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是誰,這聲音每每出現在她午夜至深的噩夢中,縈繞不去。

厲雷轉身,看清來人:“裴先生有何指教?”

夏綾也不得不轉過身子,這還是那次被裴子衡綁架和灌下啞藥後,她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麵對他。水晶吊燈旖旎的光芒下,他的容顏如刀削斧琢般深刻,俊美而充滿威嚴,隻隔了幾步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就讓她感到巨大的壓迫感,還有……

恐懼。

她對他,有一種近乎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懼怕。她的身體微微繃緊,剛剛麵對顧家父女時的傲慢和淡漠煙消雲散,此時此刻,緊張得僵直。

厲雷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上前半步,將她往身後擋了擋。

裴子衡的視線被隔斷,很不悅,卻沒有發作。

“兩位這就要走?”他沉聲問。

“我說過了,小綾的身體不舒服。”厲雷皺皺眉。

“你也叫小綾。”裴子衡上前一步,走到離夏綾很近的地方,有些複雜地看著她,“真巧,死去的那個,也叫小綾。”

大廳裏,豪華的玻璃門敞開著,暮夏的涼風吹進來,忽然有些鬼氣森森。

這一瞬間,明明知道不可能,可夏綾還是有一種錯覺,仿佛,裴子衡已經看透了她的前世今生,來向她索回屬於他的那個小綾。

“你的小綾,已經死了。”她緊緊地抓著厲雷的手臂,有些發抖。

周圍的賓客倒抽一口冷氣,這女孩瘋了嗎?!怎麽跟裴子衡說話的,要知道,裴子衡可不是顧家父女,那是本城乃至國內最有勢力的家族,裴家的當家人、族長!更別提他向來以冷酷嗜血聞名於世,凡是得罪他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不少人已經在心裏為夏綾默哀了。

夏綾話一出口,也知道自己衝動了,她看見裴子衡的眼中閃過一片陰霾,那是他動了真怒的前兆。夏綾很害怕,不由往厲雷身後退了一步,要不是厲雷挽著她,說不定她現在都已經嚇得站不住。曾經一年的囚禁,帶給她太大的陰影,雖然她沒有如他所願那般完全患上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但,那種詭異的精神扭曲的征兆還是出現在她身上。

讓她在麵對裴子衡時,就像受驚的兔子見了老虎。

望著她隱隱發白的臉色,裴子衡眼中的陰霾漸漸隱去。“除了她,你是第一個敢這麽對我說話的人。”裴子衡緩緩說,“不……你根本就比不上她,她要是闖了禍,哪裏會知道害怕?”他的神色變得有些空茫,又有些哀傷,就像陷入了遙遠的回憶裏。

夏綾沉默。

上輩子,被他囚禁前的她,膽大妄為,無法無天,就算當著所有人的麵說錯了話,也能滿不在乎和理直氣壯。哪像現在,為了一個小小的失言噤若寒蟬?

不過,她鬆了一口氣,藐視她也好,說她不像也好……

隻要沒被認出來,就謝天謝地。

因著這層原因,夏綾在驚嚇之後,多多少少勉強鎮定了些。

“抱歉,我們要告辭了。”她說著,就想拉厲雷離開。

裴子衡卻說:“酒會才進行到一半,現在就走,不覺得很失禮嗎?”

厲雷:“我說過……”

“我知道,葉小姐身體不舒服。”裴子衡打斷他,“樓上有休息室,還有三位私家醫生待命,葉小姐可以上去休息一會,然後下來,跳支舞。”

按照這種酒會的正常流程,賓客不跳舞就提前離場,確實是非常失禮的,裴子衡提出的這個要求並不過分。可是,厲雷一秒鍾也不想在這個鬼地方多呆,裴子衡不出現還好,一出現,他隻會想帶著小綾跑得更快。

裴子衡似乎看出他心事,做了個手勢,玻璃大門被關上了。

厲雷的火氣也上來:“裴先生這是幹什麽?”

“請你們尊重她的最後一場酒會。”裴子衡低沉地說。

“她”是指誰,不言而喻。是啊,很多賓客紛紛點頭,這是天後夏綾的最後一場新歌發布會了,最後的遺曲,裴子衡想要做到盡善盡美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這也是對天後夏綾最起碼的尊重。

夏綾自己就是夏綾,沒注意到這茬;而厲雷的注意力也一直在她身上,根本就忽略了今夜是一場多麽特殊的酒會。此時被裴子衡這樣鄭重其事地提起,反倒是不好堅持走了,他探詢地看了夏綾一眼,想看看她的意思。

她若留,他就陪她留。

她若走,就算得罪所有人,他也會帶著她離開。

夏綾自然是想走的,可就在這時,人群裏走出一個穿深黑色正裝的男人來,是鳳琨。“厲先生,葉小姐,”他說,“死者為大,希望兩位能夠體諒我們帝皇上下的心情。”

鳳琨的神色中帶著難以掩飾的悲痛和哀傷。

看見老朋友這樣,夏綾的心也狠狠抽痛一下,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眼前這個在她死後還長久地緬懷著她的人。她猶豫了一下,不忍傷鳳琨的心,點點頭說:“好。”

“謝謝。”鳳琨看著她,誠懇地說。

厲雷卻很不滿:“隻要跳一場舞,就不算是提前離場了,是吧。”不跳一支舞就走確實很失禮,但隻要跳了舞,禮數也就盡到了,再加上小綾身體不舒服,離開的話,不會有任何人能說什麽閑話。

鳳琨有些抱歉地看著他們:“是,請兩位跳一支舞。我知道葉小姐身體不太舒服,有勞了。”他向來處事周全,說這番話的態度很溫和,讓人連發火都找不到借口。

夏綾也無意和他過不去,隻點點頭:“那就跳一支舞。”

她一心想早點離開這裏,拉著厲雷的手就進了舞池。

剛剛因為吵架而中斷的音樂聲又響了起來,厲雷一手扶在夏綾的腰上,低聲問:“會跳嗎?別緊張,跟著我的步子來。”

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們呢,雖說理論上來講,像她這樣的明星不可能不會跳舞,可他從沒看她跳過這種交際舞,不知她水平如何,會不會在眾目睽睽下出錯。

他刻意照顧她,放慢了節奏。

夏綾沒有說話,貼合著他的身體和動作輕緩而舞。那嫻熟優美的身姿根本就不像是一個新手,長裙旋轉,很快,就讓所有人都移不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