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慶是個三十多歲了還沒個糊口營生的閑漢,沒兒沒女沒媳婦,家裏就一個寡居老母。

二人艱難度日。

胡慶平常就靠走街串巷,溜門打雜為生。

有時候餓的受不了,也去偷偷摸摸的翻牆撬鎖,靠偷東西度日。

總是沒有媳婦,一個男人,日子鬱苦,夜裏還常常偷偷爬起來,去隔壁院子聽牆角以自解。

這天傍晚,胡慶興匆匆的歸家,滿臉喜色。

卻是在城裏的一家食鋪,要到些別人吃剩的東西,菜湯裏還有稍許肉糜,聞著就香。

他家住在城市邊緣的一個破舊院子裏,兩間黃土屋,四麵漏風,勉強能棲身。

胡慶用一個舊木簍,裝著討來的食物,快步回到家裏。

寡母坐在院子內,瘦骨嶙峋,因為長期缺乏肉食,有些眼盲,腿腳也不太方便,穿著一襲褐色的粗舊布衫,臉色蠟黃,腳上是草編的履鞋。

胡慶把東西喂給老母,倆人一起吃的幹幹淨淨。

胡慶最後還把裝過吃食的木簍縫隙,用草梗透過,把粘在上麵的食物殘渣逐一弄出來,吃的半點不剩。

又把木簍放在家裏盛水的破木桶裏涮洗幹淨,砸吧著嘴對母親說:

“今日討來這些吃食,帶著葷油,用水涮過,油落在水裏,下次再用水來煮食其他東西,帶著油味,肯定好吃。”

“嗯。”母親也挺高興,緩緩點頭。

晚上。

白天無所事事的胡慶,到了晚上也不安分,有些睡不著地翻來覆去,側耳傾聽,老母已經睡了。

胡慶躡手躡腳的起身,趿拉著草鞋,來到院子裏。

穹幕上星辰漫天。

他探頭往隔壁院子看去,而後動作嫻熟的翻過泥土混合著草梗壘砌的矮牆。

隔壁的屋裏,有低弱的聲音傳出,胡慶舔了舔嘴唇,墊著腳蹭到窗戶下,開始偷聽。

“啊…”

夜深人靜,突然聽到一聲呼喊。

胡慶吃了一驚,這麽大動靜?

但旋即反應過來,聲音不是隔壁屋裏傳出來的。

他扭頭往院落外看去。

就見內城的方向,忽然竄起一縷火光,照亮了夜空。

隨即有一團黑氣,宛若妖龍騰空,一直衝起數十丈高,又驀地崩散,鋪天蓋地的往城內的四麵八方壓來。

幾乎在一瞬間,城內的大半位置就被黑氣淹沒。

城內很快響起驚慌失措的喊聲,似乎全城都陷入了莫大的恐慌。

胡慶家裏住在城邊的角落,暫時還沒被黑氣波及。

他大驚失色,三兩步竄回家裏,對同樣聽到動靜,坐起來的母親說:“阿母,城內不知出了什麽變故,怕是齊人或是趙人又打過來了。

我出去看看,你莫要亂動。”

燕境邊城,以往便有過多次和齊、趙兩國交鋒的經曆。

母親並不如何慌亂,點頭道好:“小心些。”

“我就去門口看看。”

聲音未落,胡慶已經跑到了屋外。

但沒過多久,他就慌慌張張的跑回來,雙手一托,把母親背在背上:“阿母,外邊有一層黑氣,人碰上就死。

這城內怕是不能待了,咱們先出城。”

一邊說話,一邊背著母親往外跑。

他家徒四壁,也不用收拾,背上老母就能搬家。

胡慶剛走出院子,便看見隔壁院門打開,衝出衣衫不整的一男一女。

兩人連拖帶拽,身後還跟著三個睡眼惺忪的孩子,大大小小的一家人,也從屋裏跑出來,顯然和胡慶一樣,發現了城內的變故,黑氣蔓延,打算逃命。

那男人滿臉風霜,一副老實相,但體格還算壯碩。

女人三十出頭,長得普通,但體型豐腴,急切間衣衫半敞,露出一抹白皙。

若在平時,胡慶看見婦人敞開的衣衫,多半會走不動路,這時卻是顧不上細看,大聲道:

“我知道一條路能快速出城,你們要想出城,就跟著來?”

晃眼間,兩家人,一前一後的衝到了街上。

胡慶整日在城裏閑逛,這時反而成了優勢,馱著老母,專找別人不知道的小路,快步穿梭。

————

燕人與趙、齊兩國接壤的邊境玉城,是燕人重鎮。

城內駐紮重兵,人口數十萬。

裴育和殷無垢一路跟蹤,跨越趙境,最終來到了燕人邊境的玉城。

他們跟蹤的平原君府上門客張頌,盧秀二人率領的隊伍,顯然早有準備,順利度過城門關卡,進入了玉城。

裴育、殷無垢二人跟到玉城外,秘密傳訊,聯係上潛伏在燕地的夜禦府探子,問過玉城的情況,而後才在當地的探子輔助下改變形貌入城。

他們一番耽擱,入城後,已經把平原君府上先一步進城的張頌,盧秀等人追丟了。

不過裴育擅長追蹤之術,聞風采氣,一番操作後,又在入夜時分再次找到線索,重新追到了平原君府上門客入城後的位置。

然而就在他和殷無垢暗中潛伏,遠遠的觀望平原君府上食客所在的宅邸時,城內出現了變故。

火光衝霄,黑氣波及全城。

那黑氣正是白天他們看見的山坳中彌漫的氣息,不管是草木還是生靈,觸之即死。

“大王…”

裴育立即通過照骨鏡,將玉城的變故,傳給了趙淮中。

趙淮中打開鏡子的時候,城內已是一片亂象。

街上人員奔走,城內守軍正在著手應對。

但燕軍很快也被黑氣席卷,身體枯萎,塵埃般坍塌飄散,一如白天時所見。

街道上,夜色中驚醒的民眾,慌不擇路,四處逃散。

胡慶背著老母,身畔跟著隔壁的一家人。

他們此時正站在一處地勢稍高的位置,已經被黑氣困住,沒有了前行的道路。

地麵上,黑氣從城內往外圍擴散,很快就蔓延到了城市邊緣,如同漲潮般將他們困在中間。

不遠處的街上,不少人發現胡慶等人所在位置地勢較高,陸續靠過來。

一共十來個人,相互靠在一起。

數丈方圓的一塊高地,就像是海洋中的孤島,承載著眾人活命的希望。

黑氣律動,靠近後才能看出,黑氣裏探出的其實是一道道細若遊絲的東西,仿佛擁有生命,在纏繞和攻擊周圍的人。

黑氣裏的遊絲,宛若無數毒蛇攢動,詭異至極。

到處都是黑氣。

胡慶滿臉驚恐,四處打量,想找一條生路。

他身後跟著的那一家人,亦是又急又慌:“胡慶,你把我們帶進了死路啊,眼下到處都是黑氣,往哪走…”

胡慶喃喃道:“已經沒路了,往哪跑?”

他身後挨著一棟宅院的外牆。

眼見無路可逃,黑氣貼著地麵從城內蔓延過來,眼看就要逼到腳下,胡慶轉身來到牆下,母親瘦弱,他打算先將母親舉到牆上,躲避黑氣。

胡慶的老母骨瘦如柴,身體輕便,被托到半空,倒是成功的坐到了牆頭上。

這時身後響起一聲慘叫。

胡慶回頭,卻見是隔壁那家的男人和其他幾個人,陸續被黑氣近身。

男人臨死前,拚力將手裏抱著的孩子,遞給身後的婦人。

那女人不知哪來的力氣,背上背著一個孩子,腋下還一左一右的夾著兩個,神色惶恐中卻帶著堅毅。

她和其他幾人一起,往胡慶的位置跑過來,也想登上牆頭以活命。

胡慶本來打算自己上牆,看見女人接近,猶豫了一刹,便回身衝上去接那女人。

兩人合力,老母親在牆上接應,快手快腳的先把三個孩子推到了牆上。

他反手又去托那個女人,把她也往牆上送。

女人手腳並用,吃力攀爬。

胡慶的手托著女人的腰臀,這是他多少次夢裏期盼過的地方,終於如願以償。

但同一刻,黑氣靠近,遊絲從後方探出,碰觸到了胡慶。

女人爬上牆頭,回頭時,隻見胡慶已經被黑氣中的細絲纏住了腳踝。

他臉上的表情凝固:“幫我照顧阿母…”

眼神死盯著自己的母親,聲音未落,人已經倒在黑氣裏。

那牆上,胡慶的老母被兒子背著四處奔逃,一路上始終沒發出半點聲音,此刻發現兒子跌倒喪命,卻是忽然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淒厲無比。

她縱身一躍,竟從牆上跳了下去,和兒子一起落在了黑氣裏。

牆上,婦人緊緊地攬住三個驚恐哭喊的孩子。

她和登上牆頭的其他兩人,一起看向不遠處和牆頭比鄰的房屋。

爬到房屋上去,她和孩子還能多活一會…

————

鹹陽宮,武英殿。

趙淮中麵無表情,注視著照骨鏡裏的畫麵。

燕人邊境的玉城,混亂很快平息。

城內一片死寂,黑氣鋪開,徹底吞沒了全城。

黑氣到底是什麽?

這時,書房的門被推開,薑姞從門後探頭進來。

她午夜回醒,發現身邊沒人,起身後一路找過來,柔聲問:“大王為何深夜不睡?”

她走到近處,也看見了照骨鏡裏的畫麵,驀然安靜下來。

此刻鏡子裏顯現的玉城,又出現了新變化。

城市中心的黑氣倏然收縮,無數道黑氣中的遊絲回流,以遊絲澆築纏繞,組成了一個人形物體。

隨著回縮的黑氣增多,那人形物體不斷增長變大,懸浮在城市上方,形態也越來越清晰,居然是一件漆黑的盔甲。

遍及全城的黑氣,是一件盔甲放出來的?

其表麵流轉的咒文,有如無數的小蛇,在盔甲上遊走。

彌漫城內的黑氣持續收縮,往那盔甲的葉片上匯聚。

很快,城內的黑氣,被盔甲全部吸收。

而城內中央的位置,有一個身著彩衣的女子,連同其他十餘人一起升空,來到了盔甲旁。

那女子張嘴,臉龐倏地變成了一條巨蟒的腦袋。

她的身軀也拉伸成一條斑斕巨蟒,鱗片張合,有如山峰般高聳。

她張開嘴,下方的玉城內,升起一團血色,似乎是城內死亡的無數燕人體內氣血所匯聚,悉數被巨蟒吞入腹中。

“妖王。”趙淮中眼神微眯。

和巨蟒一起升空的幾個人,正是平原君府上的食客張頌,盧秀等人。

“平原君府上的人和妖族有聯係…他們毀掉一座燕境邊城,是在祭煉提升那件詭異盔甲的威力…”趙淮中思忖。

這時,鏡子呈現的畫麵裏,化蛇的女妖,緩緩扭頭,冰冷的蛇目往鏡子的方向看了過來。

她身畔的平原君府上食客盧秀等人,也一起看向躲在城內一棟建築頂端,裴育二人藏身的位置。

鏡子的畫麵裏,最後出現的是那個女妖的巨大蛇頭。

它瞬間跨越數十丈的距離,快速接近,在鏡子裏不斷放大。

照骨鏡傳輸的畫麵晃動,顯然是裴育和殷無垢在做出應對。

俄頃,畫麵變得一片漆黑。

趙淮中感覺到搭在自己肩頭的薑姞的手,驀然一緊。

回頭便看見她臉上帶著一抹驚慌和淒然。

“有人和妖族勾結,在燕地祭煉那種盔甲模樣的邪惡法器?”薑姞輕聲問。

“嗯。”

趙淮中拍拍她的手背,發現她的手觸感冰涼。

“府內的人被他們發現了?”薑姞又問。

“不會有事的。”趙淮中安慰道。

夜禦府。

白藥合衣躺在**,即便處在熟睡中,臉上仍戴著那張猙獰的青銅麵具。

夜色裏,他悄然睜開眼睛。

同一刻,耳畔傳來趙淮中招他入宮的聲音。

白藥迅即從**坐起,身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