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柏燃在心中安慰自己, 穩住,別慌。

夏煙這麽聰明的人,絕對不會不知道“小三”這個詞匯在他們兩人之間有多敏感, 她既然發了過來, 那必然是故意的。

這可能是一種新型的釣法,故意亂你心緒, 故意讓氣氛更曖昧。

司柏燃想了片刻,決定不看這個帖子,迅速關掉。

他給夏煙發了條消息:“沒興趣,不想看。”

立場要堅定。

XY:“哦哦”

然後下一秒, 這個帖子就消失在了聊天框中。

一棵燃燒的柏樹:“?”

XY:“你不是不看嗎?我忽然也意識到你看不太好,幸好還在撤回時間內”

司柏燃:“……”

什麽叫“我忽然也意識到你看不太好”?

司柏燃關掉手機, 倒在臥室的沙發上。手機又響了一聲,拿起來一看, 卻是位稀客。

是母親楊昕雯, 問他是否放假了。

司柏燃隻回了兩字:“放了。”

“那好,我明天回北京,你來接我。”

“好。”

兩人誰都沒再說話。

他和他媽的對話從來都是這麽簡短。自從他上了大學後, 楊昕雯便常待在紐約,一年隻有不到一半的時間在北京。

他十八歲的時候, 楊昕雯給了他六百萬塊錢, 當做大學的全部生活費, 供他隨意開銷。這個做法也是在家裏其他人的默許下進行的, 司家的人很注意對小輩們財商的培養。

司柏燃第一年,因為一時新鮮和自滿, 將快要一半的錢都投入了股市和基金, 結果那年行情不好, 他賠得很慘。

但他骨子裏有種不服輸的勁兒,跟打遊戲似的。第二年對待金融市場也更謙卑,靠著不錯的眼光和幾次低吸高拋的精準操作,把之前虧的錢,又都賺了回來。

現在回想起來,挺刺激的。

施泠白曾調侃,他當時跟被奪舍似的,沒見過他那麽認真。

後來,司柏燃隻把百分之十五的錢放進股市,當做閑暇時心情的調劑。

剩下的零零散散,投了許多朋友的實體,有靠譜的,也有不靠譜的。他都沒太當回事兒。

他還給司楚婧的美容院投了錢。這丫頭比他有事業心,美容院配合醫美項目經營得風生水起,每年他都能從她這兒得到一筆數額不算小的分紅。

而楊昕雯,除了生日時會給司柏燃發來祝福消息以外,其餘時間很少聯係他。

司柏燃對楊昕雯的感情挺矛盾的,他最難以忍受的一點,是在今年司鬆芮出了事情後,她竟然隻回來了不到一周的時間,甚至之後還和卓凡他母親相處如常。

他知道兩家不能立刻鬧翻,兩家前二十幾年的關係太過密切。各種利益關係錯綜複雜地交織在一起,牽一發而動全身。

但,怎麽能,怎麽能做到那般無動於衷?

連同他父親司磬,他們永遠的利益至上。大罵他魯莽、幼稚,隻顧自己的心情行事。

司柏燃起身,去外邊客廳的冰箱裏取了一瓶礦泉水。

放假這段時間,他隻去看了司鬆芮一次。付與出來找貓,司柏燃問他:“明天去看你姐去嗎?”

付與瞬間收起嬉皮笑臉的樣兒,說:“去。”又說:“哥,你少喝點冰水,不養生。”

“你幾歲就養生?”

付與:“養生趕早不趕晚。”

司柏燃不搭理他,擰開瓶蓋大大喝了一口。

晚上,司柏燃又睡不著,可能是因為想起了司鬆芮的事情,他的心比前幾晚平靜了幾分。

但那種說不出的感覺,仍舊抓心撓肺。連同迷茫和孤獨,都比平日更加清晰。

他想有個人能聽他說一說,能懂他。

如果那個人,是夏煙,就好了。不知為何,司柏燃冒出這樣一個想法、

他覺得這個想法很危險。他想起她給自己發的帖子,當時雖說著不看,但其實心裏好奇。

司柏燃忽然打開床頭櫃上的燈,拿起手機,在網上搜那條帖子。

別說,這帖子還挺有名,他一搜就搜到了。

司柏燃秉著一種局外人的心態看完全文,誰曾想,越看越心涼。因為這個帖子主人的好多心理,他都有過。

比如總想和TA見麵,並安慰自己見一麵又沒什麽;總是處於矛盾的狀態中,明知不該接近TA,又忍不住,每天都在做心理鬥爭;時常因此睡不好……

他拿起手機,打開夏煙的聊天框,在九鍵上敲敲打打,又全部刪去。

帖子主人最後說:當小三是種成癮性的疾病,最好找心理醫生去看看。

司柏燃:“……”

-

陳凜的事情被解決,連他本人都驚訝了。

夏煙沒告訴他自己幫忙,但隨著心裏的一塊大石頭落地,她心情好了不少。

火車票也買好了,撿了個漏兒,是下周一的票。一切都很順利。

臨走的前幾天,蘭思唯找她玩,說晝短最近在拍一個廣告,很忙,她快無聊死了。

兩人去逛街,蘭思唯照舊發揮超常的購物能力,買了好多衣服。

晚上,兩人吃完晚飯,她又想去唱歌,“去錢櫃,我再叫幾個人。”

那年北京的錢櫃還沒有倒閉,她一通電話撥給付與,便把人喊了過來。

又叫了藍色鮫人的那個鼓手葛星河,小姑娘也是本地的,放假還在北京。

雖然隻有四個人,但架不住這幾個人都能鬧,氣氛很好。

這三人唱歌一個比一個好聽,夏煙也樂得跟著玩,起碼耳朵享受。

她唱歌水平其實一般,每次去KTV都不喜歡唱,但今天被薅著也唱了好幾首。其中最好聽的,是梁靜茹的《寧夏》。

在這樣的冬夜裏,竟然也不違和。

與此同時,在同一家KTV,一個走廊之隔。

晝短今晚和廣告的製片人、投資商們待在一起,吃飯時被灌了不少酒,趁著唱歌的間隙,他出來透氣。

沒想到在走廊碰到了另一個導演李倫嶽,他摟著一個化濃妝的女孩兒,春風得意,身後還跟著好幾個有點眼熟的人,也都是導演或者製片。

李倫嶽一看到他,立馬笑起來,喊:“這不是小短嗎?”

身旁的人聽到這個稱呼,紛紛笑起來,還有人大聲地問:“有多短呀?”

晝短抬了抬眼,沒說話。

李倫嶽走到他身邊,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問:“聽說那些找我來拍的廣告,我沒接,你都接了?”

這是一個陳述句。

李倫嶽其貌不揚,有著中年男人流行的啤酒肚,因為常年抽煙,吐息之間還有一股難聞的味道。

晝短笑起來,半倚著牆,有點藝術家的頹感和目中無人,“是呀,不行嗎?”他斜睨著李倫嶽。

那是李倫嶽最風光的兩年。

拍了部收視率不錯的家庭狗血倫理劇,上映了部觀眾雖然不叫好但叫座的商業片。

最有麵子的是,還給天後的歌拍了支MV。

一時整個人的名號跟著水漲船高,人也飄得找不到北。

這個圈子裏,好運易有不易久。聰明的人,懂得夾著尾巴做人,懂得給別人留三分餘地。

畢竟誰能保證今天在你身後的人,明天不會跑到前邊?

可李倫嶽不懂。

他帶著一臉的得意,一臉的鄙夷,又看了眼這個在他看來心比天高的後輩,然後在眾人的簇擁下進了包廂。

晝短靠在走廊的牆上,臉上沒什麽表情。

他點了支煙,用力吸了一口,然後又緩緩吐出,煙霧繚繞。

前年短片獲獎,讓他獲得了一時的關注。可現實比他想象得更加殘酷,壓根兒沒有人找他拍電影。

他在麗思卡爾頓的大堂裏,一次又一次聽著對麵的製片人大談生意經,這些人對影視劇的見解,不過是——“觀眾就喜歡**戲,你搞什麽科幻?”“這兒得加個親吻的鏡頭,你讓女主跌個跤,男主抱著她轉個圈兒親一下不就行了。”

晝短早就看出,這個圈子裏,根本沒人想認真拍電影,大家心中隻有錢。

連他,也不得不來拍廣告。

晝短去洗了把臉,再回到包廂時,臉上重新掛起笑。

夏煙他們這邊散場時,晝短他們也正好散場,在大廳裏碰到了。

蘭思唯從後邊跳起來攬住晝短的脖子,“別鬧。”晝短始料不及,手連忙伸到後邊托住她的腰,怕她栽倒。

付與在旁邊“嘖”了聲,“膩歪不膩歪,蘭姐?”

“滾,要你管。”蘭思唯瞪他一眼,然後從晝短身上下來,仍舊親昵地挽著他的胳膊,說:“看我下午買的裙子,好看嗎?”

“好看。”晝短捏了捏她的鼻子,餘光注意到她裙子領口處的小logo,臉上的笑一時有些不是滋味。

夏煙和付與不想被喂狗糧,先出去,站在門口等出租車。

那天晚上北京的風出奇的溫柔,讓人恍惚以為是春天到了。深藍色的夜空中零星還能看到幾顆星子。

夏煙一時想起剛剛唱過的歌,“寧靜的夏天,天空中繁星點點。”

那年大家都還很年輕,本來就身處一個造夢的行業,對未來有無數的憧憬。

即使是恨,也是輕飄飄的。但愛可以萬分濃烈。

夏煙站在夜空下,有人過來搭訕,她還沒說話,就被蘭思唯從後邊摟住脖子。蘭思唯有點醉,在那個男人的注視下,親了一下夏煙的臉,然後笑嘻嘻地說:“搶我女朋友呀?”

那男人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倆,罵了句“惡心”,然後轉身離開。

蘭思唯“嘖”了聲:“這招還挺好用,下次就用這招對待臭男人。”

夏煙哭笑不得。

忽然,一輛深灰色改造過的保時捷開過來,風馳電掣一般,停在他們前邊。

付與“謔”了聲:“是我表哥,夠拽的,今兒終於讓我坐坐他這輛車。”

他剛滿十八,還沒拿下駕駛證,每次特羨慕司柏燃開車。司柏燃晚上時聽說他要來KTV,便主動提一會兒順路,可以接他。

付與求之不得。

司柏燃下車,走向他們,他今晚穿了件寶石藍色的羊毛開衫,裏邊是件白色襯衫,外套在車裏,下來的時候沒拿,長腿窄腰,整個人比平日更矜貴又張揚。

蘭思唯在夏煙耳邊“靠”了聲:“這人是妖孽吧!”

妖不妖,孽倒是真的孽。

“哥,你怎麽還下來了?”付與猜到幾分,八卦地笑起來。

司柏燃沒理他,隻看著夏煙。

不過也隻幾秒,他便又移開視線。

司柏燃對付與說:“走吧。”

夏煙忽然拽住他的袖子,聲音清亮:“你那天晚上是不是有什麽話對我說?”

此話一出,周圍三個人眼睛都亮了,奸情味兒太濃了。

司柏燃目光停留在她抓著自己袖子的手上,夏煙像是反應過來,忙鬆開手。

鬆什麽鬆,瞧把你急的,還以為我占你便宜了呢。

她又恢複那種勾人的眼神,司柏燃被她盯著,不自在地咳了聲,他看向她的耳環,避免和她直視,“什麽話?”

“我也不知道呀。”夏煙說著,掏出手機,翻出相冊裏的一張截圖,給司柏燃看,“你當時想跟我說什麽,我還挺好奇的。”

尼瑪……

司柏燃發誓,下次他有什麽想對夏煙說,一定在備忘錄裏打好草稿。

夏煙截的兩人聊天框截圖,時間是那天晚上他深夜讀完天涯的那個小三帖。截圖最上方赫然寫著——“對方正在輸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