是被迫聯姻,但誤打誤撞走到了今天,現在又是夫夫關係的,往後指不定得享受呢。”
“什麽夫夫關係?裴小少爺這段時間就沒出現過,說不定早就離開薄家了!”
“也是,這兩人一沒領證、二沒結婚的,我前段時間看薄董的手上連枚戒指都沒有,本來就是名義上的聯姻,不作數的。”
“……”
低聲的討論源源不斷地透過輕紗傳了過來。
裴意垂眸看向自己空落落的無名指,蹙了蹙眉,突然有種說不上來的、不滿足的鬱悶感。
即便他和薄越明是因為心意相通、彼此喜歡才正式交往,並且滿打滿算也相處了一年。
可是在外人看來,他們兩人依舊披著“被迫聯姻”的外殼,不但沒有一個對外的正式關係,而且還被猜成“各玩各”的。
裴意暗自思索間,隔壁的話題又小轉了一個圈——
“要是這場聯姻不作數,那豈不是還有機會?”
“誰家結婚不講究一個門當戶對?我看這兩人長久不了,說不定薄越明這會兒已經是單身狀態了,你們這些有兒有女的,倒是可以試試。”
“當初錯過機會聯姻,現在可得把握住了。”
這話有開玩笑的成分,但同樣夾雜著真心慫恿和蠢蠢欲動。
薄越明乃至薄家這樣一棵大樹、一座巨山,誰不想挨上去乘涼?
豪門見不得人的事情多了去了,哪怕是最惡劣的知三當三,最後能坐在正位的人才是最大贏家!
裴意聽著隔壁的話題越走越偏,眉眼間凝起一絲不悅,他直截了當地將手中的小勺砸了過去。
哐當!
紗簾後的賓客們被嚇了一跳,霎時沒了聲。
眨眼間,裴意就揮開簾子走了過來,他彎腰輕巧將勺子一撿。
“不好意思,不小心手滑弄掉了。”
“……”
隔壁休息區的賓客們看見突然出現在眼前的裴意,不約而同地彌漫上了一絲尷尬。
他們麵麵相覷著,心裏都有些發虛。
對方怎麽坐在隔壁?手滑又能將勺子丟到這邊來?
裴意將他們的麵色一一收入眼底,似笑非笑,“幾位剛才在說什麽?讓我也聽聽。”
聽起來不鹹不淡的語氣,卻掌控了整個話題的走向。
凱氏電器的趙總瞥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後者連忙開腔,“隻是隨口聊聊天而已,裴、裴小少爺別當真。”
有人應和,“是啊,沒想到裴小少爺今天也來了。”
裴意不吃這套,“怎麽?聽你這意思,今天這老夫人的壽宴,我是不應該、還是不配來?”
氣氛再度凍結。
在場的賓客都沒想到裴意脫離“癡傻結巴”後,居然會是這般“伶牙俐齒”不饒人。
被裴意“針對”的那位賓客有些不悅,逞強撇清,“我沒這個意思,裴小少爺未免也太開不起玩笑了。”
後半句話,指責的爹味十足。
裴意認出他的聲音,正是剛才慫恿其他賓客、讓他們的適齡兒女把握機會的那一位。
“玩笑?”裴意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低聲反問,“你是誰啊?又有什麽資格和我開玩笑?”
“既然受邀來參加壽宴,就別躲在這裏講著一些不清不楚的話!”
被裴意當麵指責的人是宇央地產的大少爺賀風,這人年輕時就靠著吃家裏的老本,說話胡慣了。
眼下都快三十七八歲的年紀,嘴巴上還沒個把門的。
“……”
這豪門之間的相處,總得留幾分薄麵。
就算是不痛快了,那也可以用一句’玩笑話‘待過,然後擦肩而過,相互不理睬就是了。
賀風沒想到裴意的性子居然這麽較真,這會兒還把矛頭全部指向了他!
“裴小少爺,我講什麽不清不楚的話了?放眼整個帝京,誰不知道你和薄董當初隻是商業聯姻關係?”
賀風頓了頓,又含糊補充了一句,“不也是貪權貪勢的,逞什麽能呢。”
說得好聽是聯姻,說得難聽那就是利益棋子!
現在薄越明恢複視力後接任了薄氏集團,這位裴意居然也跟著擺起譜了,算什麽東西!
一紙合約維持的關係,能做什麽數?
裴意原本不想要在薄老夫人壽宴這天將事情鬧大,但沒想到賀風不但沒有說錯話的愧意,反而還變本加厲起來。
他眼中的冷意更為明顯,一步步走了上去,“是啊,聯姻關係,那你們當初怎麽不舍得把家裏人送來薄氏聯姻?”
薄越明失勢失明時,這些人躲得比任何時候都快!
現在看著他接管了薄氏集團的董事,歪心思就跟著起來了?還拿’玩笑‘兩字來掩護?
“你們聽清楚了——”
“我裴意一沒貪薄氏的權,二沒貪薄氏的財,就算是離開了薄家、沒了’聯姻‘這層外殼,我照樣活得起。”
“還有,薄越明在酒宴上被你們暗嘲冷落的時候,陪在他身邊的人是我!”
“他被設計’趕‘去溫城的時候,陪在他身邊的人也是我!”
這段感情,從始至終是他給自己打下的自信,也是薄越明寵予他的底氣。
“想要撬我裴意的牆角?”裴意冷眼環視一圈,擲地有聲,“除非我不要,否則誰來都沒機會!”
話音剛落,一道爽朗的讚同聲就響了起來,“說得好。”
用於區分休息區和宴會廳的隔簾被人拉起,裴意和賀風等人紛紛轉頭看去——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薄老夫人就已經站在了一簾之隔的外麵,身邊還有薄越明等人作陪。
除此之外,不少宴廳裏的更有賓客投來了關注的視線。
裴意和薄越明在空中交匯目光,又迅速移開。
他看見薄老夫人的身影,心尖的戰意頃刻化為歉意,“奶奶,對不起,我、我不應該……”
在你的壽宴上說這些。
道歉還沒說完,看破一切的薄沛之就給予了肯定,“好孩子,你沒錯。”
她的目光一一掃過休息區裏的賀風等人,直接批評,“離譜的人是他們!活到這把歲數了還沒想明白?”
“哪裏有父母想著讓自家的兒子女兒知三當三的?這臉皮糊的比城牆還厚!”
在場賓客們議論紛紛,大多都是讚同薄老夫人的言論。
被視線包裹的賀風眼神有些閃躲,再也沒了剛才的杠精勁,其他四人更是麵紅耳赤到無地自容,心裏都快嘔死了——
都怪這多嘴的賀風!被人撞破了就該認栽!還非得杠上去!
今天這事要傳出去,不僅他們的顏麵盡失,連帶著他們的兒女都得跟著名譽受損、成為其他人口中的笑柄了!
裴意見薄老夫人向著自己說話,嘴角微敲,餘光觸及到戀人後,又迅速挪開。
薄越明看出自家小貓強製壓下的氣性,見他眼神故意瞥開自己後,二話不說就走上去護緊了他。
薄越明目光溫柔流連,眼裏除了自己戀人,再也裝不下其他,“回來怎麽不提前告訴我?”
裴意隻有在薄越明麵前才會展現出最小孩子的一麵,意有所指地哼聲,“我這不偷摸回來護牆角嗎?”
薄越明忍俊不禁,“銅牆鐵皮,沒人撬得走。”
他們沒有刻意放大聲音,但也沒有故意降低,簡單兩三句,足夠讓在場眾人看得分明——
這兩人哪裏是商業聯姻?各玩各的?
就衝著薄越明這定在裴意臉上的眼神,這嘴角平常壓根見不到的笑意,還不能說明兩人感情的真實情況嗎?
好得很呢!
薄老夫人看得也樂嗬,轉眼就又流出上位者的不滿,“這誰擬邀的賓客名單?還不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