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八章中宮(一)

明亮的宮燈下,喬皇後眼角邊的皺紋分明又深了一些。平靜的麵容遮掩不住被故意冷落的寂寥和淒清。

李景心裏隱隱作痛,快步上前:“母後怎麽出來了?”

喬皇後隨口笑道:“本宮算著時間你們也該到了,特意出來迎一迎。果然你們就來了。”

李景愈發心疼,卻不便多言。

陸明玉身為兒媳,更不好多說。不過,她自有哄喬皇後高興的法子,笑吟吟地說道:“珝哥兒瑄姐兒,快叫皇祖母。”

一雙粉雕玉琢的兄妹上前,抱著肉乎乎的小拳頭行禮:“見過皇祖母。”

喬皇後樂得合不攏嘴,連連道好:“好好好,快些到皇祖母這兒來。皇祖母讓禦膳房備了你們兄妹愛吃的,隨皇祖母去飯廳。”

珝哥兒瑄姐兒笑嘻嘻地擁到喬皇後身側,一左一右拉住皇祖母的手,童言稚語,格外惹人歡喜:“皇祖母,半日沒見,我好想你。”

“皇祖母也想你們。以後用過午膳,別回東宮了,就在椒房殿裏午睡,皇祖母便能時時見到你們了。”

喬皇後出了名的溺愛孩子,對孫子孫女百依百順。珝哥兒瑄姐兒都很喜歡皇祖母,高高興興地應了一聲,逗得喬皇後展顏而笑。

眼角眉梢間的寂寥,迅速褪去。

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不比狗男人強多了?

陸明玉微微一笑,走上前:“珝哥兒,瑄姐兒,你們兩個別太鬧騰。”

喬皇後立刻道:“這麽小的孩子,懂什麽鬧騰不鬧騰。愛玩愛鬧是天性。這裏又不是別處,在嫡親的祖母麵前,想做什麽都成。”

珝哥兒瑄姐兒高興得“喲謔”喊了起來。

陸明玉:“……”

李景啞然失笑,挽起陸明玉的手,親昵地低語:“隨孩子們鬧騰吧!”

難得喬皇後這般高興。

陸明玉略有些無奈地點頭。

用過晚膳,陪喬皇後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一直消磨到夜幕低垂即將就寢,一家四口才告退離去。

椒房殿重新又恢複了安靜。

彩蘭上前伺候喬皇後沐浴更衣。其餘宮人們鋪床熏香。

喬皇後躺在床榻上,在彩蘭放下帷帳的時候,忽地問了一句:“今晚皇上還是歇在延禧宮嗎?”

彩蘭心裏暗歎一聲,輕聲答道:“是。”

喬皇後沉默片刻,低聲吩咐:“傳本宮口語給王婕妤。讓王婕妤明日傍晚送點心至文華殿。”

彩蘭低聲應下,看一眼喬皇後的臉色,忍不住低聲道:“這幾日,孟妃複寵,氣焰囂張,說話刺耳。娘娘何不敲打一二?”

喬皇後扯了扯嘴角,目中閃過譏諷和自嘲:“本宮不怕受冷落。這一把年歲了,還有什麽看不開?隻是,皇上一味抬舉延禧宮,落中宮的顏麵,也是在敲打東宮。”

“放眼宮中嬪妃,也唯有孟妃,勉強配當這把刀。秦妃還是差了些,皇上也不願將太後牽扯進來。”

“孟妃也不是傻瓜,應該琢磨過勁來了。她要複寵,就要心甘情願地做天子的手中刀。你以為她心裏很痛快嗎?”

……

孟妃心裏很痛快嗎?

並不。

女人的直覺都很敏銳。一個男人對你是真情還是敷衍,也根本瞞不過去。

永嘉帝連著數晚留宿延禧宮,外人看著風光無限。可到了床榻上,多是草草了事。早沒了昔日的親憐密愛。

孟妃略一試探,便猜到了永嘉帝的用意。一顆心就此冰涼。

數年不衰的獨寵,在三年前就已結束了。她再不甘心,也無法將一個變心移情的男人拉回來。

她再不甘再憤怒,也無濟於事。隻能繼續依附永嘉帝,做他想要她做的事。

給中宮添堵,讓中宮難堪。進而削弱東宮的勢力。

如果她不做這把刀,等待她的,就是更為不堪的命運。

燭火搖曳,輕紗微微晃動。

永嘉帝長呼一口氣,翻過身來。孟妃躺了片刻,便起身令人端熱水進來。親自為永嘉帝清理擦拭。

永嘉帝笑著撫著孟妃的背脊:“這等伺候人的活,讓內侍進來便是。哪裏能勞煩朕的愛妃!”

孟妃轉頭嬌嗔:“我就樂意伺候你。”

那張略顯蒼老的臉孔,做出這等少女嬌態來,其實已經不那麽悅目了。

永嘉帝腦海中閃過另一張年輕美麗溫柔的臉龐,思緒有些漂移。

竟在這等時候走了神,想別的女人。

孟妃暗暗咬牙,笑容也略有幾分僵硬:“這麽晚了,皇上早些安置了吧!明日還得早起上朝呢!”

永嘉帝打了個嗬欠,很快閉目睡去。

孟妃依偎在永嘉帝身側,遲遲沒有入眠。心頭似有一把火在燒,燒得她五髒六腑都痛。

她翻了個身向內側,兩滴淚水自眼角邊滑落。

隔日一早,送走永嘉帝後,孟妃穿上了最喜歡的豔色宮裝,精心裝扮了許久,頭上插了兩支大鳳釵。走起路來,鳳釵上的寶珠一顫一顫,發髻邊的流蘇搖搖晃晃。

“臣妾見過皇後娘娘。”一眾宮妃來請安,孟妃又是來得最遲的一個,裝扮得美豔非凡的臉上浮著自得刺目的笑容:“今日臣妾又來得遲了。還請皇後娘娘見諒!”

喬皇後神色淡淡:“伺候皇上是第一要緊的事,請安遲些沒什麽。來人,賞孟妃!”

一旁的宮人,捧了一個錦盒過來。

孟妃嬌笑一聲,謝過皇後娘娘恩典。

這也是宮中慣例了。前一日承寵的嬪妃來請安,中宮皇後賞賜些衣料首飾之類。這也是做皇後的尊嚴體麵。

這一幕戲碼,連著上演了幾天。

秦妃心裏滿是嫉恨,還得笑著奉承孟妃:“孟妃娘娘的氣色愈發嬌豔了。”

天天有男人滋潤著,能不嬌豔嗎?

呸!

一把年紀了,還霸著天子不放。後宮裏這麽多嬪妃都等著呢!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鬥了這麽多年,誰還不知道誰啊!孟妃眼角餘光瞥了秦妃一眼,心裏的憤憤不平消失了大半。

不管如何,在眾人看來,她就是後宮第一寵妃。不囂張跋扈一點,如何對得住自己心裏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