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手胡亂抹了一下淚,很狼狽:“裴子衡,你還不如不告訴我!不要讓我知道上輩子的絕境其實不是絕境!你是可以和我結婚的!原來……我能得到這場婚禮……那我之前的那些堅持,吃過的那些苦,又算什麽?”

說著說著,眼淚又落下來。

她用手捂住臉,不讓他看到她哭得稀裏嘩啦的悲慘模樣。

裴子衡把她抱緊懷裏,“對不起,對不起。”除了道歉,他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裴家是高門大族,累世顯赫,多少代人傳下來,到如今早就有許多不成文的規矩,比如,家主的妻子必須是門當戶對的豪族,又比如,他的子嗣必須血統尊貴。如果不遵照這些陳腐的規矩,他連家主之位都保不住。

裴氏內部,關係錯綜複雜。

當年,他的父親突然病逝,年僅十六歲的他臨危受命,執掌帝皇,接過裴氏家主的大旗。明裏暗裏,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多少倚老賣老不服氣他的人在等著他出錯,這些年來,他的江山並不是像外人看上去的那麽穩固和易於管理,相反的,隱患重重,他花了許多年治理,卻依舊如履薄冰。

隻要稍不留神,就會被那群窺伺在暗中的嗜血鯊魚拉下帝王寶座。

他不能讓那些人得逞。他的身後,站著許許多多追隨他的下屬和幕僚,他們押上了身家財產甚至性命在他這條船上,為了那些人,為了那一份屬於帝王的榮耀和責任,他寸步也不能退。退一步則全軍覆沒。

而為了小綾,更不能退。

隻有他執掌著滔天權勢,她才能在他的庇護之下縱情享有一切,無窮無盡的金錢、寵愛和讚譽,而不用受到任何傷害。他喜歡她笑起來的模樣,那麽幹淨美好,就好像永遠活在水晶幻夢中,是他願意窮盡一生去守護的珍寶。

為了她,還有那些追隨他的人們,他必須殫精竭慮。

而且,還需要盟友。他的母族早已敗落,所能指望的,也唯有娶一房家世才能俱佳的好妻子,成為助力。

層層篩選下,他與王家達成一致。

王靜琬是個懂事的女子,她明白這不過是一場各取所需的交易,甚至,在他提出“不準為難夏綾”這樣的條件時,也端莊大方地點頭應諾。

一切都很順利。

以至於他以為,會一直這樣順利下去。

他以為,他心愛的小綾會理解,畢竟,他的一片良苦用心也是為了她。他們是真心相愛的,不應該在乎那些虛名,正室夫人的空銜給了王靜琬又如何?他的愛情始終都是隻給她一人的。他甚至把婚前財產做了公證,早早立了遺囑,除了不得不歸於裴氏族人的那部分,其他所有,他都歸於夏綾名下。

可惜,他想錯了。

她不要他的財產,隻要那個虛名,那個“裴夫人”的頭銜。

那時候,她也是哭著對他說,希望他們的愛情能光明正大暴露在陽光下,接受全世界的祝福,她想要成為他名正言順的妻子,哪怕分不到一毛錢財產,也不在乎。一個女人對愛情的執著,宛若飛蛾撲火。

她無休止地與他吵鬧,找王靜琬談判,在衝動地殺害王靜琬後又試圖離家出走……一次又一次地挑戰裴子衡的容忍底線。裴子衡終於被激怒,出於懲罰,也出於對她的安全考慮,他把她關起來,鞭打和調、教。

他想讓她重新癡迷和崇拜他。

可惜,被囚禁的那段日子,她過得那樣淒苦,惶惶不可終日,最終以無比慘烈的方式死去。

裴子衡很後悔,如果後來發生的這所有的不堪,不過是為了一個名分,那麽為什麽不滿足她?如果一開始就滿足她,是不是,就不會有後來的那些事了。

小綾死後,他一件件去實現她生前未能實現的願望。

去洶湧的人潮中坐過山車,像對普通情侶那樣去電影院看電影,去繁華的夜市吃大排檔,去非洲大草原上和土著跳舞……

然而,她最大的願望,卻無法實現。

結婚。

雖然無法實現,裴子衡卻依然一步步地朝著那個目標努力,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拚命地處理工作,以十二萬分的熱忱投入其中,他冷硬鐵血,以雷霆手段收服裴氏上上下下,從十六歲起執掌家業,如今二十年過去了,他終於坐穩江山,令行禁止,說一不二。就算不聯姻,也再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

他終於可以迎娶她了。

原本,他很傷感,萬事就緒,新娘卻芳蹤已逝。

可現在,他很慶幸,慶幸自己在失去她的這兩年間那麽拚命,也許正因為如此,才得老天眷顧,把她送回他的身邊。“嫁給我,”他輕輕撫摸著她的長發,柔聲地重複說,“小綾,你會成為裴氏的當家主母,沒有任何人敢說半個不字。”

她搖頭,用力掙脫他的懷抱。

“太遲了,裴子衡。”她的語調空茫,眼底有濃得化不開的哀戚,“錯過的永遠是錯過。”如果今生今世,她沒有遇到厲雷,興許事情還有轉機。但是現在不同了,她已經找到屬於自己的獨一無二的陽光,就算天涯相隔,也毫不動搖。

她轉身,離去。

裴子衡望著她的背影,神色黯下去。

原來小綾絕情起來,可以這樣絕情的。

他多懷念以前那些日子,那些她雖傷了心但依然會苦苦哀求他的日子,至少那時候她還試圖挽回,可如今呢?哀莫大於心死,她就連挽回都不願意再嚐試。

一瞬間,裴子衡隻覺得無盡的疲憊襲來,就像蒼老了十年。

他心不在焉地脫去晨袍,隨手拋在床上,打算換件外衣去公司。然而,視線落在狼藉淩亂的被褥間,忽然,頓住了。

那裏,有一小片嫣紅。

如花瓣般的,處子之血。

裴子衡的一顆心狂跳起來,驀然間想起,他的小綾已經隔世轉生,才十八歲而已,還是幹幹淨淨的女孩子……就連厲雷,也不曾碰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