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君府內宮燈高懸,光芒豔烈如火。

而府外停著兩輛馬車,四壁皆以深色的車衣籠罩。

其中一輛馬車內,坐著兩個中年男子。

一人身形偏胖,白麵無須,衣飾華麗,眼袋略顯浮腫,但眼神頗為銳利。

此人即是韓人出使大秦的使節首領,裕候韓毅。

另一人臉龐方正,細縫眼,鼻短而人中偏長,嘴唇厚實,身形矮壯,古銅的膚色顯得很健康,穿褐色長袍,腰間僅紮了一條布鍛,便是水工鄭國。

此君精研術數理法,是當世水利工程的宗匠級人物。

韓毅正在諄諄教誨,開導鄭國:“秦儲趙淮中對我們此行的目的,非常重要,此人將來或為大秦之主。

若能說服他和呂不韋,我們此行便成功了不止一半。”

“稍後我不會下車,鄭工切記之前的說辭,萬不可說錯。就說你是獨自登門拜訪,對秦人獻策,修建水利可助秦人解決後顧之憂。

秦地所處位置,缺少平原,農田開墾的難度高,糧產不足。

你之獻策,對秦人必有莫大的吸引力。”

鄭國憂心道:“此計若成,確是可以為我韓人贏得喘息時機,但數年後當如何,若秦人真的修築水利,完工之日,我韓人危矣,怕是天下再無人能擋秦人東出。”

韓毅目現銳色,怒道:“你所說我等焉有不知,但若不行此計,大劫就在眼前了。”

又緩了緩口氣:“秦人若中計,我等自當聯合趙魏,強大自身。數年後,未必沒有機會阻止秦人東出。”

鄭國沉默了良久才發出一聲歎息。

韓毅思索道:“那秦儲趙淮中年紀尚輕,又在趙國為質多年,比之呂不韋必是容易對付多了。你與其相見,先將所攜禮物相贈,以動其心,然後再趁機提出投誠獻策之議。

我們就以秦儲為突破口,打開秦人的內部壁壘,推行我們的計劃。”

在華夏的曆史當中,韓人被大秦兵鋒所逼,日益頹敗,韓桓王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采取了一個所謂“疲秦”的策略。

就是以著名的水利工程人員鄭國為間諜,入秦遊說,要在涇水和洛水(北洛水,渭水支流)間,穿鑿一條大型的灌溉渠道。

表麵上說是可以發展秦國農業,真實目的是想消耗秦國實力,使其重心傾覆到水利修築上,從而無瑕侵略韓地。

這個策略在某種程度上是成功的。

因為秦人確實接受了鄭國的建議,選擇修築華夏最早期的大型水利工程,耗時十餘年才完工。

期間,秦人傾舉國之力,在當時來說,耗資巨大,人工,物力,土地無不產生了巨大消耗,確實給韓人提供了喘息之機。

但另一方麵,鄭國渠的修建,進一步強大了秦國。

連綿300餘裏的鄭國渠完工,從西把涇水引到東麵的洛水,讓原本缺水的荒蕪之地瞬間變成了可以灌溉的良田,同時還減少了涇水兩岸的水患。

它的存在,讓關中地區從此成了沃野千裏的大平原,也成為秦國當時的主要糧食產區,給秦統一六國,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秦國隨後便掃平韓地,邁出了統一六國的第一步。

鄭國渠的修建,讓秦人平白多出萬頃良田,每畝地能多收取一鍾的糧食。

按秦國當時的計量單位來計算,一鍾就是十釜,一釜相當於四區,一區相當於四豆,一豆相當於四升。

也就是說,一畝地的產量是六百四十升。

要知道,當時一般土地的畝產不過百升左右,這足足提升了六倍還多,沃野千裏之下,糧食產量將是一個相當驚人的數字。

放眼天下幾乎沒有哪裏可以比肩。

充足的糧產,巨大的物資儲備,且關中不再被幹旱和水患所困,無疑讓大秦沒有了後顧之憂。

此時,當韓毅和鄭國在車內低聲商議,說幾句話的功夫,車架旁就有韓人的隨行部署,前來通知,說秦儲有請。

韓毅壓著聲音道:“先生去吧,本候在這裏等待先生的好消息。”

鄭國俯身一鞠,下車後整了整衣冠,昂首走進儲君府。

他隨著引路的內侍,一路前行,心頭卻是對這儲君府的格局布置,奢華氣派所驚。

韓人國力日下,對比起來,要寒酸簡陋得多。

鄭國前行之中,念頭起伏,莫名的湧起幾分肩挑重擔的感覺。

他在儲君府一路前行,忽聽前方傳來絲竹管樂之聲,曲調優美,一女子的聲音在清唱低吟,細聽下讓人渾然忘俗。

片刻後,鄭國便覺眼前一亮,已經來到儲君府的正殿。

就見一名身穿黑袍,麵容英偉冷峻,目光平靜中透著逼人氣勢的青年,坐在殿內首席。

其身後有數人簇擁而坐,一看便是護衛身份。

殿內的情景十分熱鬧,十餘個儲君府的美豔舞姬,正在偏偏起舞,為首一女子穿著深衣彩裙,姿容明豔,幾可傾國。

鄭國進來時,那女子正唱道:

“駟驖孔阜,六轡在手。公之媚子,從公於狩…”

唱腔婉轉,韻律奇悠。

趙淮中高居首席,看向唱歌的燕浣紗。這姑娘知道他要聽曲子,盛裝打扮,曲意逢迎,傾力而歌,確是很動聽。

趙淮中輕輕拍手,翹起了嘴角。

剛剛唱完的燕浣紗眼神顧盼,嫵媚生姿,精致的麵龐微微潤紅,偷瞄趙淮中時,妖嬈橫生。

見鄭國走進來,趙淮中緩緩起身:“早聞鄭先生之名,今日終得一見。”

鄭國有些懵逼,在秦人眼裏,韓人地位日下,他不過是一水工,遠未到能讓大秦儲君聞聽其名的程度。

想不到一進來,這位儲君就起身相迎。

趙淮中揮手讓舞姬退去。

而鄭國一臉費解的入席,坐在了趙淮中下首。

他正在思量要說的話,趙淮中已經主動開口詢問:“先生此來,目的為何?”

鄭國想了想,便道出了韓毅事先設計好的台詞:

“我此來,是私自拜訪儲君,確有事情想要訴說。”

趙淮中臉上看不出表情變化,但注視鄭國的眼神,總讓鄭國有種錯覺,這位儲君的目光仿佛能直抵人心,知道他要說什麽。

鄭國為趙淮中的氣勢所懾,壓了壓心底的波動才道:

“據我所知,秦地缺平原良田,故而糧產並不富裕,這大大限製了大秦的發展。”

趙淮中笑道:“先生必是已有良策才會登門,請直言無妨。”

鄭國怔了怔,這是他接下來準備要說的話,以前言作鋪墊,正要獻計,居然被趙淮中搶了,噎了一下才接道:

“鄭國確有一策要獻給儲君,吾之策若能實施,可解秦人缺糧之慮,使秦更為強大。”

趙淮中生出搶戲的揶揄心思,續道:“先生且等等,讓我來猜一猜,結合先生善修水利的特長,我猜先生之計,必是從水利入手,可是想勸我在大秦興修水利,多得良田,從而富國強兵?”

鄭國目瞪口呆。

怎麽事兒?

他還未張口,想說的話又被這位儲君說了。

鄭國憋了半天,吐出兩個字:“正是。”

他攏了攏思緒:“儲君大才,鄭國想說的正是興修水利,可解秦地缺糧之患。”

趙淮中:“願聞其詳。”

鄭國精神微振,旋即開始詳細解說興修水利的好處和具體措施。

大概半個時辰後,鄭國從儲君府內出來時,有些暈暈乎乎的樣子。

他出來後,還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儲君府。

今晚和大秦儲君趙淮中的見麵,他總感覺哪裏不太對勁。

回到車輦上,一直等在車裏沒敢露頭的裕候韓毅,迫不及待的問:“鄭工怎地如此快就出來了,情況如何?

秦儲可曾同意先生所獻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