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師尊?”烏惜詢問。

金袍人單手背負,走進了院子。

老門房見有客人登門,忙從旁邊搬過一個木墩,放在金袍人身後。

又進屋提了個短嘴的陶壺出來,再拿出一個土陶的碗,用壺裏的水衝洗幹淨。

他做的非常熟練,荀子住在楚地不是秘密,平素往來拜訪的人不在少數,老門房平均一天要接待四五波人。

有時候來拜訪的人還會給賞錢,老門房就會伺候的格外殷切。

賞錢他都攢起來,準備給啞巴孫子留著。

這兩年攢的錢屬實不少,所以老門房很喜歡有人來拜訪,總是笑臉相迎。

他倒完水,又端起碗,給金袍人遞過去,伺候的很細致。

啞巴孫子也跟著上前,抽了抽鼻涕,雙手做捧水狀前伸。

他不會說話,但意思再明顯不過。

爺倆配合默契,荀子收留他們以前,爺倆就在街上討飯,這種套路早操練過千百次。

往常,張蒼和烏惜看爺倆可憐,也沒阻止過他們討賞。

然而這一次,張蒼卻上前一步,將爺孫二人攔在了背後,眯眼看向金袍人:“你來找我師何事?”

“殺他。”金袍人道。

張蒼心頭一沉,烏惜三人卻是愣了愣,差點懷疑自己聽錯了。

氣氛驟然變化。

“我師荀子在秦地未歸,你有本事,不妨去大秦鹹陽殺他。”

張蒼已經猜出金袍人的身份,這麽說,是存了激將的用意。

金袍人淡定道:“荀子已經離開鹹陽,正在返楚途中,不久便會回來。”

張蒼又道:“你可是畏懼秦王,不敢入秦,故而待我師歸楚,才敢登門。”

金袍人輕哂:“秦王在我眼裏也隻是個強大些的螻蟻,吾不日便會將他除掉。”

“你到底是誰?!”烏惜忍不住問。

“金烏妖主。”一個醇厚的聲音響起。

荀子身穿白袍,大袖拂動,突兀出現在院子裏,站在了張蒼等人身前。

“你等趕緊離開。”荀子甫一落腳,立即傳聲對兩個弟子說道。

“師尊……”

“休得多言,這金烏為師也不是對手,但逃命不成問題,你們趕緊走,為師便不會有事。”荀子再次傳聲。

懂了。

烏惜和張蒼當即抓起老門房和啞巴孫子,身形一晃,縱身遠去,消失在小院當中。

荀子看向金烏:“你想殺我?”

“在我麵前,拖時間是沒用的!”

金烏一步邁出,完全沒有時間上的阻隔,邁步的同時就出現在荀子麵前。

讓金烏意外的是荀子並不比他慢。

金烏逼近,荀子飛退。

老聖人伸手一招:“天地之力加持我身。”

“九天之雷,劈死這妖族!”

言出法隨。

“哢嚓!”

一道驚雷從天際劈下,如天地之力澆築的戰槍。

金烏伸手一招,竟將雷霆抓在手裏,泯滅於無形。

“吾足踏雷電,去往百裏開外。”

霎時,荀子身形消失。

但他重新出現,並未如願去到百裏開外,在金烏的幹擾下,他的身形隻從蘭陵縣城出來,位於城郊荒野。

周邊有幾株枯樹,遠處是一座矮山。

因為荀子的突然出現,枯樹上有幾隻老鴉驚飛遠去。

金烏和荀子同步挪移到了城外,就站在荀子斜上方,目光俯視。

周邊天地忽然變化,金色的火焰,從四麵八方浮現,將荀子環繞其中。

荀子以言出法隨掌控的天地之力,頓時遭到壓製,被金烏的火焰阻隔切斷。

驀地,荀子全身湧出聖人之光,身後出現聖人光環,有一道厚重,古老的聲音從虛空中響起: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這聲音卻是荀子從趙淮中那裏借閱的老子手書道德經,被荀子以聖人之力催發,傳出來的正是老子親口誦讀道德經的聲音,仿佛橫跨了時空。

老子留下道德經時,還未離開這方世界,和趙淮中同級,也是五境聖人。

這股力量催發出來,天地間的金色火焰,霎時被老子吟誦道德經的力量所壓製。

火焰消失,天地之力重新加持到了荀子身上。

他麵前生出一扇道力之門,荀子跨入其中,身形跳脫虛空,消失的無影無蹤。

“人族先賢古音。”

金烏眼中金光吞吐,破開虛空,看向虛空深處。

他立即就找到了荀子的去向。

一轉眼的功夫,荀子已經去到上百裏開外。

金烏並未去追,而是探手虛抓,虛空中接連有數道身影,倒卷而回,被其收攝抓入手中。

正是先一步逃走的荀子門徒張蒼,烏惜,和老門房,啞巴孫子四人。

金烏又將目光看向不遠處,人口十餘萬的蘭陵縣城。

百裏外,荀子歎了口氣,定住腳步。

不久之後,他又回到了和金烏交手的地方。

“放他們走,我與你一戰,不死不休!”荀子肅容道。

金烏眼神戲謔。

與此同時,老門房和啞巴孫子的身上,忽然浮現出金色火焰。

火焰裏,老門房緊摟著啞巴孫子,麵容痛苦扭曲,但發不出半點聲音,轉眼就被火焰吞噬。

另一側,張蒼和烏惜目赤欲裂。

荀子亦是身軀顫抖,須發皆張:“聖人言,此妖當誅!”

隨著他的的聲音,一枚枚文字滋生,荀子淩空書寫,指端逼出體內的聖人之血,加持在文字上。

那文字被聖人之血加持,閃爍出金色的光芒,直衝天外。

幾枚字跡,化作山巒般巨大,徐徐往金烏壓了下來。

周圍的虛空也浮現出無數紋理,封死了金烏的退路。

“你二人快走。”

荀子抬手祭出一部古卷,正是老子的道德經手卷。

那古卷的力量,籠罩護持住了張蒼和烏惜。

荀子往其中送入一股力量,準備推送道德經,攜兩名弟子離開。

然而就在此刻,空中落下一隻金烏的爪印,將山巒般巨大的幾個字跡抓的粉碎。

一股妖力擴散,封鎖天地,定住了張蒼和烏惜。

荀子身上的白袍鼓**,將自身力量與道德經相合,和金烏鬥法,爭奪天地之力。

周邊天旋地轉,萬物變更。

一聲聲古老的聖人之音,彷如天威。

“道可道非常道!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荀子吟誦的先賢古音,融合了儒、道兩家的精義,力量相合。

空中,一股磅礴的氣息被催生出來。

轟隆!

金色的電柱破開虛空,金烏避無可避,整個身軀在電柱中炸開。

“師尊神威,這妖怪被劈死了。”烏惜大喜。

荀子動作奇快,催動道德經,將張蒼和烏惜推送了出去。

兩人在荀子的力量推動下,加上道德經的護持,瞬間便在百裏開外。

卻見荀子身畔,火焰滋生,金烏重新走出,絲毫無損:“還算有些手段,不妄吾親自來殺你。”

他伸手虛拂,一道金色的烏羽淩空一刷。

遠處,奔逃的烏惜被烏羽的力量碾壓,宛若山巒加身,全身炸開,化作一篷血霧。

“啊!”

張蒼胸口處儒家之氣激**,宛若撲火的飛蛾,準備回來和金烏拚命。

但他被荀子伸手一扇,道德經中卷出一股力量,將張蒼收入其中。

下一刻,道德經化作一點金光,破空遠去。

張蒼最後看見的畫麵,是金烏出現在荀子麵前,探手拍向其天靈蓋。

熱淚從眼眶中湧出,張蒼雙拳緊握,幾乎昏厥過去。

渾渾噩噩中,也不知過了多久,張蒼感覺身形一輕,被人從道德經裏抓了出來。

眼前是一個黑袍青年。

————

稍早些時間。

鹹陽城內,趙淮中批閱完手上的最後一份奏卷,看了眼天色,時近黃昏。

他從鹹陽殿出來,準備回武英殿的時候,忽然生出強烈的心悸感。

循著天地間某種玄之又玄的氣息展開追溯,趙淮中麵色驚變。

他的身形突兀消失:“天地之力為我所用,楚地。”

雲端,一道電芒閃爍,趙淮中踩踏閃電而去,蒼茫大地,萬千山河都在足下一晃消失。

數次閃爍,趙淮中便跨越千裏之遙,來到楚地。

就在這時,他看見了荀子推送的道德經。

經卷中的張蒼被放了出來:“荀子門徒。”

趙淮中說話時,速度絲毫不減。

“秦王!”

張蒼認出眼前麵沉如冰,一身黑袍的青年是大秦之主,眼中燃起希望。

這時趙淮中已經來到荀子和金烏交手的地方。

周邊空空如也。

隻有虛空中留下的戰鬥波動,一個人影也沒有,戰鬥已經結束了。

“這裏有血跡,是師尊的。”張蒼手指一處位置,那裏的地麵上血液殷紅。

血液中蘊含著死亡的氣息。

荀子死了?

趙淮中以外掛加持雙眼,眼前諸般異象流逝,仿佛倒退了時空,洞察真實。

他麵前,隱約浮現出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踉蹌中破開了虛空,鑽進虛空背後的混沌當中。

另一個身影,緊隨其後。

顯然,荀子在最後關頭,全力破開虛空,衝進了虛空背後的混沌中避難。

追在後邊的無疑就是金烏。

趙淮中伸手一劃,虛空裂開,單手抓住張蒼,閃身追了進去。

虛空背後,是無垠的混沌。

趙淮中循著一股氣機,急追而去。

前行十數丈,看見了另一灘血跡,漂浮在混沌中。

伴隨著血跡的還有半截白色的衣袖。

逃入虛空的荀子,顯然在這裏被金烏追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