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殿,長樂宮。

姬憲進宮來看閨女,隔壁香影殿的韓月聞訊,也趕了過來。

自家閨女臉上喜色洋溢,顯然在宮裏的日子過得賊開心,旁邊的韓月也是如此。

兩女皆是俏臉明媚,氣色極好。

姬憲察言觀色便知道閨女在宮裏沒受什麽委屈,日子過得舒坦,遂放下心來。

“父親,秦和楚又打仗了……”姬妘挑著眉梢,瞅了一眼姬憲。

竹杠!

幾乎是下意識的,姬憲從矮席後起身,道:“為父突然想起些事情還未處理,還挺急的,這就先走了,我兒在宮中一切都好,為父便放心了。”話音未落就往殿外走去。

姬妘愣了愣。

她這次真沒想敲竹杠,隨口提了一句,想不到老爹心裏陰影這麽大。

姬憲走到門口的時候,恰好看見劉琦等內侍簇擁下的趙淮中。

翁婿二人打了個照麵。

趙淮中笑道:“家主來看姬妘嗎,為何不多待一會?”

姬憲搖頭:“不待了,挺危險的。”

趙淮中邀請道:“寡人難得清閑,家主也難得入宮,陪寡人對弈幾手再走如何?”

一國之君親自邀約,姬憲不好拒絕,便又跟著趙淮中折返了回來。

翁婿二人來到書房,對弈消磨時間。

連下了幾盤,姬憲次次都是輸,麵子有些掛不住,就不想玩了。

他指指麵前的棋盤,岔開話題道:“這棋盤是什麽材質,吾竟從未見過。”

那棋盤晶瑩剔透,隱然泛著瑩潤的微光,包括棋子也是同一材質,看起來便不是凡物。

趙淮中道:“這是深海出產的一種珊瑚雕琢出來的,所以奇光幻彩,瑩瑩如玉。

這一副棋盤,需曆時數年,方能慢工細磨,製作成型,確是一樁稀罕物,前幾年燕人送來的。

家主若喜歡,便贈予家主。”

姬憲確實很喜歡這副棋盤,忍不住心癢癢。

君無戲言,趙淮中說了相送,那就是真的想送給他,不是客套之語。

姬憲心動點頭,把棋盤收了。

趙淮中笑了笑,指指棋盤道:“對弈如同打仗,此番我大秦對楚用兵……”

姬憲一聽對楚打仗,當即把棋盤一推:

“這棋盤我不要了,秦王有所不知,攻楚之初,我姬家捐獻了一座洞天的米糧,實在沒有結餘了。”

趙淮中揶揄道:“家主多慮了,我大秦並不缺糧。”

姬憲舒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說完又把棋盤拽到了自己麵前,摸索打量,愛不釋手。

趙淮中又道:“但我大秦缺錢。”

姬憲的手定在棋盤上,抬頭:“所以不要糧食,是要錢?”

趙淮中直白道:“對。”

姬憲顫聲問:“要多少?”

趙淮中:“有多少要多少。”

姬憲眼前又開始發黑,迅速醒悟過來,自己墜入了新式套路,包括剛才遇到趙淮中,後來的下棋,都是套路的組成部分,自己收了棋盤就是吞了餌。

這棋盤,確實稀罕,但沉的壓手,秦王的東西不是那麽好拿的。

拿這一副棋盤,代價老慘重了。

“楚人地廣,寡人和諸位將軍談議,若盡快拿下楚地,必要出動大軍,以大勢平推楚人,方有望盡快結束秦楚之戰。”

趙淮中徐徐道:“姬家乃五帝氏族,我中原大地,論家中顯赫富庶,千年積累,以姬家為最。

妘兒與我說,姬家之富,六國皆有不及。”

這倒黴閨女……姬憲嘴裏發苦:“那也不能盯準了我姬家,一個勁的敲啊,敲裂了都。”

一著急,把實話直接說了出來。

趙淮中擺擺手,啞然道:“不白敲,如今我大秦得天下之勢已經很明顯,寡人可以承諾家主,我大秦一統時,凡姬家產業,各類稅賦減半。

我大秦伐楚,姬家提供錢糧是大功,寡人不會忘。”

你要這麽說,咱還能商量商量……姬憲迅速在心裏盤算,從長遠計,這波姬家不虧。

趙淮中深諳談判之道,循循善誘的增加籌碼:“此外,寡人還可以承諾家主,將來會幫助家主晉升聖人二境,成就先天聖人。”

姬憲打了個哆嗦,目光陡盛:“當真?”

先天聖人是他夢寐以求的境界,做夢都想。

在修行上再邁出一步,是他最大的欲求。

他知道自己的資質,想衝擊先天聖人,希望渺茫。要是換個人說能幫他破入先天聖境,姬憲會嗤之以鼻,聖人境不是人力能夠強行拔升的。

但趙淮中不一樣,比起國主身份,姬憲更仰望敬佩的是他在修行上的成就。

姬家千年以來出過多少驚才絕豔之輩,但無一人能企及趙淮中的高度,修行不過六年時間,聖人五境,天才根本不足以形容。

正因如此,趙淮中說能幫他晉升先天聖人。

他一聽就信了,毫不懷疑。

想起先天聖人的種種好處,吞霞飲露而生,壽元大漲等等。

單是增加壽元這一點,多少錢能買來?

這生意做的值,姬憲被擊中了心底的軟肋,但還想拿捏一下子,道:

“秦王開口,吾亦不好拒絕,但我姬家也不是我一人做主,若是索要太多,怕是其他分支不會同意。”

最後才問:“不知秦王想要多少?”

等趙淮中說出一個數字,姬憲唰的一下臉色慘白,感覺先天聖人瞬間就不香了:“秦王怎知我姬家庫存數字,給出的數目如此之準!”

話音未落他自己就反應過來,肯定是敗家姑娘說的。

“翁丈(嶽父)放心,寡人不會坑自家人,來日方長,吾不會讓你為難,翌日會對姬家多有補償。”趙淮中淡定道。

姬憲長籲了一口氣,又感覺舒坦了。

他有兩個夙願,一是在修行上再往前進一步。

另一個就是給當代第一強者,大秦之主當老丈人。

第二個雖然當上了,但趙淮中從未當麵稱呼過,專門等這時候叫一下子,殺傷力巨大。

姬憲的兩個夙願,一朝得到滿足,遂咬了咬牙:“行,就依秦王…吾婿所言。這錢…我姬家出了。”

趙淮中也是暗籲了一口氣。

打仗從來不僅僅是戰場決勝,更多的是國力,民力,財力,物力,方方麵麵的較量。

大秦連年征戰,米糧倒還寬裕,國庫卻無結餘。

這次攻楚,缺錢,這仗就得虎頭蛇尾,打到半路大秦自己便得先崩盤。

有了姬家千年積聚,遍布天下的產業所得財富支持,與楚人之戰才會更有把握,萬事俱備,東風不缺。

剩下的才是單純的戰場對壘,沒有後顧之憂的廝殺決勝。

比起兵鋒,秦從來不弱於人。

打吧,吞楚的時機就在眼前。

姬憲抱著用姬家半數家底換來的當世第一昂貴的棋盤,走出了秦宮。

這次雖然被敲了個當世最狠的竹杠,但心裏居然很高興。

不僅是因為竹杠被敲習慣了,更重要的是這次收獲夠大,值。

————

晚霞映照著天空,千丈高空上是無邊的雲海。

而此刻在雲海之上有一縷流光飛逝。

驀地,流光減緩了速度,卻是一個身穿藍袍的老者。

其膚色如玉,寬袍大袖,體型高大,背負雙手而行,一步千百丈,猶如神仙中人。

數步間,老者前方,雲海退避,浮現出一座山門,牌樓矗立,竟如雄峰般坐落在雲海之上。

牌樓後方,無數殿宇林立,雄奇兼具,翹角飛簷,神話傳說中的仙界天宮也不過如是。

老者穿過牌樓,雲海平移,又將諸多牌樓殿宇掩藏其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老者負手前行,沿途遇到不少人皆是對其恭敬執禮,尊稱其為第九天君。

不久之後,老者走入一座大殿。

殿內,有兩人坐在其中敘談說話,一男一女。

男子也是一個老者,女人中年樣貌,氣質華麗,兩人皆穿道袍。

“餘天君此番外出巡查各大洞天,情況如何?”

那風韻猶存的中年女子,出聲詢問。

被稱為餘天君的就是一路返回的老者,本名餘慶。

“不怎麽樣,又有一座洞天被秦人所破。”

餘慶自行尋了一座玉案矮席,落座後說道:

“秦人依仗得了神州人道氣運,那秦王行事不知忌諱,亂了我截教許多謀劃。”

中年女子:“不過是凡間之爭,與我等牽扯其實不大,餘天君滿臉憤慨,是何故?”

“我去神州行走,恰逢混元洞天遭遇攻擊,那一支是我留下的傳承,洞天之主劉旭被殺,是那秦人之主親自射襲的箭矢。

我帶走了洞天,那秦人之主竟然張狂到隔空對我射了一箭。

箭矢雖被我所擊潰,但仍然讓人惱火。

秦人之主如此粗野,若統一了中土,我等截教所留傳承,必被其斬盡殺絕,無一能存世。”

餘天君道:“我已決定要借秦楚之戰,與那秦王鬥上一場。”

原來這老者就是通過祖師畫卷釋放力量,帶走了混元洞天的人。

也就是截教‘上宗’,一直隱在幕後的人之一。

“那秦人之主,竟敢攻擊天君?”

中年女子和另一老者露出詫異之色,相當意外。

“秦王修行到了哪一層次?”女子說。

九天君餘慶伸手一拂,劉旭的屍體自行浮現。

其眉心被九獸弓射穿,有一小指粗細的血洞,邊緣有燒焦的痕跡。

眾人注視下,餘天君伸手虛握,劉旭的屍骸眉心便有一縷氣機被攝取出來。

那氣機熾熱,被抓攝出來後化作一支箭矢的虛影。

虛影上隱然傳出鳳鳴之聲,一隻展翅飛翔的鳳鳥法相,若隱若現。

其身上烈焰熊熊,浮現後翎羽扇動,仍然殘留著很強的攻擊性,猝然攻向餘慶。

餘慶翻手一拍,鳳鳥法相炸開,崩散成了細碎的法力流光。

奇妙的是,那法力流光仍能凝聚不散,又縮回了劉旭的眉心。

“這就是那秦王推動某件仙器弓弩,射出來的一箭。”餘慶道。

“法力與天地契合,離體仍具有靈性,長存不毀,這是五境聖人層次,差一步便可成就金仙大道,法力倒是不在我等之下。

但其借助的是仙器施展此等力量,仰仗了仙器本身的威能。

如此比較,比我等還是要差了不止一籌。”中年女子道。

“嗯。”

餘慶:“但他這等實力在神州之地,已可橫行無忌,故而才敢如此張狂。”

“眼下秦正在攻楚。而數年來,秦人已連滅趙、韓、魏三國。”

“九天君是準備以楚人為棋,遏製那秦人?”

“正是。”

九天君餘慶點頭。

————

讓餘慶沒想到的是,他當日帶走了混元洞天後,趙淮中立即就做出反應,下令加緊攻楚的力度。

二月末,三萬秘文秦軍起兵,從秦人東南向和楚人北境交接處入楚,進而斜切楚地,往西行軍。

東線秦軍遂也開始全力攻楚。

整個大秦兵馬動員,攻勢宛若狂風暴雨般展開。

新投入戰場的秘文秦軍,全是禁軍老卒,多年廝殺,又身披最新的秘文甲,兵鋒之銳利,所向披靡。

連前線指揮的蒙驁,對其戰力也感到驚訝。

從二月末開始,秘文秦軍入楚,次日便穿透楚軍介護,牢緇兩座邊城。

此後秦軍一路往西,最終和西線的秦軍王翦部匯合,遂回頭再次殺入楚境。

這次的行軍路線,改為從楚人西線往其西南向衝殺。

秦軍攻楚的策略,就是利用楚人地廣,不易防守的特點,反複穿插,目的是將其防線徹底撕開,彼此不能兼顧,打的千瘡百孔。

秦楚之戰,就此全麵拉開序幕。

到第九天君餘慶做出布置,安排人進入中土,想幹預秦楚之戰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動作滿了不止一步,被秦占了先手,楚人的處境已是頗為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