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年歲末, 夏煙他們一群人去了海南。
原本隻有夏煙、蘭思唯、周婷、趙希希四個人,到後來,不知是誰提議的, 司柏燃、晝短、付與、葛星河, 還有趙希希當時的男朋友,也跟著去了。
用蘭思唯的話來說, 就是怎麽也得找幾個負責結賬的。於是又叫了幾個人。
後來再回憶起那段時光,總覺得有幾分不可思議。
那是她們宿舍四人關係最好的一年,好到一起去旅行。
海南的天很藍。
與之相反,那年冬天北京的空氣愈來愈差。
夏煙總是咳嗽, 差點兒咳出了肺炎。司柏燃為此在家中安裝了空氣淨化器,還讓阿姨每天給她煮梨湯喝, 到後來夏煙見到梨子就頭疼。
咳了一冬天,她的嗓子都要比夏天啞上兩分。司柏燃聽她說話時, 總覺得費力氣。
“等以後退休了, 我們冬天就來海邊住吧。”他說。
夏煙在腦海中暢想了一番退休時的畫麵,她怎麽也想象不出來司柏燃老了是什麽樣子的。
“那還要多久?”她問。
“等我三十歲的時候就退休。”
夏煙一下子笑了:“你三十歲就退休,那以後還有那麽多時間, 你要做什麽?”
那時他們正坐在沙灘上看日落,海麵被金色餘暉暈染, 呈現出一種深邃耀眼的景象。
司柏燃就在這碎金中, 漫不經心地說道:“幫你養小孩兒呀。”
夏煙哭笑不得, 沒想到聽到這樣的回答:“你這麽喜歡小孩子?”
司柏燃想了想, 認真地說:“你這麽無情無義,到時候肯定忙著自己的工作, 總不能讓咱們小孩兒當留守兒童吧。”
夏煙瞪了他一眼:“誰無情無義?”
“誰把我趕到了客房誰無情無義。”司柏燃冷颼颼地道。
因為前段時間肺部感染, 加上半夜睡覺時夏煙怕自己咳嗽吵到司柏燃, 她便要和他分房睡。
為此,司柏燃很是不滿,可抵不過夏煙態度強硬。
不過,夏煙好幾次早上醒來時,司柏燃又睡在了她身邊,也不知道這人半夜幾點爬上來的。
她說:“我那是為了你好。”
太陽一點點下落,司柏燃從後邊抱著她,嘴唇貼著她的耳垂,說道:“不要你為了我好,沒有你我睡不著。”
夏煙耳朵一陣發麻。
司柏燃越來越粘人,有時她抱著Dollar時間久了,他都會吃醋,問你怎麽不抱我。
夏煙每次聽到他這麽幼稚的問題,都會甩給他一個白眼。
“不知道Dollar今天乖不乖。”出來這麽幾天,她便有些想念那個毛茸茸的家夥了。
Dollar實在是隻調皮的狗狗,並且非常認生。上次她和司柏燃去外地,把它放在了夏澤川那兒,Dollar差點兒把夏澤川的家給掀翻,還咬了他一口。
夏澤川由此和Dollar結下了梁子,那陣兒總是給夏煙打電話,讓她賠償自己精神損失費。還說她家的狗像司柏燃,都心腸歹毒。
被夏煙罵了一通。
司柏燃:“要不我們給張姨打個電話,問一問?”
夏煙想了想,還是沒有打擾張姨。這個點兒,張姨應該在聽評書。
海灘上有人在彈吉他唱歌,圍了一圈的人。
忽然,那聲音變成了他們熟悉的音色,夏煙和司柏燃同時向那邊看去,隻見人群中央站著的果然是付與,他正拿著話筒試音。
又彈了兩下吉他,開始正式唱歌。
不得不說,司柏燃他們家的人都很有藝術細胞,尤其是他姥姥這邊。
付與唱歌比起司柏燃也不遑多讓。
那晚,他唱的是許冠傑的《天才白癡夢》。
天才有天才的夢,白癡也有白癡的夢。
不過可能是因為少年還未受過多少銼磨,聲音不比許冠傑的深沉,少了一點兒曆盡滄桑的韻味,卻多了幾分少年人對夢想的憧憬和誌得意滿,也別有一番滋味。
“人皆尋夢,夢裏不分西東。
片刻春風得意,未知景物朦朧。
人生如夢,夢裏輾轉吉凶。
尋樂不知苦困,未識苦與樂同。
天造之才,皆有其用。
振翅高飛,無需在夢中。
……”
付與長得很帥,隻是平日裏,在司柏燃的映襯下,會稍顯遜色。可是在這樣的夜色裏,在這樣的歌聲中,即使是五分姿色的人,也會變成七分。
更何況付與本來就有七分。
人群裏有小姑娘按捺不住激動的心,跟著唱起來。
夏煙靠著司柏燃的胸膛,看著付與,也覺得養眼。
司柏燃捏了捏她的臉頰,他好不容易養出來的那點肉,經過一冬天,又沒了。
“看他看得這麽認真?”
“他有我唱得好聽?”
司柏燃一連問了兩個問題,夏煙回過頭白了他一眼:“有些人唱得好聽又怎樣,還不是自己藏著掖著,我們又聽不到。”
司柏燃輕笑。他的確是不愛唱歌,尤其不愛在大庭廣眾下唱,那些人的目光都太過熾熱。
夏煙八卦地問:“你弟為什麽不交女朋友?”
司柏燃:“他上大學一直沒交嗎?”
夏煙想想,然後點頭:“好像沒,不過據我所知喜歡他的還挺多的。”
司柏燃看著遠處的付與,說道:“他心裏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不過不交也好,他現在怎麽看怎麽不靠譜。”
夏煙無語:“有你這麽說自己表弟的嗎?”
司柏燃淺笑道:“這不是在他表嫂麵前我才說實話。”
夏煙忍不住有些臉熱,開始攛掇他:“你要不要去唱一首?”
司柏燃搖頭。
她不滿。
司柏燃說道:“你看那幾個小姑娘,看付與的眼神就像Dollar看到了肉骨頭,我要是去了,你不吃醋?”
夏煙聽他這麽形容,忍不住笑,然後她回過頭,一本正經地對他說:“你去吧,我菩薩心腸,造福大眾,絕對不吃醋。”
司柏燃沒忍住罵了句:“沒良心的。”
夏煙大笑起來,從他懷裏站起來,回頭衝他做了個鬼臉,便跑開了。
司柏燃再一眨眼,這人已經跑到了小型live的人群周圍。
原來是蘭思唯來了,她從後邊彈了一下蘭思唯紮好的丸子頭。蘭思唯回頭,看到是她,忍不住對她翻了個白眼,然後伸手去抓她的頭發。
司柏燃遠遠看著兩人打鬧,要多幼稚有多幼稚。
比起兩年前的夏煙,如今的她,要快樂很多。
他站起身,也向那個方向走去。
那個晚上,付與一連唱了好幾首。
周婷躲在遠處的椰子樹下。
她的視線從他身上逐漸落到腳底的沙土上,然後她在心中一寸一寸地丈量著,得出結論,她距離付與,大約一百米的距離。
——可又像是隔了千山萬水。
-
那段時間,他們每天除了玩就是玩。
深夜一群人聚在路邊的海鮮大排檔吃東西,談天說地,喝多了還會吹牛。
這趟旅行,晝短和付與成了好朋友。付與是跟誰也能玩,而晝短是發現付與也有做導演的潛質,兩人的理念很合。
並且,他和付與相處,要比和付與的表哥相處自在很多。司柏燃總會讓他有種高高在上的距離感,讓他想起自己的出身。
晝短和付與一杯接著一杯的啤酒,付與拍拍晝短的肩:“哥們兒,到時候你成了國際大導演,我就當你電影的男主角。”
蘭思唯忍不住看向倆酒鬼,說道:“我才不要和你演情侶。”
付與指指她,又指指自己,半晌,打了個酒嗝說:“又沒讓你演。”
蘭思唯想一拳敲在他的腦袋上,隻可惜她和付與之間還坐著一個晝短,她說:“我家晝短的電影,當然要我當女主角。”
葛星河之前在叔叔的公司實習。今年畢業後,她違背父母意願,去了一個奢侈品牌當設計師助理,還沒轉正,便辭職了。
那陣子她正在迷茫中,脫離了校園的象牙塔,對社會上的萬事萬物都尚陌生,她問:“你們都有什麽夢想沒?”
平日裏覺得矯情的話,在酒精的催熟下,也自然而然說出了口。
她先看了眼晝短,“這位不用說,肯定是當大導演。”
晝短略微靦腆地笑了笑。
付與踢了腳地上的易拉罐,高聲道:“我就希望,以後中國電影史上可以有我的名字,老梁上課用的教科書上也得有我的名字。”
老梁是他們的專業課老師。
蘭思唯看著他,“呦”了聲:“您這誌向不小呀。”
“那是。”付與笑著,笑得輕快得意。
一直沉默的周婷忽然開口:“你會實現的。”
大家都有些微微愣住。
付與也被周婷那篤定的語氣驚到,她的眼睛很亮,像是對他充滿了無限的信心。
看得一向厚臉皮的付與都有點兒心虛,於是他抬起酒杯,衝她敬了敬:“謝啦。”
周婷抿起唇角,把一杯酒一幹而盡。
“哥,你呢?”
大家齊刷刷地看向司柏燃,都好奇司柏燃這種天之驕子,還有什麽夢想。
司柏燃正在幫夏煙剝蝦,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他們講,他對這種話題參與感不強,聞言怔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哦”了一聲。
“哦什麽哦,問你有什麽夢想?”蘭思唯忍不住道。
這人隻顧著秀恩愛。
果不其然,司柏燃不正經地說道:“早點兒退休,老婆孩子熱炕頭。”
夏煙正喝著一口酒,聞言差點兒噴出來。
這人……還要不要臉。
“操!哥你至於嗎?你想當家庭主夫?”
蘭思唯不幹:“你正經點兒,別天天就秀恩愛。”
司柏燃被他們說得沒辦法,想了想,說:“那就希望商業太空旅行早日實現吧。”
一旁的趙希希若有所思地說道:“怪不得你公司投資了這塊兒。”
夏煙好奇地看向他:“你還投了這個,這是做什麽的?”
“對呀,哥,你為什麽想要商業太空旅行?”
司柏燃看了眼夏煙,心想,我總不能說是因為你n年前發過一條微博,說想要去太空旅行吧。
夏煙自己都沒意識到,她平日裏對星球、太空一類的東西有多好奇。
司柏燃隨便找了個理由:“賺錢唄,到時候真研究成功了,那票價一個人肯定就得好幾億。”
付與豎了個大拇指:“你不愧是我哥。”
“……”
因為司柏燃的話,大家都不免暢想了一番,如果商業太空旅行真的落地,那將是一番怎樣的光景?
那浩瀚星辰、茫茫宇宙,親眼看到是否會如想象中那麽震撼?
“夏煙、希希,你們呢?”葛星河問。
夏煙和司柏燃一樣,對這樣的話題不熱衷,她看向趙希希,示意她先說。
趙希希偏頭靠在白色的塑料椅子上,她是標準的鵝蛋臉,皮膚細膩,頭發軟軟的,看起來像是嬰孩兒一般,很是可愛。
“我的夢想……我沒有什麽夢想誒,我就想咱們這群人,一直能這麽好……那我許願你們的夢想都實現吧。”
“果然是希希。”大家笑道。
葛星河舉起杯子,說道:“那祝我們友誼長存、前程似錦吧。”
夏煙不知怎的,有點被這句話感染,她舉起酒瓶碰了碰葛星河的杯子:“好呀,祝我們前程似錦,也不忘來時路。”
其餘人跟著,紛紛舉起酒杯。
大排檔的人逐漸散去,酒瓶歪歪扭扭地倒在桌子上,被人一碰,便發出清脆的響聲。
付與醉得最厲害,回酒店的路上,他被晝短和蘭思唯攙扶著,嘴裏還在重複夏煙剛剛說的那句話——
“祝我們前程似錦,也不忘來時路。”
……
度假中途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一個是夏澤川,另一個是周婷的男朋友賀聲。
那是大家第一次見賀聲,在此之前,他們對賀聲知之甚少。
賀聲長得不錯,一身穿戴價值不菲,不過眉間帶著一絲戾氣,也不怎麽愛說話。
對於他的到來,周婷明顯有些驚訝,但她很快恢複如常,隻在眾人麵前簡單介紹了兩句。
賀聲住在酒店的頂層,來了後,沒有跟他們一起玩,連帶著周婷出來玩的次數也減少了。
大多時間在陪賀聲。
鋪滿花瓣的圓形大**,周婷呆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下一秒,頭發被劇烈拽扯的疼痛將她的思維拉回。
賀聲奮力埋在她身上,問:“在想什麽?嗯?”
周婷笑笑,掩去情緒,抬手摟住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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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夏澤川是背著經紀人來的,來了後,不能像他們一樣自由出入,因而大部分時間也是待在酒店房間裏。
為了照顧他,他們晚上例行的海鮮大排檔,就移到了屋裏進行。
在酒店房間裏氣氛也很熱鬧。
夏煙連吃了幾天的燒烤,有些上火,今晚便不再吃,隻幫大家剝毛豆和花生。
夏澤川湊到她身邊,打趣道:“你這是當田螺姑娘呢?”
說著,他拿走她手裏剛剝好的花生,自顧自地吃起來,夏煙瞪他一眼。
“瞪我做什麽?你不就是給大家剝的,不讓我吃?”夏澤川穿著一件沒有塗鴉的黑T,懶散地靠在沙發背上,笑著問她。
“吃吃吃。”夏煙懶得理他。
這人總愛找自己茬兒。
司柏燃看了夏澤川一眼,默不作聲地摟住夏煙的腰。
對麵的葛星河在講腦筋急轉彎,把一群人講得一愣一愣的。
夏澤川和葛星河這對兒老情人,現在見麵也不像之前那麽劍拔弩張。葛星河早就想明白了,夏澤川這種浪子,她降服不了,趁早放手才是上策。
葛星河羨慕地望著對麵的夏煙和司柏燃,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她才能遇到真正喜歡自己的人。
其實也不是沒有,隻是喜歡她的人,她恰好不喜歡罷了。
人和人之間,總要講究那麽點兒緣分。
晚上,夏煙洗完澡躺在酒店**,夏澤川發來微信,問她的《白玉瑕》什麽時候寫完,他等得花兒都要謝了。
去年某天晚上,夏澤川發微信問她是不是冷焰客,她當時愣了半瞬,不知道他是怎麽猜出來的。後來索性大方承認了。
這種被人知道筆名的感覺挺微妙的,尤其是這人還是你的讀者。
在去海南的前一天晚上,夏煙完成了一件大事兒——就是寫完了《白玉瑕》。
從二〇一一年的冬天一直拖到二〇一四年的冬天,整整拖了三年。
在電腦上打下“全文完”三個字時,夏煙自己都覺得驚訝,三年的時間,竟然一晃就過去了。
她回複夏澤川,寫完了。
夏澤川的驚喜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得到。他催促夏煙快點兒把結局發給他,他要做第一個讀者。
夏煙在手機裏存著這個文檔,沒怎麽費功夫就找到了,然後發給了他。
司柏燃正好洗完澡出來,問:“笑什麽呢?”
“啊?”夏煙揉揉自己的臉,“我有在笑嗎?”
“有。”司柏燃擦著頭發,水珠順著烏黑的發梢流了下來,沿著胸前的肌肉一路向下,莫名性感。
夏煙沒多想他剛剛的話,上前一把摟住他,在他的胸肌上摸了一把,手感□□彈彈。
“幹嘛?女流氓?”
夏煙“嘿嘿”一笑。
……
半夜,一番雲雨過後,夏煙陷入熟睡。司柏燃卻一直睡不著。
旁邊的手機忽然響了一聲,他拿起一看,是夏煙的。鎖屏上彈出一條微信,夏澤川:“你怎麽這麽狠?”
司柏燃看了良久,沒有點開,最後屏幕自動熄滅。
他盯著黑暗裏的天花板,摟著女孩兒腰部的手,收緊了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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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南的最後一個晚上,他們看了一場煙花。
那場煙火大會舉辦得很隆重,附近的居民,還有島上的遊客都來了。
海灘上人山人海。他們一群人原本是一起來的,到最後四散在人潮中。
司柏燃始終緊緊拉著夏煙的手。
煙花升到空中,在最頂端炸裂,發出劇烈的聲響,漫天流光飛舞,海麵也像是被點燃,倒映著簇簇璀璨的煙火。
忽然,一簾像瀑布似的金色煙花升到空中,似瀑布,又似綾羅綢緞,半邊天空都被覆蓋住了。
夏煙忍不住驚呼起來。
她回過頭,想要向司柏燃分享喜悅,卻沒想到司柏燃沒有看煙花,而正著迷地望著她。
海風輕拂。
夏煙不知道,那時司柏燃心中想的是——
以後的許許多多場煙花,我都陪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