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九章 禮物

謝昌雲是六月三十日的下午三點到達延安的。

之所以選擇這一天和這個時間,一來是為了不驚擾毛澤東的休息,二來是有著特別的意義。

謝昌雲前一個多月就從毛澤東的來電中獲悉,中共已正式將七月一日定為了建黨紀念日,今年恰是中國共產黨成立三十周年,明天又是第一個建黨紀念日,作為曾經的中共黨員、而且現在仍再與共產黨保持著緊密合作的關係,謝昌雲便想到了利用這個特殊的日子前來慶賀。

正因為是中共曆史上的首次紀念,所以蔣介石明顯的忽視了這一點,否則西北的事情再緊要,他也不會同意謝昌雲卡著這個時間到延安。

不過事後蔣介石還是把戴笠罵了個狗血淋頭。

雖然謝昌雲沒有明說是來慶賀中共生日的,但師生間卻是心有靈犀。

剛吃過“早飯”不久的毛澤東得知了謝昌雲快要到達的消息後,便特意換上了一身謝昌雲送給的簇新的軍裝,與其他幾位中共領導人一起乘車前往機場迎接謝昌雲。

“澤東同誌,今天怎麽舍得穿上新衣服了?”

見毛澤東難得一次新衣上身,王稼祥便與毛澤東開起了玩笑。

毛澤東低頭彈了一下落在衣服上的煙灰,然後道:“昌雲是專門來給我們過生日的。過生日嘛!就要有過生日的氣氛。你們回頭也要讓各位娘子給你們打扮一下才行呦!”

“澤東同誌,你是說昌雲是專門選這個時間來的?”王稼祥不由有些意外。

毛澤東道:“昌雲是個有心人。弼時同誌,明天的紀念大會可以安排昌雲參加。洛浦同誌你覺得怎麽樣?”

張聞天點頭道:“澤東同誌說的很確切。我們請了一些黨外和國際朋友作為來賓出席。可昌雲是我們的黨外同誌,應該是使用‘參加’這個詞句更合適。”

毛澤東又道:“此外,我建議今天晚上中央政治局、書記處、中央和軍委各部、西北局的負責同誌要集中在一起,讓昌雲為我們講一講國內和國際的形勢,也可以讓他給我們提一些建議,你們幾位意見如何?”

“軍事方麵也要講講。”朱德第一個表示了讚同。

張聞天、王稼祥、任弼時、秦邦憲等也跟著表示了同意。

說話間,遠處便傳來了飛機轟鳴,眾人抬頭一看,一架銀白色的大型飛機已經接近到了跑道的一端。

毛澤東看著急速降落的飛機,風趣的道:“等會兒要吃昌雲的排頭嘍!”

王稼祥問道:“子珍同誌的事昌雲還不知道?”

毛澤東道:“沒有告訴他,主要還是怕驚動謝先生和謝嫂子。”

王稼祥道:“我說難怪昌雲連一點東西都沒有送來。澤東同誌,昌雲對子珍同誌的感情可是非同一般,這件事你處理的恐怕不當,讓他埋怨幾句也是情理之中。”

毛澤東道:“我後來也覺得有些不妥,可是飛機都落下來了,再後悔都來不及嘍!”

當謝昌雲走下飛機之後,飛機附近的四航司官兵全部都自覺的立正敬禮,以這種方式來表達對自己心目中最高長官的崇敬。

而謝昌雲立正向官兵們還禮之後,便匆匆向站在三四十米外的毛澤東等小跑過去。

與毛澤東等中共領導人一一敬禮握手完畢,謝昌雲立刻就問道:“毛主席,賀嬸娘呢?”

眾人一聽便全都笑了起來,然後將目光看向了毛澤東。

毛澤東見沒人肯出麵替自己作回答,隻好淺淺的解釋了一句道:“昌雲,你嬸娘的身體不方便來。”

“賀嬸娘病了?要不要緊?”謝昌雲神色立刻變得焦急了起來。

“昌雲,不要急!子珍同誌前十幾天生了一個胖兒子,我們好不容易才把她攔住了。”王稼祥見謝昌雲真的急了,這才上前幫毛澤東解圍。

“毛主席,你怎麽早一點沒有告訴我?”涉及賀子珍,謝昌雲也不顧這樣的問話是否失禮。

“昌雲,我們回去說!回去再說!”毛澤東趕緊擺了擺手。

何欣怡見謝昌雲還有些不依不饒的還要張口,便趕緊拉住他道:“小弟,還是抓緊先把帶來的禮物獻給首長們,然後就去看賀嬸娘。”

毛澤東趁機道:“對!對!看看昌雲都給我們帶來了什麽好禮物。昌雲,快拿出來!”

謝昌雲隻好收回了到嘴邊的話,轉身對王秋招了一下手。

王秋連忙從挎包裏取出一個精致的紅色小木盒,上前幾步直接遞給了毛澤東。

“是什麽好東西,搞得這麽漂亮?”毛澤東對王秋笑了笑,然後打開了盒蓋。

眾人的眼光也向毛澤東的手中齊聚過去。

盒子裏是兩枚紅色做底、內嵌金色鐮刀斧頭圖案的圓形徽章,在陽光的映照下閃閃發亮。

“毛主席、各位首長,這是一套特意為中國共產黨成立三十周年趕製的紀念章。周邊帶有花紋的是銀質的,沒有花紋的是銅質的。這次銀質的帶來了三千枚、銅質的帶來了一萬五千枚。首長們如果滿意,需要多少回頭再做好送過來。”

毛澤東從盒子裏取出了一枚銀質紀念章,時而放在手心裏,時而有捏著舉起來反複的觀看,口中喃喃道:“不錯!不錯!很有意義!”

而王秋此時已又拿來了幾個盒子,張聞天等迫不及待的接過盒子取出紀念章欣賞了起來,不時發出嘖嘖的讚歎。

“還是澤東同誌說中了,昌雲真是個有心人!這批紀念章為我們慶祝黨的三十年生日活動增添了很大的光彩。”王稼祥一邊把紀念章放在胸前比劃著,一邊感歎道。

“我建議馬上定個方案,今天就把這些紀念章發出去。”擔任中共中央秘書長的任弼時做出了提議。

毛澤東道:“可以。我看銀質的就發給大革命時期入黨、以及在這以後入黨、但擔任過黨內高級領導職務的同誌。對已犧牲了的諸如蔡和森、陳延年、惲代英、黃攻略、方誌敏等同誌,要把紀念章給他們保留下來。銅質的發給抗戰前入黨的同誌。”

朱德道:“這個辦法很恰當。軍隊和敵後抗戰以後入黨的同誌,大部分人黨員的身份還不能公開,發放範圍不宜過大。”

張聞天道:“我看就由稼祥和弼時同誌具體商議一下,以中央辦公廳的名義擬定一個條例,今天就給在延安的同誌們把紀念章發到手裏。我們幾個這次就搞一點特殊化,多的這一枚連盒子一起都收藏了。”

朱德一麵將盒子往口袋裏裝,一麵道:“捷足先登、多勞多得,應該的嘛!”

毛澤東伸出手道:“老總,你那裏留不住東西,還是我帶你保管靠得住。”

朱德趕緊閃開道:“你把香煙交我保管如何?”

毛澤東連忙擺擺手道:“君子不奪人所好。老總不願意,我就不勉強了!”

而一旁的謝昌雲卻已經等不及了,“毛主席,首長們,請趕緊上車吧!”

要跨上車時,謝昌雲還沒忘了回頭向機場上的官兵們揮了揮手。

雖然謝昌雲急於想見到賀嬸娘,並為賀嬸娘感到高興,但一想到要把剛出生的小毛毛叫“弟弟”,心裏還是覺得有些別不過勁來。

“唉!躲不開的輩分呀!”隨著粵虎駛入土路的顛簸,謝昌雲心裏不由長歎一聲!

賀子珍雖然沒有到機場接謝昌雲,但走過長征的人哪裏會有那麽嬌慣,等謝昌雲跟在毛澤東身後下了車,賀子珍和妹妹賀怡已經在院子外等候了。

賀怡是年後搭乘南華公司運送人員的飛機來到延安的,之後被安排在了邊區婦女聯合會工作。

謝昌雲見到了賀嬸娘,自然會引來一番母子般的關切與說不完的詢問,這個不用細表。

而謝昌雲到延安的第一個重頭戲,則是當晚七點在中共中央書記處會議室與中共領導人們所進行的交流。

雖然前來開會的領導人無一例外的都可以稱為是謝昌雲曾經的上級,但核心人物們與謝昌雲這種親密的對話也不是第一次了,而且每次都能開闊眼界、帶來一些新的思考,所以大家接到通知之後都是欣然而來。

就連一向與謝昌雲話不投機的王明也提前幾分鍾到了場,見桌子上擺滿了高級水果、糖果和香煙,便連聲說還是謝昌雲闊綽大方。

對自己今天在這個場合講什麽、怎麽講?謝昌雲是經過了認真考慮的。

知道中共目前最關心的就是蘇德戰爭的戰局與前景。所以謝昌雲一開始就從蘇德戰爭這個關鍵點切入,然後逐步的展開,用了兩個小時多一點的時間,先後沿順“對蘇德戰場形勢的估計”、“蘇德戰爭對中國及世界的影響”、“從英美立場看帝國主義的沒落以及資本主義的新特征”、“中國抗日戰爭的深刻意義”四個方麵的主題,全麵闡述了自己的觀點和判斷,中間並沒有對中共提出任何的建議。

中共這些領導人都不是一般人物,謝昌雲可不想在這裏指手畫腳。

不過謝昌雲雖沒有提出建議,但他的一些判斷的大膽程度卻猶如石破天驚一般。

其一,謝昌雲預測隨著世界反法西斯統一戰線的建立以及作用的日益重要、範圍的日益擴大,統一於一個組織內的共產主義運動將不再能夠適應世界形勢變化的需要,因此共產國際極有可能會在一定的時候宣布解散,使得各國和各地的共產黨將依據本國的具體情況來決定自己的發展路線,使社會主義革命將更具有民族性。

其二,資本主義獲取利潤的主要手段將不再是依靠對勞動力的殘酷壓榨,而是將轉變為對新科技、新資源、新發明、新技術的開發和運用。

其三,為了調和國家和民族間的矛盾、確保資源以及市場的共享,以直接占有和掠奪的殖民主義體係將逐步崩潰,取而代之的將是保留一定殖民影響的廣泛經濟競爭。

其四,經濟、社會的發展規律是一門科學,在很大程度上具有非階級性和客觀性,可被不同意識形態所共享。

這四個觀點的拋出,可以說幾乎是衝破了中共領導人們的思想框界,當中有人當即就想站出來對謝昌雲進行批駁,但立刻被旁邊的人給拉住了。

因為會議室中包括毛澤東和張聞天在內的大部分人,都或在神情專注、或在不停的坐著筆記,其中也有人互相交換著眼神,不管對謝昌雲所講的東西能否接受,但至少都希望謝昌雲能夠繼續講下去。

震撼不少,但新穎之處則更多。

不過一些人的按耐不住還是落入了謝昌雲的眼中。所以他最後的結束語是“我來延安不是來辯論的,而是要在各位首長們麵前毫無保留的談出我的思考。所以我希望能互相說明自己的觀點,而不希望出現互相的指責和否定。另外,講外國理論我肯定講不過一些首長,但我希望能聽到首長們自己的觀點,而不是引用別人的學說,這樣我們之間才能夠平等。中國共產黨人不是沒有自己的理論,毛主席的《實踐論》和《矛盾論》我就拜讀過多次,每次都能夠從中間領悟出許多道理,在軍事、政治、經濟等方麵均獲益匪淺。”

謝昌雲的話一下就堵住了一些人的嘴。

中共忙於為生存和發展而鬥爭,一貫聽從共產國際指導,並不是人人都能夠向毛澤東和張聞天那樣,在努力探索總結和尋求創立具有自身特色的革命理論。

不過這並不等於沒有人反擊,隻不過原來鼓足的銳氣已經不是那麽足了。

對此,謝昌雲隻聽不答,表麵看似理屈詞窮,但誰都能看得出來他隻是不想說而已。

不過,對於一些人提出的要謝昌雲再對他的某個觀點再深入說明一下的要求,謝昌雲倒是盡可能的給與了滿足。

雖然會議的對話始終沒有停歇,但由於第二天還有活動,見時間已經接近半夜,所以張聞天便及時的做了總結發言道:“昌雲同誌和各位同誌今天所談的都很好。好在哪裏呢?好在了可以讓我們了解到外界的發展和變化,好在可以讓我們才不同的角度來認識看待問題,好在可以使我們對將來的形勢有目的的做出兩手準備。有總比沒有要好!我看今天的討論發言就到此為止,同誌們以後還可以分頭議一議,如有必要也可以集中討論。看澤東同誌和其他常委同誌還有什麽要補充的?”

毛澤東將一個燃的很短的煙蒂按進了煙灰缸,接著又從煙盒中取出了一支香煙,眾人就知這是毛澤東準備發言了。

果然,毛澤東點燃了香煙之後便道:“今天的會議我感慨很多!但最大的感慨就是聽到了昌雲把我的那兩篇四年多以前的講話竟然看了很多遍。我相信他不是在恭維我,因為他現在的腰杆子粗得很,敢派兵從天而降擋住了顧祝同對新四軍的進攻,敢到白宮裏當了羅斯福的座上賓,敢把印度支那的法國兵繳了械,所以他不用特意跑到延安來討我的好,當然也沒有必要討我們共產黨的好。那麽他是不是要用他的觀點來和我們一些同誌宣戰呢?或者是想要擾亂我們的頭腦呢?我想用三件事情來說明。西安事變以後,昌雲曾向我們提出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和東北軍西北軍的‘三位一體’上,我們黨內有的同誌就認為這是在幫助國民黨限製我們,要堅決予以拒絕,結果如何?是我們不得不退回到了原來的地方。第二件事,在我們蓬勃發展、形勢一片大好的情況下,昌雲卻在為我們發展過快而感到擔憂,也讓我們很多同誌再次對他的動機產生了懷疑,可現在我們所麵臨的形勢,是根據地和軍隊不得不嚴重壓縮。第三件事,昌雲幾年前就建議我們要與世界廣泛接觸,還把美國的武官哄到了延安來,當時也引起了不少的議論,現在的結果是我們反而呼籲要建立超越意識形態的國際統一戰線。昌雲的建議大多情況下讓人覺得很不順耳,後來他幹脆就不提了,這倒是讓我們一些同誌安心起來了,反而倒說起昌雲的好話來,可是今天卻又坐不穩了,這就是所謂忠言逆耳。洛浦同誌剛才的發言用了一個很好和三個可以,我有同感。我們在用別人的思維代替自己的思維的情況下,很多事情的出現都令我們所料不及,因而喪失了許多的機會,也付出了沉痛的代價,所以我們的黨已經到了該用自己的眼睛和頭腦來看待和分析問題的時候了。而昌雲思想上沒有我們那麽多框框束縛,看待問題就和我們目前的認識出現了很大的不同,這並沒有什麽可奇怪的!我們一旦脫離了束縛,也會看到另一片天地。所以,我們當前的任務就是要認真總結我黨成長道路上的經驗教訓,廣泛吸取一切有益和先進的事物,從而在我們黨內確立一條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一條根據中國實際情況而製定的發展路線。這點希望同誌們要認真加以思考。今天也算借題發揮,就講到這裏吧!”

毛澤東確實是在借題發揮,借此來表明他在黨內開展思想整頓的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