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款一個億,還要投資十個億……

而且放下話來,“先投十個億……”意思是,以後可能還有!

這是什麽概念呢?

就尚北來說,1998年的財政收入也才1.18億。全市把能加起來的GDP,恨不得掏大糞的都算進來,也不過30來個億。

全市,五年來最大的一個商業行為,就是去年開始的藥廠和副食廠的私有化,總投入還不過千萬。

就這,已經是尚北的門麵工程,算是不小的政績了。

哪見過這麽砸錢的?

都不說發展集團那十個億能幹多大的事兒,就捐給尚北的這一個億,就夠把全市各鄉鎮的路麵翻修一個遍了。

當然,是沙石路,水泥路麵和柏油路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沒辦法,小地方人,就這麽一點眼界,能翻修一遍砂石路麵已經是做夢一樣的了。

而尚北需要付出的,隻不過就是大米的統銷權唄?這玩意從來也沒有什麽價值吧?

那個齊國君倒是在搞,可是在他們看來,齊國君搞的那個加工廠,能有動輒就十個億十個億往出砸錢的董戰林更有效果嗎?

人家可是國內的頭部大企業家,交給他來運作,隻能比齊國君更好,不會差。

“徐書記,可以考慮一下。”

有人已經迫不及待的發聲了,“可以考慮”還算是比較清醒,保守的說法。

實際上傳達的意思就是,“書記別想了!機會不容錯過!!”

而徐文良,說心裏話,也有點被砸暈了,真的是無法拒絕。

可是,看了眼董戰林,又掃視全場,微微一笑,“確實……可以考慮。”

他的這個可以考慮,卻耐人尋味了。

似乎沒有太動心,又似乎……

眼神有意無意地飄向齊國君。卻是被董戰林精準地捕捉到了。

心中一動,暗道,難道我看錯了?這個齊國君和徐文良果真關係不一般?

心中飛速的思考著對策。

這時,徐文良笑著開口,“董總大手筆啊!說實話,我徐文良真沒見過這麽大的陣仗,差點就亂了方寸啊!”

“……”

“……”

“……”

此言一出,文經理,包括董戰林身邊的這些人,都是一滯。

心說,壞了!太心急了,被這個徐書記看穿了。

確實,今天這個飯局,其實就是給徐文良做的局,造成一種壓迫的氣勢,無形中影響他的判斷,進而早日達成合作。

這是商場慣用的伎倆,也算不得什麽。

隻不過沒想到,這個小縣官兒也不是一點見識都沒有。

文經理和董戰林快速地交換了一個眼神,董戰林讓他稍安勿躁。

隨後,盯著徐文良看了半晌,笑意有些漸冷。

“看來,徐書記還是拿不定主意吧?沒關係,這事兒的主動權在尚北,我們畢竟是陳副部叫來幫忙的,徐書記可以回去好好考慮一下。”

“不過……”話鋒一轉,指著那幾個老外道:“明天,我們陪同這三個專家到龍鳳山考察一下當地生物資源,可能再呆個三五天,就要回京城了。徐書記如果要考慮,也請快一點。”

董戰林以退為進,並沒有繼續追擊。

而且,幹脆起身,“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就回招待所休息了。”

徐文良一聽,趕緊也站了起來,“這就回去了啊?文良還想再敬董總幾杯酒呢!”

“不過沒關係,來了就是客,明天帶專家考察,我依舊是要陪著董總的。”

一臉東北人的豪氣,“隻要董總還在尚北一天,那就是客,文良怎麽能怠慢呢!”

現在的徐文良好像換了一個人,依舊客氣,但是氣場和之前完全不一樣。

其實很簡單,之前是董戰林一副做慈善的姿態,是徐文良求著人家,得哄著。

可是現在,既然你們有所求,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這是一場交易,交易就要權衡,就要討價還價。

而董戰林確實有點看不懂,徐文良到底什麽意思。

他提出要求之後,短短的幾句話,徐文良就表現出好幾種情緒和意願。

徐文良到底是在猶豫,還是在故意端著,準備讓他付出更多的籌碼?

是和齊國君有關係?還是沒關係?

是想把尚北大米的經銷權拿出來?還是不想拿出來?或者,隻想拿出來一部分?

在與徐文良的客套與交鋒中,董戰林一行出了福臨酒店,上了車。

待車門一關,文經理已經有些迫不及待,對董戰林道:“這個徐文良,他到底是什麽意思?那個齊國君和他真的有關係?”

文經理似乎有點沉不住氣了,“董總,如果他們最後不肯給統銷權怎麽辦?”

皺眉道:“咱們今天是不是有點冒進了?”

卻不想,董戰林淡然一笑,“沒關係的,以不變應萬變吧!”

“況且,到了這一步,已經由不得他了。”

對文經理道:“小文啊,不用擔心,要沉得住氣。這筆買賣,其實十之八九已經成了。隻不過,畢竟是與政府打交道,很多事兒要把麵上的工夫做足。”

文經理苦笑,“那這個麵上工夫做的可是代價不小,十幾個億都扔出去了。”

董戰林,“隻要拿到尚北大米的統銷權,十幾個億又算什麽呢?你從國外回來,不了解國內的辦事哲學,慢慢就習慣了。”

最後又安慰道:“總之,放心吧,咱們還隻是剛開始!”

確實隻是剛開始,還有後招沒用出來呢!

……

※※※

另一邊,徐文良把董戰林一行送上車,讓秘書和其他尚北這邊的人送董總回招待所,自己卻是沒走。

“齊廠長,咱們能單獨聊聊嗎?”

齊國君一怔,應允點頭。

徐文良抬頭看了一眼樓上,“走,看看那兩個孩子還在不在!”

好吧,齊磊這邊剛想結賬走人,結果親爹和老丈人就進來了。

一看齊磊他們要走,徐文良有些尷尬。

倒是沒想到,齊磊他們走的這麽快,還想借個地方和齊國君說幾個話呢!

而齊磊哪看不出來,兩個爹這是有話要說。

也懂事的很,讓趙維把寧站長先送回酒店,明天早上出發的時候見。

然後對兩個爹道:“你們聊你們的,我去再添兩個菜。”

說著話,和徐小倩把寧站長送出去,真的又添了兩個菜,然後回到包間伺候著。

齊磊規規矩矩地往那一站,徐小倩一看,他站著呢,我也站著吧!

倆人就跟善財童子似的,一邊一個。

齊磊站徐文良這邊,徐小倩站齊國君那邊,賊有默契。

“站著幹什麽?”徐文良又好氣又好笑,現在也沒工夫管兩個孩子之間的事。

況且,這點涵養他還是有的,齊國君還在這兒呢,他就更不好說什麽了。

“齊廠長,要不,咱倆在喝點?”

“好啊!”親爹還沒應聲,齊磊已經接下了話,轉身就出了包廂,拿了瓶“貴州醇”進來。

中檔白酒,幾十塊一瓶,既不寒酸,也不顯的太過隆重。

熟練地打開,給兩個爹倒上。然後拉著徐小倩往旁邊一坐,支著下巴在那聽。

他也好奇,畢竟那幫人給齊磊的印象很特別,有點怪。

這時,齊國君先端起酒杯,“徐書記,我先敬你一杯,算是感謝倩倩。這一年,倩倩對我家石頭在學習上的幫助很大。”

“嗨!”徐文良舉杯,“孩子的事兒,不提了。”

一飲而盡,說道:“你比我大幾歲,叫你老哥可能你也不會接,那我就叫一聲老齊了。”

齊國君,“最好。”

兩個人其實心情挺複雜的,孩子是那種關係,本來就有點尷尬。地位又有點懸殊,即便徐文良不在意這些,不過想來齊國君也不會自然。

而現在又出了這個事兒,徐文良如果答應了董戰林,就等於是把齊國君的生意堵死了。

本來,今天齊國君要是不在場,那還好辦一點。

可是,偏偏他在!

那兩個孩子的關係反而又成了一條羈絆,不得不去重視。

一邊喝著酒,一邊閑聊,說的也和孩子無關,全是在那個屋剛剛發生的那些事。

其間,徐文良倒是發現,好像是小看這個齊國君了。

這個人,並不是一個臨時工創業那麽簡單,談吐的分寸,舉手投足,還有……

還有,怎麽感覺他好像沒太把我這個書記當回事呢?

按理來說,一個地方企業的小老板,還是在被人抓著命門的關鍵時刻,肯定是心急如焚的。

徐文良甚至可以猜得到,齊國君麵對自己,就算不諂媚逢迎,也一定是謹小慎微的。

可是,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齊國君很平靜,更沒因為對麵坐的是書記而有半點拘謹。

很得體,不卑不亢的。

好吧,他哪知道,齊國君老實是老實,但又不木訥。

而且,一個書記而已,還真不至於。像徐文良這個級別的官兒,齊國君打小就見多了,沒一百也有八十。

再說,誰說這是被抓住命門了?

雖然現在的處境是,隻要徐文良對董戰林點個頭兒,那他的加工廠就算死透了。

可是,千萬別當這是壞事,要看你怎麽處理。

處理不好,那是滅頂之災。處理的好,那就要另當別論了……嗬嗬!

如果今天換了唐成剛在場,估計都得笑出聲兒來。

齊國君雖然沒有老唐那兩下子,但是,起碼三成功力還是有的。

剛剛董戰林一開口,齊國君確實有短暫的錯愕和驚慌,可是也馬上就緩過來了。

不但不害怕,反而在竊喜。

所以,他現在沒有惶恐,隻有淡定。

那邊齊磊聽了兩個爹的交談,也算大概了解了那個包間的情況,亦是短暫心驚。

隻能說,這個董戰林好眼力,好手筆。

先不說,他要尚北大米的權銷權這事兒對尚北有什麽影響,是好是壞。隻是單論這筆生意做的,漂亮啊!

隨後,就開始擔心,擔心老爸太耿直,處理不好。

是不是應該找個借口出去,把唐爸叫來啊?哪怕是吳爸也行啊!

親爹段位不夠,估計搞不定。

……

現在的情勢很關鍵,關係到三個爹的生意是往哪個方向發展,是吉是凶的問題。

親爹不擅長這個。

然而,齊磊沒想到的是……

聊了一會兒,徐文良終於試探性地問齊國君,“老齊啊,這個事兒你怎麽看?要是真的斷了副食廠的路……”

齊磊一聽,完了,來不及叫另外兩個爹了!

急的汗都下來了,就差沒替親爹開口了。

心說,爸啊,千萬別犯傻,別太實在!!

卻見徐文良話音剛落,齊國君便斬釘截釘大手一揮,“徐書記,我們沒有任何看法!”

徐文良:“????”

齊磊:“……”

徐文良:“怎麽講?”

隻見齊國君正色道:“我也是尚北人,隻要這個董總真心為尚北辦事,死我一個加工廠又有什麽?這點大局意識,我們還是有的。”

徐文良:“……”

“這麽說吧!”齊國君繼續道:“我們堅決支持市政府的決策,也緊跟尚北的改革步伐,徐書記不用考慮我們這邊的情況。”

此言一出,齊磊暗讚一聲:幹的漂亮!!!

就差沒吼出來了。

這才想起,後世親爹比自己混的好,也不是一般人,倒是擔心的有點多餘。

……

※※※

這是最佳答案,也是為什麽說這是好事兒的原因。

首先,不去考慮把尚北大米的牌子給董戰林到底對還是不對,暫時隻當是對的。

那麽……

第一,一個小加工廠廠長的意見和利益,左右不了尚北整個的大格局和大利益。

親爹這個時候要是太實在,據理力爭,或者說出什麽反對的話,為自己爭取利益的話,哪怕是訴苦,哪怕說的有理有據,那也是不識抬舉了。

等於是在阻礙尚北的發展,也是在和徐文良對著幹,起不到任何效果。

第二,親爹做的是生意,目的是賺錢。

別管大米這門生意未來的前景如何,可幹嘛要在一顆樹上吊死呢?

有個詞叫“塞翁失馬”,用老耿的話說用巧勁兒,絕對沒路的事兒你一輩子也碰不上幾件。

所以,大米這條路要是堵死了,誰說人就死了?

“支持政府的決定”、“緊跟改革步伐”,齊國君說的是一態度,表達的卻是兩個意思。

一是,我願意為尚北的改革作出犧牲。

二是,堵死我一個加工廠,可以在別的地方補償我嘛!

對於一個商人來說,賺錢的生意多了去了。加工廠沒了,還有別的。

尤其是三個爹的事業,加工廠重要,那是因為前期過度有難度,重心還是在藥廠,那才是大頭兒。

舍了一個加工廠,又能怎麽樣?

尤其是在市委主官對你帶有虧欠的時候,你為大局作出貢獻的時候,上麵隨便漏出來一點,就夠三爹消化一陣子了。

這是經商的智慧。

而且,不管換什麽行業,隻要有徐文良一句話,一定是比加工廠更好、更見效益、更能讓三個爹度過創業艱難期的好項目。

隻能說,老實人有的時候也不老實。

……

※※※

徐文良:“……”

好吧,徐文良要聽的可不是這句哈!

怔怔地看著齊國君,隨後又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齊磊。

心說:大意了!兒子猴精猴精的,老子怎麽可能是白給?

大意了啊!!

怎麽我沒從你那聽來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你先把我的話給套出來了?

苦笑一聲,隻能硬著頭皮應下:“老齊啊,這些都是以後再說的事。你放心,如果真的讓加工廠蒙受了損失,政府是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

這算是給了齊國君保證。有這句話,就穩了。

隨之又道:“其實,我還真不是要你一個態度。”

好吧,徐文良心說,既然你不實在,那就我實在點唄。

組織了一下語言,“這麽說吧,老齊,你做為尚北唯一在走私人糧企路線的人,在精品糧這方麵肯定比我們有見地。所以,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這個董戰林要尚北大米的經銷權、還不掛在發展集團名下,要獨自占有。這說明,他看出了其中的價值,所以,我剛剛既算是拒絕了他,也留了後路。”

“甚至讓他懷疑,我是因為和你的關係,而不願出讓統銷權。”

“我就是想拖一拖時間,好趕緊組織人討論一下,到底值不值得。”

“在這之前,我想聽你的說法。”

這才是徐文良剛剛讓董戰林摸不透的原因。

徐文良不確定,要不要交換這個條件。

十個億的投資,還有一個億的捐款,這是多大的數字?

尚北十年的財政收入啊!

說不動心,是假的。

可是,徐文良也必須保持冷靜,人家花這麽大的代價,為了什麽?為了一個他們都看不懂的統銷權?

這裏麵肯定有門道兒,隻不過是咱小地方人看不穿而己,所以才要和齊國君這個唯一懂行情的人好好聊聊。

“這個嘛……”齊國君拿起酒杯一飲而盡,也不再扯那些有的沒的。

“說實話,看不透!”

之前,過年家宴的時候,一幫姐姐妹妹幫齊國君分析過尚北大米的潛在價值。

可是,那個價值別說沒實現,就算實現了,也不值得用十幾億去搶吧?

齊國君也盤算過,尚北大米品質好,但產量低,就那麽幾十萬噸,全讓董戰林收去了又能怎麽樣?

依目前的形勢來看,不值。

當然,長遠眼光另說。

沉吟良久,說了實話,“咱不知道他到底要怎麽運作,畢竟是大公司,想法不是咱能猜得透的。”

“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這買賣他肯定不賠,而且是大賺!不然,他董總不會下這麽大的血本,把國際投資銀行都拉來了。”

“所以,我也不看好,就怕他隻是為了掙錢,不給咱辦實事!”

看不透,不看好,這就是齊國君的心裏話,直覺所在。

還是那句話,天上不會掉餡餅,人家拋出來的餌料越大,說明他想釣的魚就越大。

徐文良聽罷,心往下沉。

誰再說這個老實人白給,徐文良第一個不答應,齊國君和他想到一塊兒去了。

麵色徹底凝重了起來,“說具體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