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祠堂裏,木板打在人身上的身影沉沉回蕩。

夏雨早已昏死過去不省人事,單薄的淺色衣衫上,殷紅血跡一點點洇開,很快就濕透了,滴落到水泥地麵。

她會死嗎?

夏綾蹙著眉,有些心神不寧地想。剛剛行刑前,領頭人的那番話分明就是在立生死狀,也許,說不定,夏雨就會被打死呢?

她想起當年在孤兒院,自己拚盡全力也要救夏雨活下來,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換來夏雨平安。如今,就這麽輕易地,眼睜睜地看著夏雨被打死麽?當年的那些痛苦和堅持,到底又算什麽?

她的思緒有些飄忽。

夏默言側頭看她一眼,仿佛看穿她的心思,說:“放心,她不會死。”行刑前的生死遺言隻是例行公事,其實這些行刑人很有分寸,同樣是30板子,他們非常清楚怎麽能把人打死,怎麽能把人打得痛不欲生、血肉模糊卻不傷筋動骨。

對付夏雨,用的就是後一種手法。

夏綾這才稍稍安了心。

雖然厭惡夏雨,但她卻不希望弄出人命,就算夏雨做了再多的做事,可並沒有真正害死她的兒子,不至於到一命償一命的地步。她想起當初的孤兒院裏,年幼的夏雨牽著她的衣角叫姐姐……那麽天真爛漫的模樣。

夏雨,到底對她有沒有過真心?

哪怕隻是短短的一瞬?

板子,聲音更沉,漸漸停了下來。

行刑人彎腰,探了下夏雨的鼻息,直起身子宣布:“她還活著。”

夏綾不覺鬆了口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

夏默言吩咐:“把她抬下去養傷,等傷好以後,就關進一心齋抄經書。”

行刑人們應了,抬了擔架來,很嫻熟地把夏雨搬上去。幾個大男人搬動一個苒弱的女孩子來毫不費力,隨著動作,夏雨身上沾滿血汙、已經破損成一片一片的衣衫散開了,露出一塊塊被打爛的血肉來,狼狽不堪。

“等等。”夏綾叫住他們。

她走上前,看了一眼夏雨,擔架中的“妹妹”雙目緊閉,渾身軟遝遝的,就如同一條沒有脊梁的死魚,還充滿血汙腥臭,就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醜陋不堪的模樣。她脫下自己身上披著的開襟外衫,輕輕搭在夏雨身上,代替那些不能蔽體的衣物,掩蓋住夏雨的一身狼藉。

“去吧。”她輕聲說。

行刑人們輕輕低頭對她行禮,抬著夏雨離開了。

族老們也陸續散去。

至於夏淑娟夫婦?怕受牽連,不知什麽時候早就跑得沒影了。

寂靜的祠堂裏,隻剩下夏綾一家人。

夏默言眉目清淡地看著自己的妹妹:“你倒是好心。”他是指夏綾給夏雨搭上的那件衣服,多少有些讓人出乎意料。

夏綾說:“好歹姐妹一場。”不過,姐妹情分也僅止於此了。

她轉身,隨著家人也離開了祠堂。

這場小小的插曲並沒給夏家帶來多少的波瀾,要說鬧騰,唯一的鬧騰就是第二天夏淑娟夫婦看夏雨沒死,就威逼利誘她把錢財交出來。

“夏雨,你這個不孝女,”他們說,“賺了錢也不知道孝順父母!快把這些年的贍養費交出來,不然我們和你沒完!”

夏雨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冷笑著,就是不吭聲。她算是看透了這對父母是什麽貨色,原本就沒有感情,還想從她這裏壓榨好處?沒門!

一家人不可開交,族裏許多人都來看熱鬧。

夏淑娟一看人多了,更起勁,一邊幹嚎一邊指著夏雨罵:“你這個賤貨,喪門星!有錢想不到拿回家,眼下在外麵闖了禍就知道回來吃白飯了!又髒又臭的還要老娘伺候,那30板子怎麽沒有打死你喲?哎喲喂!”

她嚎啕著,抑揚頓挫,把夏雨羞辱得一錢不值。

圍觀的族人們指指點點,對於謀害鳳凰的賤女人夏雨,還有好吃懶做的夏淑娟一家,他們沒半點同情,有的隻是幸災樂禍。

夏雨木然地在床上躺著,夏淑娟那些粗俗的罵聲,一字字戳在她心上。她身受重傷,沒有力氣還擊,一雙眼睛睜大了看著簡陋的天花板,直直挺屍。

養傷的日子一天天過去。

夏淑娟對她很不好,從不給她換藥,就連飯食也常常忘記送,更別提開窗通風、翻身、扶她上廁所、倒夜壺這些細致的照料。夏雨的傷口很快潰爛,膿瘡一塊塊的,爬滿了蒼蠅臭蟲。終於有一天,她意識到,再這樣下去真的會死。

無聲無息地,像一隻臭蟲那樣爛死在床上。

死了……就死了吧……

反正也沒人愛她……

她的視線空茫,無意識地落在床角的某一點,一襲淺色絲綿衫子上的玉蘭花徐徐綻開,就算在充滿惡臭和血汙的房間裏,也顯得隔外美麗。

那是……夏綾的衫子。

她還記得,自己受刑的那天,夏綾就是穿著這件衫子扇了她耳光,痛斥她的種種罪行。可是,後來,這衫子怎麽蓋到了自己身上?

夏雨不傻。

她輕輕一想就明白了,一定是夏綾動手給她蓋上。

嗬,夏綾……姐姐,你還是那麽天真那麽傻。明明都已經是仇人了,你還給我蓋上衣衫?是為了顯示你的大度嗎?你總是這樣,通過假惺惺地可憐我去賺取別人的讚美,你才是最大的心機婊你知道嗎?!

夏綾!

我恨你!

我恨你!

她的眼淚流了出來,爬滿了已經分不出顏色的麵頰。

她,要活下去,要活得比夏綾更好,要把所有瞧不起她的、羞辱她的人都踩在腳下!她惡狠狠地盯著床角衣衫上的玉蘭花,暗自發誓。

“夏淑娟,”第二天,當夏淑娟愛答不理地丟了一隻發臭的肉包子給她的時候,她忽然開口,嗓音沙啞,“你想要錢是不是?”

夏淑娟一愣,然後臉上露出一陣狂喜,得意地笑了:“哈哈哈,我就知道你這個小賤貨熬不住,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早點乖乖說出來也不用吃那麽多苦!”

她是故意虐待夏雨,為的就是讓夏雨交出錢財,果然,這個計策很管用!夏淑娟心裏樂開了花,凶神惡煞地逼問夏雨:“說!錢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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