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心目中,東陽的形象是柔弱的,溫婉的,雖然是公主的身份,可她卻似乎從未端過公主的架子,任何時間任何場合都是小心翼翼的模樣,絕不多話,更不會像其他的皇子公主那樣拚盡全力在父皇麵前賣乖逢迎。

她仿佛是個局外人,整個世界的悲喜與她無關,遠遠站在偏僻的角落裏,靜靜地看著世間百態,清高,孤傲,如空穀幽蘭,不與百花爭春,身上不落一粒凡塵,永遠幹幹淨淨,隻為懂得她的人綻放。

任何人第一眼見了她,都會不自覺地生出一股“我要保護她”的衝動,這樣一個女子,怎麽可能主動出手打人?

李世民目瞪口呆,睜著眼睛愕然許久,看著常塗波瀾不驚的表情,終於不得不相信了這個事實。

“東陽……居然會打人?”李世民苦笑。

很憂慮啊,幾十個兒女已然如此不省心了,最柔弱的那個居然都學會了打人,以後可怎麽辦?累了,不想當爹了……

“奴婢已查清,東陽公主打齊王純粹是為了李縣侯,她擔心李縣侯的脾性不佳,以縣侯的身份報複齊王的話,會惹出大禍,但公主打齊王就不一樣了,縱然受罰,後果也算是減輕到最低的程度……”常塗仍舊麵無表情地道。

李世民搖頭,歎道:“朕這些兒女……都不笨呐!這些個小心眼,小算計,比誰都靈醒,可是……為何卻沒看見一個有大智慧的皇子給朕顯顯本事呢?”

常塗沉默無言,天家之事不是他這個宦官家奴能插嘴的,這點尺寸他把握得非常清楚。

李世民擰眉沉思,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案。殿內炭盆仍燒得通紅,不時有火星啪的一聲炸響,在幽靜的大殿內悠悠回蕩。隨即歸複寂然。

太子做的事情,顯然令李世民很失望。這一次的失望,他甚至連把李承乾叫進甘露殿訓斥的力氣都沒有了,不知何時開始,他已對李承乾有了一種心灰意冷的感覺,簡單的說,他已對太子寒了心,久蟄於心中的易儲念頭,如今一日比一日強烈。正因為強烈,這一次李世民反倒不太想訓斥李承乾了,有些事,有些人,已然腐爛到根子上,訓斥還有什麽用處?

盡管已經寒了心,可李承乾終究還是太子,派人行刺李道正並嫁禍給齊王這件事,幸好隻有少數幾個人知道,所以李世民此刻唯一的選擇隻能盡力遮住它。把蓋子蓋緊,不讓裏麵的腐臭味傳得人盡皆知,徒增天家笑柄。

良久。李世民道:“常塗……”

“奴婢在。”

“傳朕旨意,魏王府車乘儀仗加雙馬,再將朕貼身佩帶的玉佩賜予魏王泰,順便轉告泰兒,這兩年他主撰《括地誌》,深得朕喜愛,囑咐他嚴謹治學,來日書若有成,朕將命他赴弘文館講學。天下大儒,學士。教授等,皆將垂拱聆講。”

一直麵無表情的常塗神色終於有了變化。古井不波的老臉閃過一絲驚訝詫異之色,隨即很快恢複如常。

難怪常塗驚訝,李世民這道旨意看似平常,隻不過給魏王李泰的儀仗加了雙馬,順便鼓勵他編撰好《括地誌》,來日讓他去弘文館給大儒們講學。

可是但凡身處朝堂的人聽到這道旨意,卻不知會怎樣的震驚。

這可不是尋常的聖旨,而是一個很強烈的信號!

首先是魏王儀仗,這幾年魏王頗得李世民賞識喜愛,李世民一高興就給李泰賞賜,魏王府房屋殿宇的規格一升再升,早已超過尋常皇子王府規定的尺寸和高度,而魏王的儀仗也是一加再加,隔幾日便賞下一對如意,幾對香爐金瓜,幾柄九翅屏扇,今日又給車乘儀仗添了雙馬,如此一來,李泰的車乘一共有六匹馬,已與東宮太子的儀仗完全相同。

更誅心的是弘文館講學。

弘文館可不是能隨便講學的地方,武德四年,高祖皇帝置修文館,設於門下省,後來貞觀年改名為弘文館,設置這個弘文館是為了招攬大儒出山,教授為學之道,並且天家所有的皇子公主也要老實坐在裏麵上課,講學的大儒包括房玄齡,孔穎達,褚遂良等當世名臣或博學鴻儒,下麵聽課的也不僅是皇子公主,還有當今頗富天資的士子名士,從弘文館學成而出者,無一不是一方名臣幹吏。

讓李泰在弘文館講學,這分明是存著給李泰在大儒和士子之中樹立威望的心思,一個普通的皇子,身份不及太子,名望不及朝臣,何德何能給這些大儒名臣們講學?除非……他要幫李泰收士子之心!

常塗眼皮跳了跳,人老成精的他已然察覺到,陛下的易儲之心已越來越強烈,這次太子做錯了事,陛下連憤怒的情緒都很少,更沒有把太子召進殿中訓斥,分明是已對他寒心了,再加上有意給魏王加儀仗,賜弘文館講學等等,這個信號難道還不夠明顯嗎?

常塗臉上一閃而逝的異色被李世民捕捉到了,李世民皺了皺眉,道:“有何不對?”

常塗急忙躬身:“奴婢無話。”

李世民神情忽然浮上深深的疲憊之色,無力地揮揮手,道:“如此,去頒旨吧,還有,宣晉王治,朕要考究晉王最近治學成效。”

“遵旨。”

“去吧,朕乏了,想睡一會兒……”

大殿的門被輕輕關上,殿內的光線忽然變得暗淡。

李世民的表情藏在黑暗之中,除了深深的疲倦和孤獨,什麽都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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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村,涇河邊。

李素驚愕地看著東陽,久久未出聲。

東陽被李素的目光盯得渾身發毛,開始還羞怯地垂下頭,後來越來越羞,不輕不重地推了他一下。

“喂!你在看什麽?”

李素搖搖頭,仍舊一臉的不敢置信:“你果真抽了齊王?”

“嗯。”

“因為我?”

東陽瞪他一眼,道:“誰都不為,就是看不順眼,不能抽嗎?”

“當然能抽,還可以用任何姿勢抽……”李素表情無比驚歎,嘴裏嘖嘖有聲,盯著東陽上下打量:“厲害啊,以前咋看不出你這麽暴力呢?隱藏得太深了……”

東陽羞得不行,想跑又舍不得,隻好恨恨掐了他一把,道:“上次行刺……李叔叔,事情鬧得那麽大,以你的性子還不把長安城捅翻天呀,那時父皇若震怒,不僅是你,連整個李家都倒黴,我若不出手先幫你把仇報了,你現在大概還在大理寺裏等待父皇發落呢。”

李素神情浮上感動之色,忽然握住了她的小手,道:“我知你性子淡泊,與世無爭,柔柔弱弱的一個姑娘,卻出手做那傷人之事,真是難為你了……”

東陽笑得無比甜蜜,今日做的一切惡事,傷人的事,心中滿滿的愧疚和後怕,然而此刻李素一句感謝,卻將她心中所有的罪惡感祛除幹淨,仿佛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等到他這句話,此刻的她甚至忍不住冒出更罪惡的念頭,如果他能再多誇幾句,說不定以後她還會為他做這些惡事……

羞羞怯怯地垂下頭,東陽嘴角的笑容卻越來越深,眼裏的情意濃得像一碗粘稠的蜜,甜得連心都融化了。

“東陽……你隻抽了齊王一人,對吧?”李素在她耳邊輕輕地道。

“嗯,禁衛還打傷了他的儀仗侍衛……”東陽閉著眼,呢喃如夢囈。

李素的聲音愈發低了:“可是……行刺我爹的幕後真凶不是齊王,是太子啊……”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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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日隻一更,心情頗不平靜。。。因為。。。有一件喜事,明天還要陪老婆拿最後兩份確診的化驗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