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片黑暗的寢宮。

燕王喜身著白色中衣,肩披王袍,坐在寢殿的暗影裏。

他的臉遮在花白的發絲下,年老後,深陷的眼眶在臉上形成了兩處濃重的陰影。

知道秦軍一日破防居庸關後,燕王喜就一直待在寢殿,沒有外出。

期間有一個他平素寵愛的嬪妃進來探望,勸其進食,被燕王喜一掌打中天靈蓋,倒地身死。

此後就沒人再敢進入寢殿。

殿內的入門處,還倒著那個最早來通報消息的內侍屍體,已經冰冷僵硬。

寢殿裏安靜的可怕。

太子丹從門外進來,跨過內侍的屍體,能感覺到燕王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陰森默然。

這次秦人攻燕,是太子丹一手主導,布置的防線。

然而眼下……燕軍崩盤的速度史無前例。

燕王喜顯然沒法承受這樣的結果。

“秦人來之前,你是怎麽跟寡人說的?”

燕王聲音低沉,在寢殿裏回**。

他突然揮手,一股氣機延伸,抽在太子丹臉上。

燕王喜潛心修行,自身力量並不弱。

太子丹嘴角溢血,緩緩俯身跪地:“父王恕罪,吾大燕三十萬雄兵,會拚死抵禦秦軍。

若最終城破,兒願和武陽共存亡,以死殉國。”

燕王喜冷曬道:“你死有何用?能擋住秦人嗎?

秦來之前,你對寡人說布置周全,當可力拒秦人於武陽之外,使其難犯我大燕,結果秦軍一日破造陽,三日後, 又破居庸關。

寡人就是信你之言,才有今日。”

燕王喜的聲音陰厲, 隱然帶著一絲殺機。

曆史上, 燕王喜曾親手殺了其子姬丹,將其腦袋割下來, 獻給始皇,希望能平息始皇怒火。

可惜始皇帝是個暴脾氣,不僅沒平息怒火,還把整個燕國宗室都殺了。

此時太子丹以額觸地, 道:“父王息怒,為應對秦軍來犯, 吾大燕事先準備充分, 糧草軍備皆足, 現在隻需守住武陽, 薊城不失。

兩地相互呼應, 秦人便不敢言勝。”

燕王喜冷笑道:“你精心布置數年的防線, 被秦軍三日打穿,最遲兩天, 秦軍就要殺到薊城城外,你還敢說秦人不能言勝?

你比趙人, 魏人, 楚人強否?

趙、魏、楚三國現在如何?”

燕王喜自問自答:“三國皆被秦人所破, 已亡國,國主皆死。”

他忽然沉默下來, 好一會兒才又道:

“寡人……欲撤出薊城,先去遼東。趁秦人還未破城, 寡人先走,你回去調集我大燕精銳, 來與寡人匯合,動作要快。

若秦人仍不願意放過寡人,追到遼東。我們就按計劃, 避居海外。”

太子丹吃了一驚。

秦人神速破關,顯然讓燕王喜嚇破了膽子。

燕秦之戰才開始,燕王喜就想去遼東避難。

這和曆史倒是頗為吻合。

“父王,此刻我大燕尚有一戰之力,切不可在此時退走,否則國中無主,軍心大亂, 屆時才是真正的回天乏術。”

太子丹死諫道:“殿外,是我大燕群臣, 城內,是我大燕百姓。

父王若走,人心就散了, 到時我大燕才是亡國之禍。”

“你連同群臣,想逼寡人?”

燕王喜眼神微眯,譏諷道:“我兒對付秦人不行, 對付寡人倒是頗有手段!”

“兒不敢。”

太子丹道:“兒回來時,群臣便自發聚集,等在宮外。”

此時的寢殿外,燕王宮正殿的廣場上,確是站滿了燕人眾臣。

燕王喜要是真從薊城撤走,立即就會再現楚王當初離開壽春,毀掉楚軍最後一絲鬥誌的一幕。

不同處在於,當時的楚王是被詐離城。

燕王喜則是被形勢所迫,秦軍的兵鋒所懾,感覺安全受到威脅,自己想走。

燕王宮中,因為太子丹歸來,死諫燕王喜。

加上燕人群臣隱然和太子丹相合,到天明時,燕王喜勉強答應留在薊城,以觀察接下來的戰局動向再做決定。

太子丹遂馬不停蹄的離開薊城,他返回武陽的路上,腦海裏還在回憶燕王喜陰沉的臉。

薊城,王宮。

太子丹走後,燕王喜也從寢殿裏走出,麵無表情,一路來到燕宮深處的地下宮殿。

這裏是放置仙台柱的地方。

雖然答應暫時不走,但燕王喜打算收拾一應重要物事,若情況不對,立即跑路。

誰也別想攔著他。

宮殿內,燕王喜緩步靠近仙台柱,雙手搭在石柱上,體內力量運轉,想要將仙台柱縮小收起。

然而就在下一刻,仙台柱如同海市蜃樓般塌陷,消失了。

仙台柱最後崩潰的氣息,化作一縷法力波動,衍生出趙淮中的身影,看向燕王喜:“燕王還不納降,更待何時!”

啊!

燕王喜本就失魂落魄,處於驚恐之中,眼前的變故來的毫無征兆,大出他意料。

本以為最安全,用來存放國之重器的仙台柱消失不說,還變成了趙淮中出來嚇唬他!

燕王喜腦袋裏的某根弦仿佛被崩斷了。

他慘叫一聲,死盯著那縷法力氣機顯化的趙淮中。

層層守衛下的仙台柱,居然不見了。

這意味著如果需要,趙淮中能隨時來取他性命!

當初趙淮中拿走燕人的仙台柱,為什麽要幻化出一根假柱子立在這,就是為了效果最大化,搞燕王心態。

這種時刻,仙台柱的遺失,足以壓垮燕王喜最後的心裏防線。

當趙淮中的法力虛像消失,燕王喜呆立不動,心裏的失落,沮喪,惶恐,震駭…交錯彼伏,難以自控。

突然,燕王喜大喊一聲,腳步倉皇,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地宮。

當天下午,他帶領燕人禁軍五萬,出薊城東逃,目的地是遼東。

攔阻他的大臣,盡數被屠殺在燕王宮內。

接到消息時,太子丹還在返回武陽的路上。

夕陽晚照,他剛看到武陽的城牆,就被後方追來的訊使,告知燕王喜離宮東逃的消息。

太子丹的心態也崩了,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燕王喜這一逃,什麽都完了。

接下來燕會陷入一片混亂當中,軍心不穩,士氣跌入穀底,是可以想見的!

知道秦軍攻燕,太子丹曾想過燕或許會守不住,但沒想到會敗的如此之慘,之快。

居庸關一日被破,隔日燕王就出逃。

國中無主,還打什麽仗?

燕軍全線潰敗已經不遠了。

“太子,我們也該早作謀劃了。

隻要消息傳過來,軍心動**已不能挽回,武陽不可能守的住。若是被李牧統兵南下,形成合圍,武陽會成為孤城。

到時候太子想退走都有所不能。”

太子丹身畔的謀士高漸離說道。

“以你之見當如何?”

太子丹腦內一片空白,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下意識的反問。

“趁武陽未破,我們統兵主動撤出,仍可保全我大燕的力量。

太子接下來當緊握軍權,去遼東和國主匯合。

見到國主,太子不可有一句譴責之語。

遼東苦寒,距薊城千裏之遙,又有齊人在側虎視眈眈,秦人短時間內當不會不顧消耗,遠征遼東,我們在遼東休養生息,進可攻退可守,萬一秦人真追過去,事不可為,還有退居海外一途。”

太子丹頭腦清醒了稍許,思慮片刻,喟歎道:“可惜這大好山河,平白送給了秦人。

秦人敗我大燕,竟如此輕易,當真……當真……當真……”

他連說數次‘當真’,卻不知該如何往下接。

謀士抬頭時,方發現太子丹,已是淚流滿麵。

當天深夜,太子丹回歸武陽後,整頓兵馬,趁夜色深邃悄悄撤走,帶兵往東去。沿途收攝燕軍,一路東逃。

離開前,太子丹最後在武陽放了把大火,又以法力催生火焰,瞬間蔓延全城,難以撲滅。

他這麽做的目的,是阻擋秦軍追趕。

但卻忽略了秦軍具備空投作戰的能力,秦軍精銳,被吞空葫蘆所攜,乘玄鳥,跨過大火下的武陽。

此後李牧所部揮軍南下,和銜尾追擊的秦軍蒙驁部匯合。

兩路夾擊太子丹所部。

攻燕之戰,此時方才開始兩軍在曠野對壘的大型國戰,參戰人數過二十萬。

秦軍士氣如虹,在山野間,列方形滾輪陣,兵戈層層前推,盾甲如牆。

一眼望去,鋪天蓋地,盡是身著黑色甲胄的秦軍,如海洋,如山巒,如洪流。

與之相對的燕軍,鼎盛時期尚且不是秦軍對手,更何況現在。

燕軍接戰後,稍作爭持便開始潰敗,隻能加速東逃,以減輕損失。

燕秦之戰,**,局勢迅速明朗化。

出武陽時尚有近十萬燕軍,連日被秦人追擊消耗下,最終在令支一線,即今河北灤縣﹑遷安間,位於遼西郡境內,太子丹麾下,已隻剩殘部三萬餘,繼續東逃。

從攻燕開始,用潛伏數年的樊於期破居庸關,到搞垮燕王喜心態,再到將燕軍擊潰,是個環環相扣的連環計,是幕後黑手趙淮中在數年前就設計好的套路。

時年十一月,燕人宗室東逃。

燕境中樞國都等富庶之地,盡數為秦所得。

燕軍被全麵擊潰,已經不可能再有反複。

燕實際上已經接近亡國。

燕是周朝的王族諸侯國之一,始祖是文王庶長子召公。

周武王滅商後,封其弟姬奭於燕地,是為燕召公。

公元前七世紀,燕國向冀北、遼西一帶擴張,吞並薊國後,建都薊(今首都)。

燕國國祚共延續了八百二十二年。

在燕昭王時期,其廣納賢士,勵精圖治,任用樂毅合縱攻齊,大將秦開破東胡朝鮮,也曾盛極一時。

到昭王去世,燕國迅速衰落。

長平之戰後,燕企圖趁火打劫,結果連敗於趙國之手,從此淪為弱國。

到秦接連吞並趙、魏兩國,太子丹委托荊軻刺秦,最終失敗,再到秦王發兵攻燕,燕王喜率衛軍東逃,燕國已經瀕臨滅亡,隻剩喘息之力,已無國家之實。

目下的太子丹率領殘部,還在秦軍的追擊之下。

鹹陽。

攻燕戰事大局初定,但還未到結束的時候。

燕人不是秦的對手,是早有所料的事情。

趙淮中的關注點,在於和齊人的爭鬥。

“…與齊交鋒,目前尚在爭持當中,未見分曉。”呂不韋來到書房匯報道。

殿內還有其他秦臣,眾人遂對當前形勢,進行探討。

傍晚的時候,趙淮中來到宗廟石殿。

盤坐進入修行當中。

而就在進入修行狀態的同時,他的意識無限下沉,仿佛進入了另一方天地時空。

他來到了大地之下的深處,眼前玄黃之光耀目,鋪開如同海洋,在彌漫的光潮中,正是那條貫通了整個中土的龐然大物——地脈神龍。

讓趙淮中意外的,是這次修行遭遇的變化,並不是他主導的。

也就是說,他是在進入日常修行的狀態後,被一股力量引導,意識被動的來到了大地深處。

他被牽引下來的意識所在處不遠,就是神龍龐大無邊的頭顱。

其頭上,放著那尊大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