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六月,杭城。

炎炎夏日,桂花路上那家小餐廳傳出了電視機裏主角對白的聲音。

“皇阿瑪,累死事小,餓死事大,要頭一顆,要命一條!”①

小燕子對皇阿瑪激昂拍案的聲音清楚地回**在秦寶珠的耳旁,她的視線落在對麵那個五官立體帥氣的葉有為身上。

他滿臉高傲的神情,薄薄的嘴唇一張一合說著,“秦寶珠,看在你我都是知名企業高級程序員的份上,我最後奉勸你一次。不要再糾纏我和知音,從高中開始到現在都八年過去了。

你再優秀又如何,我都不會看你一眼。女人就該像知音那樣,以夫為綱,以子為重。”

說白了,在葉有為的眼裏,女人要有女德,要遵循相夫教子的古訓,在家中操持家務,為男人顧好內務。

像秦寶珠這樣要強的人,隻會是他征服女人道路上的其中一個而已。

男人無情的聲音,一字一句鑽進了她的耳朵裏。

這個她愛了九年的男人,說出的話本該像刀子一般,鈍割在她心上,然而此時她內心卻有種很奇怪的念頭。似乎她情緒調動得有些慢,內心深處並不傷心,甚至因他這番話而湧現出一股憤怒的情緒?

秦寶珠覺得腦袋裏嗡嗡地響,牆壁上貼著的畫報也時明時暗。

小燕子和紫薇合影的相片也逐漸模糊,甚至在那一刹那,相片上笑盈盈的兩人,在一瞬間似乎都變得猙獰起來,空間出現了扭曲的線條。

男人還在她耳邊激動地訴說著,餐廳裏所有的聲音像把錐子一樣鑽進她腦袋,疼得她都想嗷嗷叫的時候,忽然哢嚓一聲,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的頭疼也隨之瞬間消失。

就在此時,她眼前快速閃現過無數個畫麵,就像看了一部很長的電影那般,有開始,有結束。

當周遭吵雜的聲音重新出現在她耳邊的時候,她臉上一點傷心的表情都沒有了,甚至有些驚愕。

“秦寶珠,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你不要像隻蒼蠅那樣,圍在我和知音身邊!”葉有為越說神情越不加掩飾流露出的鄙夷,一開始的苦口婆心早已變成了不耐煩,連掩飾都懶得掩飾,看向秦寶珠的臉色也愈發不善。

她微微張了張嘴巴,憋了很久,才吐出了一句話,“寫這本書的人,莫不是有什麽大病?”

葉有為:“?”

隻見他的表情疑惑過後,稍微緩和了一下,自以為是自己過於激烈的言辭,刺激到了秦寶珠,讓她開始顧左右而言他。

“你是不是又要假裝神誌不清,然後想賴到我家去?”

秦寶珠皺了皺眉,看著自始至終對麵這個自詡良好,普信男一樣的葉有為,無語至極,右手用力拍在了桌麵上。

“啪”地一聲大響,打得她手心都有些發麻了。

就在三分鍾前,她才知道她身處在一本年代文裏,還是一本男頻女德文。

她所有的為愛無腦,不過是用來襯托男主無邊魅力的。文裏充斥著一股明顯的蝻味,女人就該聽話,就該站在男人身後,就該以夫為綱,以子為重。

但凡是個女作者都寫不出這樣的書來,通篇男主視覺,講述了葉有為如何牛皮轟轟,多少女性對之愛慕不已,紛紛主動勾搭。

越是有能力的女性,他越是想要去征服。他生來就看不起不聽話的女性,享受在各類領域頂尖女性對他求而不得的快感。

他最經典的一句話便是:“男女平等永遠是個笑話,放眼世界,不論是領導層還是重要崗位,哪個領域不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就該三從四德,廳堂廚房才是女人的主場。”

而秦寶珠在這無腦爽文裏,她的智商就是擺設,隻會為了愛情衝衝衝。她的身份更是為了襯托陸知音,無論她是優秀是普通,葉有為隻會愛她一人,因為她夠聽話夠滿足男人自大的征服欲。

秦寶珠拳頭緊了,為這無腦設定,這本文裏,隻有舔狗且不比男人優秀的女人才配獲得愛情。

啊呸!

“說得很好,下次不許再說了。”過去他將她視為自己魅力下彰顯的“功勳”,一方麵表示他很愛女主,另一方麵卻覺得她越愛他,越顯得他的魅力超群。

這蝻人是什麽玩意兒。

秦寶珠說完這句話後,看著對麵葉有為一臉震驚的模樣,內心舒爽極了。不知是否驟然起身,眼前竟漸漸發黑起來。

天旋地轉般的感覺像潮汐一般朝她席卷而來,她閉上雙眼踉蹌了一下,朝旁邊本能的抓了一把。

觸手的是一張木椅,和剛才他們坐著的真皮沙發顯然不是一個材質的,她猛然睜開了雙眼。

印入眼簾的不再是那個播放著《還珠格格》的小餐廳,而眼前的褐黃色小桌麵,上麵還有用鉛筆在上麵寫的草稿字。

她抬眼,目光所及的是有些陳舊的教室,前麵坐滿了學生,每人的桌子上堆滿了密密麻麻的書籍,可怕的是這些同學,她都認識。

秦寶珠看著眼前這些還有些稚氣的臉龐,不由得震驚地掃了一眼黑板上方還用紅字貼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黑板上寫的是密密麻麻的電磁感應現象的理論和公式,講台上的那盆花還是她多年前親手從家裏拿過來放著的。

全班人此時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身前站著的老頭,這會冷哼了一聲,“說得很好,下次不許再說了?”

本來四周還有些悉悉索索的議論聲,這會隨著眼前人的開口,瞬時一點聲音都沒再發出,隻剩窗外呼丫丫的大風刮過,冷颼颼的空氣從門縫間鑽了進來。

秦寶珠正坐在座位上,身體明顯察覺到了冷意。右手還高舉在空中,顯然剛才那一巴掌,是她拍在了老師放在她桌上的那隻手上。

她瞄了一眼,那隻手上紅了一片。而眼前這位老頭,她又怎麽能不認識呢?

正是自己高二時的物理老師,然而她前腳不是還在跟葉有為說話嗎?那屋子逼仄的熱浪,她還清楚的記得。

她反射性朝自己同桌看去,果然是稚氣未褪的葉有為,他正一臉嫌棄地將他越界的書籍拉回那條三八線內。

物理老師宋誌臉色不大好地掃了一眼秦寶珠,“你下課來一趟我辦公室。”

宋誌不僅是他們年級的主任,還是他們的班主任。這會隨著他聲音落下,一道刺耳的鈴聲從窗外傳來。

下課了。

秦寶珠默默起身,打量著教室門頂上的小方形喇叭,她記得那個喇叭壞了很久,一直都沒有聲音。

她猛然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上麵果然沒有傷疤。

那年她跟著葉有為考上了國防科技大學,本來她有機會考取更好的學校。因為她老纏著他,他做手工的戒刀,不小心傷了她。

身旁響起了葉有為生氣的聲音,“剛才我的書越界就算了,但是我警告你,你的書可不許越界過來。”

秦寶珠瞥了他一眼,神情也十分不悅,“誰稀罕,嗤,你能越界,我就不能?嗬,我也不稀罕。”

別整得好像一副施舍的模樣,拜托,不就是他的書越界了,她還得感恩戴德去親上那本書幾口嗎?!

葉有為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頓時僵在了座位上。前麵坐著的幾人,也不敢置信地回過頭來看她。

她怎麽了?平日裏恨不得葉有為能和她多說一句話,天天纏著葉有為。

看她現在說話的神情,反而一臉嫌棄?!

葉有為的臉色在反應過來之後,變得十分難看,然而秦寶珠根本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昂首挺胸離開了座位。

周圍的同學一個個都吃驚了,老師說了好幾次要她搬座位,她都不肯搬,就是要賴著葉有為,今天這是又出什麽新花招?

不過,這會肯定又要被請去辦公室詳聊了,這也是她自找的。

她們並不同情她,加上平時她覺得自己成績好,基本就不參與班裏活動,導致人緣極差。

她拉開了教室的木門,呼啦,風夾著雪一股腦往裏麵吹。

“快快快,快關門!”

隻有秦寶珠迎著風雪,內心卻更熱了。

這個教室是她高二呆的地方,那個花瓶是她從二手市場淘回來送老師教師節快樂的。

黑板右上角清晰的時間:1990年1月6日,距離高考還有181天。她重生了,回到了八年前!

這一年,她才十七歲,爸媽還沒有因為她的胡鬧而下崗,姐姐甚至還沒嫁給那個媽寶男。

太好了!這一切太好了!就算她仍然是這本腦殘年代文裏的炮灰,但是那不重要。

重活一遍,去他的鶼鰈情深、去他的女德文、去他的以夫為綱,和她沒半毛錢關係。

她還沉浸在重生的喜悅裏,覺醒後的她不僅能有機會改變從前的不幸,還能不再按書中的軌跡來走她原來的人生,這讓她如何不喜!

她是一個怎樣的人,要做一個如何的人,此後,徹底由她自己作主!

秦寶珠走過那條長長的走廊,風雪交加的天氣,使得走廊上有些濕滑。她來到宋誌辦公室門前,是一扇淡綠色的鐵門,她伸出手,輕輕敲了敲門,裏頭傳來了他的聲音。

“進來吧。”

這會偌大的辦公室裏,除去宋誌之外,並沒有第二位老師在場。

宋誌本埋頭在一堆教案中,見她來了,隻抬了抬頭,示意她到跟前來。他已是古稀之年,平日裏精神矍鑠,今日裏倒是多了一絲愁雲在臉上。

他挺直了腰板,雙手交握放在桌上,輕微咳了幾聲後,歎了一口氣,“秦寶珠,上次和你說的事情,你和家裏人說了嗎?校長那邊已經下了最後的通牒,這筆錢再交不出來,你就要被退學了。”

作者有話說:

備注:①引用自《還珠格格》

②設定:女主是書中人物,覺醒重生返回到八年前。覺醒前按的是男頻這本年代文的劇情在走,沒有自我意識,覺醒後當場在這本文裏重生了。

③背景:90年的高中是兩年製的,95年的高中就是三年製了。女主現在高二,也就是相當於現在的高三了。

④高考時間7月7日-7月9日,直到2003年才更改成6月7日-6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