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越來越大,李家上下數十口人瑟縮在各自的窯洞內,低抑的氣氛令所有人靜默無聲。

許明珠蜷縮著雙腿,雙臂環抱著膝蓋,呆呆地看著洞外劈啪作響的雨點狠狠敲打著樹葉,矮叢林裏一片沙沙聲,與窯洞內的寂靜形成鮮明的對比。

中秋已過,又是雨夜,天氣頗為寒冷,寒風灌進窯洞內,許明珠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嬌小的身子縮得愈小巧,看起來楚楚可憐。

一張厚厚的裘皮輕輕蓋在許明珠的肩頭,許明珠扭頭望去,武氏嘴角含笑,和善地看著她。

許明珠潔白的貝齒咬了咬下唇,輕聲道了聲謝,武氏嫣然一笑,搖搖頭。

洞內隻有她和武氏二人,武氏礙於身份,而許明珠對她卻頗有幾分敵意,剛才蓋過裘皮後,好不容易有所緩和的氣氛又陷入了尷尬的沉寂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許明珠終於開口打破了這壓抑窒息的沉默。

“武姑娘和我夫君……怎麽認識的?”

嘴裏說著話,許明珠的眼睛卻看也不看她,仍盯著洞外的瓢潑大雨。

武氏淺笑,她當然無法跟許明珠計較,名義上她隻是李家的丫鬟,而許明珠卻是李家的主母,正經的正室大婦。

“回夫人,奴婢也不知是如何與侯爺相識的,不是奴婢有心隱瞞,而是直到現在奴婢都很糊塗……”武氏苦笑。

她說的是實話,與李素的相識過程,哪怕她身為當事人,也糊塗得滿腦子漿糊,表麵上看,是李素莫名其妙托東陽暗中照拂當時已被打入掖庭的她,然後沒過多久,她便莫名其妙被東陽公主從掖庭裏接出來,莫名其妙的成了東陽道觀的一個小道姑……

從被打入掖庭一直到成為李素家的一位似丫鬟又似謀士的尷尬人物,老實說,武氏這一年過得真的是稀裏糊塗,這一連串事情的生,她身在局中不僅完全無法掌控,而且連最基本的原因和理由都不清楚,至今仍在過著稀裏糊塗的日子。

論心塞,武氏比誰都塞得厲害,活了二十幾年一直聰慧無比,典型的有才有貌的女神級美女,現在卻越活越糊塗,感覺自己像個又肥又醜又饞的矮窮醜,而且還智障……

許明珠終於回過頭,好奇地看著她。

“你不知道如何與他認識的?”

武氏歎道:“奴婢不敢在夫人麵前說假話,當初奴婢被打入掖庭,後來被東陽公主接出宮,再後來,奴婢曾對侯爺獻計,侯爺便順勢將奴婢接入侯府……”

許明珠點點頭:“當初是我父親蒙冤入獄,夫君那些日子為他四處奔走,那次你在我家門前為夫君獻計,我都聽到了,雖說手段不妥,但也承你一片好心,我該多謝你才是。”

武氏垂頭:“夫人言重,奴婢承受不起。”

許明珠望向洞外,眼中似有無限愁意:“他……其實是個很懶的人,能躺著絕不坐著,最喜歡的便是坐在院子裏曬太陽,可是現在,他卻越來越忙了,我知他身不由己,可有時候還是為他擔心,因為我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什麽,他什麽都不肯對我說,隻說要我好好在家中享福,把這個家操持好就夠了,……武姑娘,從你進李家開始,夫君便一直很看重你,無論遇到什麽事,他都會把你叫去,請你幫忙出出主意,夫君身邊需要一個像你這樣的人,他現在越來越忙,也越來越累了,需要有人幫襯他,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可以參與他的每一件事……”

武氏抿了抿唇,輕聲道:“您是他的夫人,唯一的夫人,侯爺敬您,愛您,夫妻一生舉案齊眉,這可比幫他出出主意強多了,夫人,您已身在福中。”

許明珠扭頭深深看了她一眼,隨即轉過頭,輕輕點頭,望著外麵的雨,幽幽歎道:“雨勢越來越大了呢……”

武氏笑道:“勢極而衰,明日定是豔陽高照的好天氣。”

許明珠終於露出了笑容:“不錯,定是豔陽高照。”

…………

另一個窯洞內,李道正望著夜空的雨,憂心忡忡不停歎氣。

他很擔心兒子,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兒子到底在長安城裏幹什麽,越是無知便越感到恐懼,李素是他唯一的骨血,他的性命比自己的更重要。

“慫娃……他到底在幹啥咧。”李道正喃喃自語。

鄭小樓也在窯洞裏,借著外麵微弱的夜光,他正一下又一下地磨劍。

劍刃已經磨得很鋒利了,雪白的刃麵在夜色下折射出冷森的光,光芒微微顫動,仿若一抹有脈搏有呼吸的秋泓,一柄看不出質地的利劍握在手中,人與劍在一下又一下的磨合中漸漸融為一體。

鄭小樓是個很沉悶的人,性格內向得指,李素以前無數次逗他說話,皆無功悻悻而歸,鄭小樓的世界似乎很貧瘠,他對權力和錢財沒有任何野心,對女色亦如是,每天除了在院子裏練武,別的事情似乎很難引起他的興趣,李素很想不通,這種單調的日子一天又一天過下去,活著到底有什麽意義,很多次李素都忍不住衝動想問問他,過得這麽乏味無聊你為什麽不死了算了。

雖然性格沉悶,但李素知道鄭小樓是個真正可以托付大事的人,相比之下,沉默寡言的人更能得到李素的信任,嘴皮子笨的人往往心思很單純,沒有什麽壞心眼,答應的事拋頭顱灑熱血也一定會做到。

所以李素放心地把全家老小的性命交給了鄭小樓,他相信鄭小樓不會辜負自己所托。

男人之間的信任,就是這麽簡單。

看到李道正憂心如焚的模樣,鄭小樓的嘴唇蠕動幾下,難得地開口安慰道:“李叔,侯爺不會有事,您放心。”

顯然,不善言辭的他連安慰人的話都說得那麽蒼白無力,李道正反而更擔憂了。

“咋會摸事咧?慫娃肯定闖咧大禍,他到底幹了啥?”

鄭小樓想了想,道:“不是他幹了啥,而是別人幹了啥,應該是太子吧……”

李道正一呆,接著倒吸一口涼氣,驚道:“他咋又跟太子幹上咧?”

鄭小樓又想了想,用自以為很走心的輕鬆語氣安慰道:“也沒什麽,大概就是太子造個反,然後侯爺不讓他造反……”

“嘶——”李道正兩眼圓睜,眼珠子差點彈出眼眶:“太子……造反?”

鄭小樓仰頭思索了一下,仿佛自我確認過以後,才很認真地點頭:“沒錯,太子造反。”

李道正騰地一下站起身,急道:“太子造反,他去幹啥?”

鄭小樓疑惑地道:“我剛才沒說嗎?侯爺不讓他造反呀。”

李道正:“…………”

漆黑的窯洞裏,二人久久對視無語。

良久,李道正爆了:“你們是要氣死我嗎?太子造反讓他造便是,他慫娃摻和個啥?這種事也是他能摻和的?嫌命長了嗎?”

鄭小樓語氣仍然很輕鬆,絲毫不受暴怒的李道正影響,一邊垂頭磨劍,一邊淡淡地道:“侯爺有方五叔和一眾部曲護著,定然沒事的,再說太子敗局已定,李叔您就當侯爺進城看熱鬧去了……”

李道正隻覺眼前黑,腦子一陣陣的暈眩,呼吸也急促起來。

跟這個木頭疙瘩真的沒話聊了,不僅是代溝,簡直連次元都不同……

…………

大雨夾雜著雷電,瞬間將天地照得雪亮,接著又沉入一片漆黑。

嘈雜的雨聲掩蓋了一切正常或不正常的聲音,包括腳步聲。

話不投機半句多的二人隻好各幹各的事,李道正在窯洞裏來回踱步,神情焦急咬牙切齒,而鄭小樓卻一臉淡定的磨劍,一下又一下。

忽然間,窯洞外傳來一陣反常的沙沙作響,磨劍的鄭小樓和來回焦急踱步的李道正同時停止了動作,黑暗中二人迅對視,條件反射般同時屏住了呼吸。

鄭小樓眼皮跳個不停,隨手一挽,雪亮的劍刃在黑暗中綻出兩朵漂亮的劍花,同時鄭小樓的身子已動了起來,整個人像隻遊牆的壁虎似的緊緊貼在窯洞的土牆邊一動不動,仿若石化。

李道正這時也渾然不複一個平凡老農的佝僂形象,身軀敏捷地飛快往後一竄,整個人橫趴在洞內一塊堆積幹糧的杉木箱子後麵。

二人未談一語,動作配合卻異常默契。

鄭小樓此時甚至還回過頭深深看了李道正一眼,眼中透出“果然如此”的了然意味。

敵人毫無征兆地出現了,在這個雷雨交加的深夜,出乎意料的精準,仿佛老練的獵人準確地找到了獵物的巢穴。

窯洞內的鄭小樓神情依舊冷酷,世上似乎已沒有任何事情能令他動容,包括死亡。

沙沙的異響越來越頻繁,鄭小樓握緊了手中的劍,頭靠在土牆邊,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在出手淩厲一擊之前讓身體的狀態達到最佳。

漆黑的夜空哢嚓一道閃電,瞬間將天地照得亮如白晝,閃電劃破夜空的一刹,鄭小樓和李道正看清了窯洞外的一切,然後臉色都變得非常難看了。

百多號人躬著身,貓著腰,如一群現獵物的土狼,一步一步朝窯洞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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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諸事縈懷,身心俱疲,今年似乎很不順,這幾天狀態奇差,卻要死不死寫到這段高.潮部分,決定休息兩天,別把好好的情節搞崩了,23號恢複更新,諸兄多體諒。(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