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蜀山沉浸在沉痛悲憤氣氛中的同時,數十裏外的蜀山腳下,一輛殘破到快要散架的銀白色小奧拓,正用四個沒有輪胎的車軲轆,顛簸起伏濃煙滾滾的一直朝南開……

車窗碎裂大半的駕駛座上,銀滿臉焦黑的握著方向盤,看著僅剩半根的雨刷在自己前麵搖來晃去,還不忘很嚴肅的轉頭匯報車況:“大人,從理論上來說,屬下的發動機最多還能支撐半個小時,建議盡快找個安全的地方停下來修車。”

“撐住,一定要撐住,等我們離開蜀山再說。”許知乎坐在後座上,很感慨的擦擦冷汗,又忍不住轉過頭,看著遠處迷霧中仍然在熊熊燃燒的鎖妖塔,突然有種很後怕的感覺——

“我擦,還好鑄山艦的質量過硬,不然的話,搞不好我們剛才就跟那尊魔尊神像一起同歸於盡了……實話實說,像那種幾萬道閃電一起在周圍呼嘯閃耀的壯觀情景,勞資這輩子都不想再體驗第二次了!”

“就是,就是。”赤姐兒也是心有餘悸,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說真的,知乎你這個計劃太冒險了,還好最後總算是一舉兩得,不僅幹掉了雙蛇教那些混蛋,順便還把蘇前輩……”

說到蘇前輩,兩人滿臉古怪的麵麵相覷,然後又很整齊的轉過頭,看著後麵那位正坐在後備箱裏自彈自唱的狐尾禦姐——

橫抱著一個玉石琵琶,這位妖嬈嫵媚神似範爺的美貌禦姐,此刻正跪坐在後備箱裏,搖晃著九條銀白色的蓬鬆狐尾,滿臉感動熱淚盈眶的仰起俏臉,望著稍稍有些刺眼的清晨朝陽:

“啊啊啊,這麽多年了,倫家總算再一次看到外麵的世界,此時此刻,我隻能用一首充滿情懷的歌,來表達我內心的激蕩和感動……哦,哦哦,哦哦哦,小小狐狸,清早起床,提著花籃去市場……”

“想把這位塞回到鎖妖塔嗎?”許知乎很認真的看著赤姐兒,後者已經迫不及待的挽起袖子,“你妹啊,要不是考慮到可能打不過,倫家現在就用洗碗布堵了她的嘴!”

“冷靜,等我們回到東明山,把她扔給石磯娘娘就算是完成任務了。”許知乎趕緊表示安慰,“你看,往好的方麵來想,不管怎麽說,我們總算是結束了在蜀山的臥底生活,再也不用擔驚受怕,這都值得喝一杯來慶祝了。”

說是值得慶祝,可是赤姐兒和他彼此對視一眼,卻又忍不住茫然轉過頭,望著那漸漸在迷霧中變得模糊的蜀山三十六座倒懸峰……

默默無語中,赤姐兒突然輕輕歎了口氣,仿佛自言自語似的喃喃道:“知乎啊,你說,我們還能見到雲師姐楊師兄他們嗎?”

“應該,有機會吧。”許知乎猶豫著點點頭,把手輕輕搭在赤姐兒的香肩上,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就這樣肩並肩的靜靜依偎,默默回望著那即將消失在迷霧中的倒懸峰——

是的,這世界說小不小,說大不大,也許隻是僅僅幾個月後,我們又會和雲師姐他們相遇……

也許雲師姐還會駕著樓船滿臉高冷的接引新人,也許楊師兄還在那滿頭大汗的洗甲板,也許木師兄依舊那樣臉黑那樣窮,也許……也許某個午後,他們在斬妖除魔的閑暇時,也會偶爾想起某個熱愛吐槽的師弟和美貌自戀的師妹吧!

“我,我有一點想哭……”赤姐兒緊緊咬著嘴唇,眼眶濕紅,連聲音都有點發顫了,“可,可惡啊,那些家夥明明是我們妖怪的死敵好嗎,為什麽我還是忍不住想他們了!”

“忍住,忍住。”許知乎趕緊把手帕遞給她,“其實沒事,這世界變化很快,說不定什麽時候,我們東明山就會跟蜀山結盟,搞不好還有機會和白眉真人一起……”

嘎吱,還沒來得及說完,奧拓突然就來了一個急刹!

毫無防備,許知乎和赤姐兒一起砰的撞到了車窗上,然後還沒等他們捂著腦袋喊疼,駕駛座上的銀已經指著前麵,一本正經的開口:“大人,您要的白眉到了!”

“誰?”許知乎和赤姐兒愕然無語,下意識的齊齊抬頭,緊接著同時倒吸一口冷氣。

是的,就在他們前方不遠處,道路旁的青色湖泊上,那位本該趕回蜀山救援的白眉掌教,此刻卻正駕著那條扁舟,端著一杯清茶,悠然自得的隨著水波蕩漾起伏,仿佛對於突然到來的奧拓和車上的乘客都視若無睹一般……

可問題是,用膝蓋去想也知道,這位肯定是特意在這裏等著某些家夥自投羅網!

許知乎和赤姐兒麵麵相覷,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驚駭,在一瞬間用眼神完成了數十條信息交流——

“見鬼,為什麽白眉會在這?”

“我怎麽知道,他這時候不是應該趕往蜀山……等,等會兒,這好像是他的分身,呃,有可能幹得過嗎?”

“別鬧,從理論上來說,我們能幹掉他的幾率,比在帝都搖到車號的幾率都……好吧,為什麽我要學銀說話?”

砰!

一片混亂中,輕盈的扁舟卻已經隨波觸碰到岸邊,坐在舟上的白眉真人抬起頭,望著這邊微微一笑,緊接著身形一晃憑空消失,等到再度出現時,卻已經站在奧拓車前。

沒有任何言語,他僅僅是站在那裏,若無其事的提著一個酒壺,但伴隨著酒壺在指尖上的搖搖晃晃,一股如山嶽般鎮落的巨大壓力,就已經無聲無息的籠罩全場,以至於奧拓車身都被擠壓得扭曲變形!

巨大的威壓下,許知乎和赤姐兒坐在車中,別說是反抗,甚至都已經有種窒息的感覺,倒是這一瞬間,後備箱裏的自彈自唱聲忽的戛然而止。

刹那間,九條銀白狐尾驟然從虛空中探出,迎風暴漲如同盤旋巨蟒,牢牢的將奧拓車護在其中,下一刻,蘇妲己的高挑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現在車頂!

清晨的陽光傾瀉而下,落在她那傾國傾城的妖嬈玉容上,但從櫻唇中吐出的銀鈴般笑聲,看似喜悅輕快,卻藏著冰冷刺骨的惡意:“瞧瞧,這一位特意來送我們的,莫非就是蜀山的白眉掌教……哦嗬嗬嗬,這麽多年來,我們似乎從沒見過?”

“你確定,我們沒有見過?”白眉真人無喜無怒的緩緩抬起頭,望著那陽光下恍惚卻又有些刺眼的狐尾身影。

對視之間,雙方都沒有再開口,仿佛都陷入了不知如何交談的沉默中,但那種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壓,卻變得越來越濃烈,漸漸壓迫得奧拓車都沉入地麵。

“呃,這種時候,我們隻要微笑就可以了。”許知乎和赤姐兒坐在奧拓裏,很老實的手拉手排排坐,“沒錯,銀,你也保持微笑,千萬千萬別亂動!”

詭異的氣氛,在此刻變得越來越沉悶,漆黑的妖氣與銀白色的靈力,漸漸彌漫在空氣中,時不時的互相撞擊,迸發出嘶嘶作響的閃耀火花,仿佛隨時都會轟然爆炸。

但就在這刹那間,平靜仰頭的白眉真人,卻突然張開右掌,露出隱藏在其中的……

我擦,許知乎大吃一驚,立刻把赤姐兒按倒在座位上,用自己的後背遮住了她:“小心,別動,那可能是……咦?”

好吧,這一刻,他本來都已經做好被先天法寶轟成碎片的準備,可是微弱的白光閃耀過後,卻什麽都沒有發生!

“呃?”許知乎和赤姐兒倒在後座上,滿臉古怪的麵麵相覷,終於忍不住一起轉過頭。

沒有任何攻擊的跡象,白眉真人依舊很平靜的站在原地,清晨的暖風緩緩拂過,吹動了他的青色衣袍,也吹動了他右掌中的那顆茶葉蛋……咦?

許知乎和赤姐兒突然滿臉呆滯,等,等會兒,我們是不是看錯了,白眉真人手裏拿著的那個東西,好像是,呃,茶葉蛋?

沒錯,那就是顆茶葉蛋,和普普通通的茶葉蛋一樣,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麽區別,也隻能說它似乎經曆了漫長歲月,不僅蛋殼碎裂了大半,就連**出來的蛋白,都已經有些發黴了……

可,可問題是,為什麽堂堂蜀山一派之尊的白眉掌教,會拿出一顆茶葉蛋來,別開玩笑了,這又不是台灣!

“什,什麽?”事實上,就連原本妖氣森然的蘇妲己,此刻也不由得茫然失神,足足愣了片刻,才下意識的妖嬈輕笑一聲,“有意思,白眉啊,你這是……”

“你確定,我們沒有見過?”白眉真人打斷她的妖嬈笑聲,又重複了一遍這句話,並且緩緩抬起右掌,讓那顆茶葉蛋沐浴在淡金色的陽光下。

“什麽?”蘇妲己很驚愕的睜大眼睛,看著白眉真人的淡然麵容,卻又終於若有所思的垂下目光,落在那隨風微微晃動的茶葉蛋上……

寂靜!無聲無息的寂靜!

片刻之後,仿佛想到什麽,她突然香肩一顫,難以置信的後退幾步,用那種見鬼似的眼神看著白眉,就連聲音都變得結結巴巴起來:“等,等等,你,你是,你是……小,小白?”

“我是……”白眉真人迎著她的驚駭目光,很淡然的微微頜首,也許是錯覺,此時此刻的淡金色陽光下,他的眼眸突然變得柔和如水。

“你,你,你真的是……”蘇妲己還在暈眩中。

“我……是!”

“可,可是,小白他……”

“我是,一直,都是……”

奇奇怪怪的對話,詭異的進行到一半,卻又突然中止,原本進行著古怪交流的兩人,在這一瞬間似乎想到什麽,不約而同的陷入了詭異寂靜,就如同兩尊石像,在清晨的暖風中,默默直視著對方……

等會兒,小白是什麽鬼啊?

許知乎和赤姐兒坐在後座上,已經完全風化加石化了,詭異的寂靜中,兩人彼此對視一眼,突然有種八卦之火熊熊燃燒的感覺——

臥槽,有奸情啊,僅僅看這兩位的眼神,就知道這裏麵絕對有奸情啊,搞不好還是什麽至少可以寫成四十集的芒果台言情……呃?

正在腦補各種劇情,那邊沉默不語的白眉真人,突然麵無表情的緩緩轉頭望來,毫無感情的淡然目光,如有實質的落在他們兩個身上!

“我擦,要被殺人滅口了嗎?”許知乎下意識的心頭一緊。

隻是下一刻,還沒等他來得及做什麽,白眉真人卻已輕輕一揮袍袖,就這樣提著淡青酒壺,視若無睹的從奧拓旁邊穿過……

平靜而又淡然,仿佛既沒有看見如臨大敵的幾人,也沒有看到車頂那滿臉古怪的蘇妲己,這位蜀山的一派之尊,就像是隨意路過,腳步沙沙作響的悠然遠去了……

“呃,掌教他就這樣……”赤姐兒驚魂未定的轉過頭,望著白眉真人漸漸遠去的身影。

“走,先離開這裏再說。”許知乎擦擦滿頭冷汗,前麵的銀立刻踩下油門。

轟鳴聲中,奧拓拖著滾滾濃煙,顛簸起伏的衝進茫茫荒原,赤姐兒在後座上轉過頭,透過蒼黃搖晃的野草,遠遠望著白眉真人的遠去身影,忍不住滿臉驚疑:“為,為什麽……”

“我不是很清楚,但我覺得,或許是因為……”許知乎輕輕握著她的手,又抬起頭,望向那仍然站在車頂如同石像的狐妖禦姐。

金色的陽光下,蘇妲己依舊默默無語,如同石像似的望著遠方,九條銀白色的狐尾,在她的身旁旋轉盤繞,如同盛放的薔薇花林……

“是嗎?”寂靜中,她突然微微一笑,若無其事的低下頭,輕輕撥弄了一下琵琶弦,清揚的弦聲如同漣漪,在虛空中緩緩蕩漾開來——

很久很久以前,被酒劍仙師尊一腳踢進鎖妖塔,美其名曰麵對大妖鍛煉心神的正太小道士,在轉過那個奇怪歌聲回蕩的角落後,遇見了自彈自唱還不忘梳理長尾的狐妖禦姐……

出乎預料的故事,從他們驚愕望見對方的那一刻,就已經悄然開啟,哭哭啼啼的圓臉小正太,或許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成為震動整個昆吾的大人物,就像那隻無聊寂寞的狐妖,也從沒意識到,其實她比自己想象的要溫柔——

“你,你是壞妖怪嗎?”

“呸呸呸,你見過這麽美貌的壞妖怪嗎?”

………………

“喂,小道士,你幹嘛每天都哭著進來,而且非要在我這裏哭,不要打擾倫家唱歌好嗎?”

“我,我,我也不想,可是我忍不住……”

“算了,怕你了,我們來聊聊天好了,你叫什麽名字?”

“我,我叫小白……”

“咦,聽起來好像一條狗啊!”

………………

“喂,小白,想不想看我表演戲法,是我以前從商王宮裏學來的哦!”

“真,真的嗎?”

“當然啦,來,把你那幾個茶葉蛋給我,喂喂喂,你那是什麽眼神,倫家乃是一方大妖,怎麽可能會騙你的茶葉蛋吃?”

………………

“笨蛋,他們嘲笑你沒有媽媽,難道你不會揍他們嗎,哭個毛線啊!”

“可,可是……”

“算了,看在你每天給我送茶葉蛋的份上,我就勉強把狐尾借給你抱一抱,很暖和的哦!”

“可,可以嗎?”

“當然可……笨蛋,別那麽用力,我會掉毛的!”

………………

“狐,狐狸,師父說,明天要派我下山去斬妖除魔……”

“很好,祝你斬妖不成反被斬!”

“那個,師父說,如果過不了這個試煉一關,我就不能回蜀山了……”

“……哦……”

“狐,狐狸,要是,要是我回不來了,你會想……”

“別,別傻了,我是妖怪啊,幹嘛要記住一個人類?”

………………

很久了吧,真的很久了吧,從那以後,有多久再沒有聽到小白的消息了?

清晨的暖風拂過,讓茫茫荒原上的草海,如同平靜的湖麵輕輕起伏,就像是某位狐妖禦姐的心情……

蘇妲己站在車頂上,遠遠眺望著那已經模糊不清的遠去身影,就仿佛望見了幾百年前,那擦著眼淚哭哭啼啼跑出鎖妖塔的圓臉小正太……

這一刻,仿佛聽到了琵琶琴弦的悠然輕響,沙沙作響的荒原草海中,白眉真人緩緩轉過頭,看著遠方那狐尾搖曳的倩影致敬,很久很久以後,他微微眯起眼睛,剝開了那個幾百年來都未曾剝開的茶葉蛋,慢悠悠的放進口中……

略微發黴的茶葉蛋,即使經過長年法術保鮮,但吃起來還是有點酸澀,可即使如此,輕輕咀嚼著它的白眉真人,卻露出了很愉快的笑容,仿佛在品嚐天底下最難得的美味——

再見了!狐狸!

再見了!圓臉小道士!

再見了!曾經陪我走過那段懵懂時光,讓我學會……

“喂!”蘇妲己突然用力揮手,就連九條銀白色的狐尾,也在一起用力揮舞,“小白,我忘了告訴你,其實我當年真的吃膩了茶葉蛋啊……你個笨蛋,別那麽一根筋好嗎,就不能偶爾帶點小籠包糖醋魚嗎?”

咳咳咳!咳咳咳!

有那麽幾秒鍾,許知乎和赤姐兒用節操發誓,他們聽到了荒野草海中傳來的劇烈咳嗽聲,聽起來就像是某個倒黴家夥在緬懷往事的時候,突然被什麽食物嗆到卡住喉嚨……

好吧,為什麽我們會有種,立刻就要被殺人滅口的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