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煙被他擁在懷裏, 那句“新年快樂”鑽入耳中,使得她腦子更加混亂,唇邊卻浮起淡淡的笑。

天色昏沉, 她的眼睛有些酸痛, 四周彌散著鞭炮的硫磺味兒,不算好聞。

她推司柏燃, 沒問他為什麽來,隻問:“你家裏人呢?不管嗎?”

他鬆開她,笑得很隨意:“明天早上回去。”

夏煙一時無言。

未免也太折騰。

“怎麽找到我家的?”

“問的你們班長。”司柏燃賣起表弟來也是坦****,毫不心虛。

夏煙輕嗤。兩人站在門口, 過路的鄰居不免打量。

她問:“晚上訂好酒店了嗎?”

“嗯。”司柏燃到長沙後先去酒店辦理入住,然後就趕了過來, 她們家住得有點偏,尤其是這片兒都是相同格局的房子, 很難找。

夏煙點頭, “那行,你回酒店吧。”

她那語氣,真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厚重的紅色鐵門關上, 司柏燃忙把手搭在門框邊上,問:“你家裏有人在嗎?”

“沒。”

“那陪我會兒吧。” 他笑容裏有幾分少年氣的無賴, 但更多的是真誠。

夏煙一頓, 片刻後, 拿起手機, 說:“我先給我媽打個電話。”

陳穗芬很快便接起電話,她那邊的背景音是嘩啦啦的麻將聲, “煙煙, 怎麽了?”

“媽, 你拿鑰匙沒有?”

“拿了,不用管我,你要是出去玩就出去。”

“行。”

夏煙正準備掛掉電話時,又聽到陳穗芬說:“對了,煙煙,剛聽他們說一會兒要下雨,你出去的話拿把傘。”

“嗯。”

夏煙的注意力不在於此,剛掛掉電話就忘了陳穗芬說的要下雨的事情,她看向司柏燃,“我進去穿件衣服。”

她還穿著在在家裏的家居服,毛絨絨的,有點可愛,給司柏燃很不一樣的感覺。

夏煙換上了白色的打底襪,穿了件青色的裙子,套上大衣便出來了。裙子的顏色很挑人,必須膚白,一旦穿不好便是災難。

但在夏煙身上,一切都剛剛好。

可能是因為在異地的緣故,司柏燃總覺得夏煙有點不同。這段時間來,他們僅有的交流也不過在網上。

這種真切看到對方就在眼前的感覺,很讓人安心。

夏煙鎖好門,攏了攏外套,說:“走吧。”

他不知道她要把他帶到哪裏去,還有點期待。

在這裏,他是異鄉人,全憑她做主。

夏煙她們住的地方再往南走,有一泊湖。

這裏之前說是要開發成濕地公園,還有不少房地產開發商蠢蠢欲動。但後來項目負責人出了事,進去後,這片地的開發項目便再也沒有人提起。

住在附近的人原本打算趁此機會房價漲上一波,可希望落了空。夏煙倒是慶幸,這房子是她們租的,她不想再麵臨搬房子或者房租猛漲的窘境。

他們隨意地走著,走著走著就來到了湖邊。

因為沒有人修繕,湖邊的雜草亂飛,在冬日顏色變得暗淡發黃。

湖麵上**漾著最後一抹夕陽的光輝,粼粼耀眼。

司柏燃來之前在飛機上想過,如果夏煙不見他,他要怎麽辦。

左不過就是在這裏住一晚,明天早上再走罷了。除了沒有直達的飛機,交通不太方便以外,其他都沒什麽。

起碼能見一麵。

而現在,她肯陪他待一會兒,已經給了他十足的驚喜。

夏煙停住腳步,從地上拾起一顆石子,揚手扔到湖裏。扔得不算用力,水麵敷衍地泛起一小圈漣漪,很快就恢複平靜。

她聽到司柏燃的笑聲,轉頭看他:“笑什麽?”

“沒想到你也愛玩這個。”他說著,也撿起一顆石塊,扔到水中。

夏煙仿佛聽到了“啪嗒”聲,下一秒,遠處泛起波瀾,水麵接連起了好幾圈漣漪,比她的要遠,要大。

她笑笑,也不在意,依舊隨手一粒一粒石子的扔著。

可他像是偏要在她麵前作對,或者是顯擺。她每扔一次,他便也跟著扔一次,和她同個方向,但必定在她的前邊。

明明,他臉上也是不怎麽在意的表情。

“我之前說的話,你考慮一下唄。”他忽然開口。

“什麽話?”夏煙側過頭問。

“十二月三十一那天晚上,說的話。”他不看她,仍舊望著湖麵,語調緩慢,幫她回憶起那個晚上。

夏煙鼻尖仿若還能聞到那夜鬱金香的氣味。她回憶著,那晚他說了什麽。讓她和卓凡分手,然後做他的女朋友?

那句話一下子變得清晰,在腦海中冒出來——

“新年要不要換個新男朋友?”

那天他也是這般,先用蠱惑人心的語氣對她說“新年快樂”。

夏煙想笑,但又忍住了。她往前走了一步,司柏燃停在原地沒動,隻沉靜地望著她的背影。

她忽然轉過身,像是跳舞時轉了半個圈,迎上他的目光。

湖邊水汽潮濕,她那雙桃花眼也像是浸潤了水汽,濕噠噠的。

天色暗下去,最後一縷白晝的光隱散,湖邊昏昏暗暗,蘆葦在風中飄搖,風吹起她的裙擺。

這裏遠離城市,遠離喧囂,安靜得沒有一絲新年的嘈雜。遠處亮著微弱的光,夏煙眼睛仍舊有點疼,可能是下午看電腦看久了,但此刻看司柏燃看得很清楚。

他忽然上前一步,要來到她麵前。她隨之往後退一步。他步步緊逼,終於,夏煙聽到自己踩到蘆葦的聲音。

那些蘆葦有些幹枯,被碰倒後嘩啦啦的一片。再往後,便是湖水,司柏燃怕她掉下去,忙伸手攬住她的腰。

他力氣很大,她被他扣到胸前。他的胸膛很寬闊,溫熱。

夏煙抬頭望著他,她不知在想什麽,眼睫飛快地撲閃。

驀地,她笑了,“司柏燃,你是不是喜歡我?”

司柏燃聽到她毫無顧忌地挑明,那一刻,心中像是有千百隻彩色的蝶,在撲閃翅膀,配合她剛剛睫毛撲閃的頻率。

“是。”他答得坦**,毫無猶豫。

兩人毫無察覺,天空已落下淅淅的雨,直到雨珠順著兩人的額頭滑落,他們看到彼此身上的雨意,才驚覺。

司柏燃忙拉著她,要跑去避雨。夏煙卻紋絲不動,她手指勾住他外套上的口袋邊沿,司柏燃也停下動作,在雨中望著她。

她的發沾著雨水,兩邊的劉海兒變得蜷曲,貼在臉頰兩側,連睫毛上都卷著雨珠,司柏燃又回想起她在夢裏扮作的花仙子,此刻花蕊上浸著水珠。

他看得入迷,俯身想在她唇上落一個吻,卻沒想到被夏煙靈巧地偏頭躲過。

她咯咯地笑了起來,笑聲混在雨聲裏,如同悅耳的風鈴聲。

再一眨眼,她已經從他身前跑開了。

司柏燃也笑了,就知道她不會讓自己討到好,忙追過去。

雨勢很急,冬天的雨很冷,他們漫無目地地在雨中跑著。

湖邊的路沒有鋪磚,隻四處散落著碎石,泥土變得濕濘,很滑,他喊道:“慢一點兒。”

司柏燃三兩步便追上她,他拉起她的手。

繼續在雨中跑。

-

等到了有人的地方,兩人停下奔跑的步伐,慢悠悠地走著。

夏煙抽回自己的手。

路燈很亮,樹上還掛著烘托新年氣氛的彩燈,她打了個哆嗦,再伸手,落在手心的雨好像變成了雪,又不像雪,是透明的晶體。

多半是雨夾雪。

司柏燃沒說話,脫下身上的外套,落到她的身上。

夏煙沒說謝謝,也沒拒絕。

他們按原路往回走。司柏燃不著急,不急於一時在今晚跟她要個答案。他隻是不想再隱藏自己的心意。

很快就到了夏煙家門口,他們站定,夏煙把身上的衣服還給他。

“那我走了。”他說。

“嗯。”司柏燃要轉身時,又聽她說,“等一下。”

她打開家門,穿過院子進了裏屋,再出來時,手中多了一把嫩黃色的傘。她把傘塞到他手裏。

司柏燃有點想笑,這個顏色著實有點為難人,但在夏煙的注視下,他隻好接過。

司柏燃撐開傘,衝她揮了揮手,“記得把我從黑名單裏拉出來。”

夏煙輕笑。

門關上。

門洞裏的燈沒開,很暗,她打開燈,又亮起門外掛著的兩盞紅燈籠,隨後才進了家。

夏煙把身上的濕衣服脫下,去洗澡,在熱騰騰的水流下,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起今晚的畫麵。

同時回閃的,還有跨年夜那一晚的畫麵。

跨年夜和除夕夜,時空好像在某一刻交錯。

二〇一三年真的到來了。

-

夏煙提前回了北京。

原因是《煙雲》出了消息,她被選中了。劇組很急,忙著把主演都叫到一起,預計正月末就要開拍,據說是製片人找算命師傅選的黃道吉日。

夏煙走進辦公室,參加劇本圍讀時,姚折雪就坐在她旁邊,Amy提前介紹了兩人認識。

四周好多熟悉的麵孔。

那一刻,夏煙的心情難以形容。

好像美夢成真,但當真的到來時,又沒有想象中激動,多了幾分小心翼翼,一顆心像膨脹的氣球,鼓鼓的,很驕傲,又不敢動,怕輕易破掉。

她認真地研讀劇本,聽導演的梳理。

司柏燃是在過了幾天後,才知道她回了北京。給她打電話,這姑娘總說自己在忙。

“想見你。”他說。

夏煙聽著他的音調竟有點委屈,沒忍住笑了起來,“明天吧,我明天有空。”

她記性不錯,再加上原著看了好多遍,對情節很熟悉,因而背台詞也容易,明天想休息一天。

翌日,司柏燃來到夏煙說的地方,是個遊戲城。寒假期間,又剛過完年,拿壓歲錢的學生們錢包都鼓了,紛紛紮堆打電動。

司柏燃在玩賽車的地方看到夏煙,她正跟人比試,不出意外的話,這局又是她贏。

沒想到她看到他來了,直接放下手裏的方向盤,下了車。旁邊跟她比試的那人見狀,悻悻地罵了句。

司柏燃:“怎麽不玩完?”

“沒意思,他們好菜。”

司柏燃沒忍住笑起來。這倒像是夏煙的風格。

電玩城很吵,到處充斥著青春的荷爾蒙,經常有早戀的小情侶抱在一起,還時不時有中二的男生抽著煙,不一會就打起來。

夏煙忽然在抓娃娃的機器前停下腳步,“司柏燃,你試一下,抓住了給你一個獎勵。”

她語氣像是在哄小孩子。

司柏燃輕笑,竟莫名有點緊張。等她往機器裏投了兩枚幣後,操縱起手柄。

“要哪個?”他外表根本看不出緊張,語氣裏帶著胸有成竹的自信。

夏煙指了指其中的一隻小狐狸。

他笑著看了她一眼,仿佛早就猜到她要什麽。

抓鉤左移、前移,眼看就到了小狐狸的正上方,司柏燃正要停下來,使抓鉤下降時,夏煙忽然踮起腳,作亂地在他唇角落了個吻。

所有的聲音在那一刻靜止,光影閃爍,迷離又溫柔。

小狐狸玩偶自然沒抓到。

司柏燃卻抓到一隻真狐狸。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