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琛的父親震驚地看著那醫生,第一次發現人能顛倒黑白到這種程度。

憤怒的家屬衝上前,劈頭蓋臉一頓拳打腳踢,將他打傷。非但如此,他們還把他告上法庭,動用關係,判罪從重從嚴,硬生生把原本三年的刑期延長成整整十年。十年啊……人生有多少個十年?

宣判那天,楚琛的母親哭得暈厥過去。

十二歲的楚琛驚慌失措地抱住母親軟倒在地的身體,一聲聲地呼喚著她的名字,又抬起頭來,苦苦哀求路過的叔叔阿姨們救救她……

然而,來來往往的人都怕得罪本城的權貴大族,沒一個人對他們母子伸出援手。原本,會在楚琛去醫院找爸爸時對他微笑的鄧主任、曾經給過他幾顆糖的趙阿姨,還有和藹地叮囑過他多穿衣服的李教授……

所有人,都繞著他們母子遠遠走開,如同回避洪水猛獸。

直到許多年後,楚琛才明白,誰願意為一個無權無勢的小人物出頭呢?吃力不討好地得罪院方、還有那群有權有勢的地頭蛇,何苦呢?

可惜,當初年紀尚小的他,卻怎麽也想不通這個道理。

十二歲的楚琛抱著懷中氣息微弱的母親,從未有過的無助感和惶恐鋪天蓋地襲來,他舉目四顧,透過步履匆匆的冷漠人群,看到一個男人正從證人席上走下來——正是那個當初漏夜叩開他家的門、帶著昂貴的禮物跪在他父親麵前苦苦哀求、事後又反咬一口的男人。

楚琛顧不得許多了。

他衝上前,就像當初那男人跪倒在父親腳邊一樣,他也跪倒在男人腳邊,聲淚俱下:“叔叔,求求你!看在我爸爸幫過你的份上,你救救我媽媽吧!”

男人驟然變了臉色,在周圍形形色色的目光中飛起一腳,狠狠把他踹開,嘴裏怒罵:“小兔崽子!你不要血口噴人!你爸什麽時候幫過我?!他給我惹了那麽多麻煩還不夠嗎?!什麽倒黴玩意兒,有多遠滾多遠!”

說著,快步走出了法庭。

楚琛被踢得肋骨發疼,撩開衣服,發現心口青了好大一塊。

他強忍著疼痛,一步步挪回母親身邊,把身上所有的衣物都脫下來,按照父母平日裏教給他的一些急救知識,替她保暖。

母親悠悠醒來,拉起他的手,神誌恍惚,深一腳淺一腳地帶他回家。

過馬路的時候,一輛卡車疾馳而過。

楚琛眼睜睜地看著卡車從她身上撞過去,她幹枯瘦小的身體倒著飛出好遠好遠,鮮血四濺,行人紛紛尖叫著躲避……構成了這個世界上最猙獰的慢鏡頭。

她的兩條腿都沒能保住,高位截癱。

隨之而來的是營養不良,免疫力下降,傷口感染。

十二歲的楚琛四處奔走為她籌措醫藥費。起初還能借到些錢,然而在幾次之後,就再也沒人願意把錢填進這個無底洞。曾經對他那麽友善的叔伯阿姨們,如今躲避他就像躲避瘟神。直到很多年後的噩夢中,楚琛都常常夢到他去一個做小生意的親戚家的情景——他穿著一身半舊衣服,局促地低著頭,站在裝飾精美的客廳裏,親戚一家人在吃飯,漂亮的穿粉色衣裙的小女孩拿肉骨頭逗寵物狗。食物的香味一陣陣飄進他的鼻端,他餓得饑腸轆轆,肚子裏發出咕嚕的響聲。

沒人注意他。

他卻自己把自己窘得臉紅了,恨不得挖個地縫鑽下去。

從小到大,他的父母雖然給不了他富裕的生活,但依舊教育他該怎麽去做一個體麵人。在肚子叫響的那一刻,他覺得家裏的臉都給自己丟盡了。

強忍著窘迫,他低著頭,開口:“二伯,您就借我點錢吧,等我以後長大找到工作了,一定會連本帶利還給您的!一定!”

回應他的,是二伯一聲不屑的冷笑。

“小哥哥好可憐,給他點吃的吧。”水晶燈下的飯桌旁,粉色衣裙的小女孩拿著逗狗的肉骨頭,一臉天真地往他的方向遞。

女孩的媽媽拍了下她的手,訓斥:“好好吃飯!要是你不聽話,以後也會變成這種小要飯的!”

楚琛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他們家門的。

屋子的大門在他身後合上,他兩手空空,饑腸轆轆,望著窗外的冷月暗自發誓——他,一定會混出人樣來!一定再也不求人

他輟學在家,一天打好幾份工,在火車站拉客,幫人貼小廣告,替小餐館洗碗、處理剩飯剩菜……拚盡全力,一點點地靠自己的血汗為母親籌措後期治療費用。雖然還是杯水車薪,但聊勝於無。

出院那天,他推著自己從垃圾場裏拚湊出的簡陋“輪椅“,帶母親回到一股黴味的家中,抱著母親病弱佝僂的殘軀,無聲流淚。

隨後,抬起頭來,告訴自己,今生今世再也不會流淚。

他的父親,多麽希望他成為一個正直的人。然而這一年,十二歲的楚琛明白了一件事——在強權麵前,所有的正義都蒼白無力。

命運轉折,是在兩年後的冬天。

紛揚大雪吞沒了整座城鎮,楚琛在餐館打工的時候,有人電話預定了二十幾份盒飯外賣。大雪天,路又遠,沒人願意送,小老板很無奈,隻好許諾誰要是願意去,今天就可以多帶兩份加了大肉的盒飯回家。

還是沒人願意。

隻有楚琛,想起臥病在床的母親,咬咬牙,接下來。

他頂風冒雪,把盒飯送到了地方。

那是一個劇組,在郊外很偏的角落裏拍雪景。

天寒地凍,所有人都冷得不行,見了熱騰騰的盒飯,呼啦啦圍過來,一邊吃一邊對他交口稱讚:“小夥子不錯,這麽冷的天還出來送盒飯,簡直是業界良心啊,好樣的!”一邊說,一邊讚賞地拍他的肩。

楚琛謙虛幾句,接過片場助理遞來的錢,認認真真點了一遍,就要離開。

卻被匆匆趕來的副導演叫住:“小夥子等等,幫個忙唄。你看這鬼天氣,好多群演缺席了——呸,什麽素質。片場的群演不夠,你幫我們頂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