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從未對武氏產生過任何一絲男女之情,如果說得惡毒一點的話,李素可以對天發誓,哪怕全世界女人死光了,他也不會對武氏動心。

不說身份地位,不說曾經武氏侍候過李世民等等原因,隻單純說一男一女兩個人,她完全不是自己的菜。

李素喜歡的女人首先要善良單純,沒有什麽心機,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宅鬥宮鬥什麽的心思最好不要有,其次,沒有權欲野心,甘心平淡過日子,並不反對女人有野心,也不覺得女強人多麽的大逆不道,李素能與這種人和平相處,甚至隻要喜歡了,並不介意娶一個女強人,可是他無法容忍女強人把家裏當成事業的戰場,雞飛狗跳的日子絕對是李素非常忌諱的。

武氏的本質其實就是這種人,一個能把任何地點都當成戰場的人。

李素可以想象如果自己喜歡武氏,把她收入房中,作為一個剛入門的妾室,武氏開始必然是規矩的,知書達理的,然而這隻是她暫時的蟄伏,無論國還是家,地位決定話語權,一個妾室的話語權絕對沒有正室夫人那麽權威,所以許明珠的正室位置必然被她覬覦,日子久了,為了爭奪這個位置,她能幹出什麽事?

李素都無法預測她的底線,可以肯定,過程必定不怎麽善良,而且肯定有善良的人會受傷害,比如許明珠,比如老爹。

當初第一眼見到武氏,李素便知道她是個怎樣的人,如果說當時還有幾分對她外貌姿色的欣賞,內心深處小小地動了幾分心思,接下來長久相處以後,李素的那幾分旖旎心思早已斷絕得幹幹淨淨了。

這女人惹不得,惹不起。惹上她可不止是桃花劫那麽簡單,簡直是桃花雷劫了。

武氏是個很主觀的人,哪怕身份低微,仍以自我為中心,她可以屈從於時勢,但從不會覺得自己做錯了。

李素沒興趣糾正她的性格,所以看她垂頭哭泣的時候,李素的表情很平靜,盡管她哭起來梨花帶雨,頗具另一番嫵媚風情,可李素的目光卻很清冷。

“武姑娘,世間的成敗不是以‘對錯’二字來決定的,你沒做錯事,並不代表你能永遠成功。一個老實巴交積德行善的憨厚人,走在路上莫名其妙摔死了,他哪裏做錯了?而你,差不多也是如此吧,你沒錯,差的隻是運氣而已。”李素淡淡地勸慰。

話說得漂亮,但沒說到重點,武氏之所以淪落到這個境地,自然是有原因的,隨侍帝側的殊榮不知被多少人眼紅嫉妒,長孫皇後逝後,李世民的那四位妃子可都不是省油的燈,自然不會眼睜睜看著一個比她們更年輕更漂亮還每天貼身侍候李世民,武氏的存在對她們而言無疑是個巨大的威脅,不把她除掉簡直沒天理了。

更何況武氏年紀尚小,一朝得誌卻不懂得收斂,言行高調,性格又要強,比如那個有名的獅子驄的故事,李世民問左右如何馴之,武氏當時的回答或許確實很漂亮,可也給自己埋下了禍根,一個對待馬兒的手段如此狠辣的女人,李世民心裏會有好感才叫有鬼了,心氣不爽自然便一腳把她踹進了掖庭,連理由都不需要找。

李素站在局外看的清楚,但他沒打算說太明白,這女人已然像個妖孽了,如果還讓她活得更明白一些,自己以後如何治得住她?

武氏仍在啜泣,哭泣的樣子柔弱可憐,不論內心如何,至少看外表,仍令所有男人動心,閱盡世情的人自然不會被誘惑,涉世未深的少男卻不一定了,比如李治那樣的。

“侯爺請恕奴婢剛才失禮,奴婢鬼迷心竅,不知怎的,突然對侯爺有些,有些……”

武氏泣聲漸小,臉蛋卻慢慢紅了,不知是為了剛才的舉動羞恥尷尬,或是刻意表演以挽回形象。

李素放心了,開心地笑了起來。

“你看,話說透了,你我各自便明白了,我們可以謀事,卻不可共處,我是居家過日子的人,非常抗拒踏入權力的圈子裏去,這些年我有無數入省入台掌握權力的機會,我都放棄了,而你,性子恰恰與我相反,我費盡心機拒絕的東西,恰恰是你渴望得到的,你若真的以妾室的身份嫁入李家,不出一年我恐怕會親自下令把你扔井裏去……”

武氏俏臉布滿淚痕,卻不由噗嗤一笑,隨即深吸了口氣,神色突然間變得精明老練,透出幾許內斂的鋒芒。

李素笑看著她:“看來,你想通了?”

武氏點頭,朝李素盈盈一禮:“多謝侯爺點撥,奴婢想通了。”

抬起頭時,武氏的臉色已一片湛然睿智。

李素高興極了:“甚善,禍害別人去吧。”

武氏:“…………”

…………

…………

“既然想通了,就好好整理一下心情,幫我參詳一件事。”

武氏角色轉換非常快,從春意盎然到冷靜精幹,過程幾乎隻有一瞬間。

“侯爺遇到難事了?不妨說說,奴婢願為侯爺分憂一二。”

李素嗯了一聲,然後把遇到的麻煩原原本本告訴了她。

武氏聽完後眼中閃過一抹異彩,讚道:“前些日子奴婢一直想不通,侯爺為何突然決定出手幫江夏王,並且不惜破壞和親,費盡心思成全文成公主和真臘王子的私情,在奴婢看來,此舉有百害而無一利,無論事成事敗,對侯爺都沒有任何好處,侯爺反而要平白擔上許多風險,甚至差點被陛下流放千裏,沒想到侯爺此舉背後隱藏如此深意,卻是好一副菩薩心腸……”

李素被誇得心花怒放,差點有種索性收她入房的衝動了,這馬屁拍的,無論角度和力度都恰到好處,而且辭藻華麗,語氣真誠,令人心曠神怡,如此知情知趣體己解語的女子,不收入房實在可惜……

如果她不姓武該多好……

“繼續誇,可以更用力一點,我受得住。”李素眉開眼笑地道。

武氏顯然不太適應李侯爺如此不知羞恥的嘴臉,愣了一下後不知該如何反應了。

李素失望地歎了口氣,這女人看來沒詞了。

“說什麽‘菩薩心腸’倒有些過了,我沒那麽偉大,充其量隻是適逢其會罷了,既然碰到了比大唐更優良,產量更高的稻種,就算為了自己積德,也斷無放過的道理,當然,百姓們以後能多吃一口飽飯,自然也是無上功德,何樂而不為?現在大的麻煩解決了,還剩下幾個小麻煩,最要命的是,出個怎樣的題目讓六國比試,不露痕跡地把文成公主尚予真臘王子的同時,也要保證吐蕃使團有台階可下,不至於太傷麵子而惱羞成怒。”

武氏杏眼眨了眨,思索片刻後,道:“侯爺有沒有想過,吐蕃使團此時此刻正在想什麽?”

李素猶豫了一下,遲疑地道:“可能……在罵我全家吧?說不定祿東讚嘴裏正飆著無數的髒話……”

咬了咬牙,李素怒道:“想想就氣,斷無讓這隻猢猻輕鬆離開長安的道理,他離開前我非要狠狠坑他一回!”

武氏噗嗤又笑:“除了罵人,那位吐蕃大相想必大多數時候還是會做點正事的,比如冷靜地權衡利弊得失。”

“說清楚,啥意思?”

武氏悠悠道:“侯爺此次逼迫吐蕃使團從邊境撤兵,並默認陛下收回賜婚和親的聖旨,答應與五國使節公平比試,爭奪公主,說到底,他們之所以被迫答應,全因侯爺借勢之功,無論校場演武,還是聖旨調撥府兵赴邊境,侯爺皆以大唐之雄勢壓人,一連串的動作下來,吐蕃人不怕也得怕了,發動這場戰爭對大唐並無好處,對吐蕃更沒有好處,尤其是,吐蕃曾經還被大唐打敗過,侯爺所創的火器,吐蕃人至今無法破解,就算兩國打起來,吐蕃人落敗的可能仍舊非常大,這種情況下,祿東讚不得不服軟……”

“侯爺,奴婢以為,祿東讚服軟的底線應該比侯爺預想的更低一些,既然已服了軟,就沒有亦反亦複的道理,祿東讚應該明白,此事斷無挽回的可能,所以,侯爺現在無須為出什麽比試的題目而憂心,到了比試的那天,祿東讚自然會懂的,真臘王子會順理成章地成為贏家,吐蕃使團也給了自己體麵的台階下去,贏家輸家都不傷麵子,如果祿東讚仍裝作不懂,奴婢相信侯爺有的是辦法讓他懂……”

李素頓時茅塞頓開。

有時候思維走進了死胡同,就喜歡跟自己較勁,而且死活走不出來,外人一語道破,整個世界便豁然開朗了。李素之前思考的是出個怎樣刁鑽的題目,或者事先把答案透露給石訥言,卻沒有想過祿東讚服軟的底線在哪裏,其實從李素逼著祿東讚從邊境撤軍那一刻開始,祿東讚便應該明白自己徹底輸了,所謂公平參與爭奪公主,其實隻是給了自己一個台階走下去,不至於那麽難看而已。

李素攪黃了大唐與吐蕃的和親,代價是蹲了十幾天大牢,同時被罷官除爵,而祿東讚如果想攪黃石訥言和文成公主的親事,等待他的可不止是罷官除爵那麽簡單,李世民對真臘稻種誌在必得,甚至不惜發動對吐蕃的戰爭,一旦發動了戰爭,等待祿東讚的可是斷頭的死罪,祿東讚敢拿自己的性命來賭這口惡氣麽?

武氏一番話的提醒,令李素徒然從死胡同裏走了出來,頓覺神清氣爽,此樂何極。

“聽君一席話,自掛東南枝啊……”李素讚道。

武氏驚愕:“…………”

“……勝讀十年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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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祿東讚暫居民宅內。

燈火昏暗,燭影搖曳,夜色伴隨著寂寞,隨著街外傳來的梆更聲起落。

祿東讚坐在燭影中,半邊臉頰沉沒在燈火的陰影裏,昏暗的光影隻映照出一半的麵孔,顯得格外陰森。

吐蕃使團副使拉紮盤腿坐在祿東讚的對麵,靜謐的鬥室內,二人久坐無言。

直到屋外的梆子敲了三下,已然三更時分了,祿東讚疲倦地揉了揉額頭,歎道:“準備行裝,待到唐國金殿比試之後,我們便啟程回吐蕃。”

拉紮麵色忿忿,不甘地道:“大相,難道咱們就這樣空著手回去了?讚普不會輕饒了我們的!”

祿東讚冷冷道:“事已不可為,勉強為之隻能越做越錯,這個道理你不明白嗎?果斷抽身而退才是明智的選擇。”

拉紮漸漸壓不住火,怒道:“吐蕃雄兵十萬,便與唐國一戰又如何?”

祿東讚卻無比冷靜:“勝負呢?你覺得吐蕃能打贏?前幾年的鬆州之戰是什麽結果,你忘了麽?前日唐軍東郊演武,那個震天雷的威力甚至更勝當年,顯然唐國在不停的改良創新,有此利器,吐蕃勝率幾何?”

拉紮語滯,隨即狠狠一拍大腿,怒道:“難道真就這麽罷手了?讚普可是在邏些城眼盼著迎娶文成公主,咱們空著手回去,大相有沒有想過如何承受讚普大人的雷霆之怒?”

祿東讚冷聲道:“女人與國運孰輕孰重,讚普不會不懂的,唐國自立國後鋒芒漸盛,又有震天雷這等利器,這些日子咱們在長安城裏親眼看到唐國都城的君臣和百姓是怎樣的賢明和樸實,李唐皇室甚得朝堂民間人心,吐蕃欲圖唐國,目前絕不可為,回吐蕃後我會向讚普進諫,吐蕃往後十年的戰略該調整一下了,吐穀渾作為兩國之間的緩衝,原本吐蕃欲取之,現在看來,取之必有大禍。”

拉紮不甘地重重歎氣,卻一臉的無可奈何。

情勢逼人,不得不從,這種屈辱的感覺很多年沒有遇到過了。

“可恨唐國皇帝出爾反爾,卑鄙無恥!”拉紮咬牙怒道。

祿東讚黯然歎道:“卑鄙無恥的不是唐國皇帝,而是李素!這豎子,為何老天不收了他……”

“輸便輸了,吐蕃應有大國氣度,贏得起自然也輸得起,下一次咱們再贏回來便是,兩國毗鄰,大家糾纏交鋒的機會多著呢……”祿東讚灑脫地一笑,隨即臉色變得有些神秘,悠悠地道:“更何況,這次李素想成全真臘國小兒與文成公主的奸情,恐怕也不會那麽輕鬆,也該叫他知道,吐蕃人不但驍勇善戰,腦子也不笨不傻,過幾日金殿比試,且看老夫便拔個頭彩!”

拉紮頓時大喜:“若被大相拔了頭彩,文成公主豈不是仍回嫁給咱們讚普?”

祿東讚看了他一眼,搖頭苦笑:“輸,便是輸了,所謂六國比試,隻不過是李素讓咱們吐蕃下台階時不傷麵子罷了,若執意迎娶文成公主,後果咱們吐蕃承擔不起,但是……老夫若拔了頭彩,再扔還給唐國君臣,也算是抽了他們一記耳光,想想他們的表情,應該非常精彩,嗬嗬,老夫迫不及待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