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這位叫杜立才的客人是嶽西省禁毒局一位外勤隊長,被派駐東江省追蹤一例販毒案件已經三個月有餘。 那不僅是一個跨省販毒案,而且因為在嶽西省市場上發現了從未出現過的新型毒品,省廳對這個行動組寄予了厚望。不過出師不利,數月寸功未建,放出去的線人一個月前被江邊撈船撈出屍體來了。案子停滯不前,省廳把那位專管解決疑難雜症的許處長又拉回一線了。

這個案子快成死案了,唯一的一條線索被掐斷,大過年的了,一隊人士氣極度低落地被撂在東江,幹是幹不下去,回也沒臉回去,哪怕領導帶來個台階讓大家下也成。

煙抽了若幹支,等那輛中巴停下時,杜立才快步迎了上去,和下車的許平秋握手,招呼著司機高遠去吃飯。高遠知道兩位領導要談事,避開先進樓裏了。寒暄了幾句,許平秋開門見山問道:你們現在什麽打算

沒出現新線索之前,這個案子我們沒法跟進,線人一滅口,全斷了。杜立才懊喪地說道。自己要主動承擔線人被滅口這一責任了,這是位被省禁毒人員捕到的一個中間人,據他交代在東江省有專門製作向內地販售神仙水這一新型毒品的團夥,他曾親自到本地購買過,禁毒局以此作餌在東江設局,沒釣出大魚,卻不料被約去談生意的線人一去不返。

所有的犯罪分子裏,最凶狠的不是毒販,最狡詐的也不是毒販,反偵查力最高的也不是毒販,可要把幾個素質放一塊講,卻數毒販的綜合犯罪能力和素質最高。禁毒局從刑事偵查單列出去之前,許平秋沒少和這夥人打交道,聽著案情介紹,他邊走邊沉吟著:內部泄密,查過沒有

查過,不可能,我們行動組五個人直接接受局長指揮,根本沒人知道我們在哪兒。杜立才道。

東江警方知道多少許平秋問。

隻有一位督察和我們單線聯係,頂多是提供監控和通信上的方便,他根本不知道我們的底牌。杜立才道。

那應該就是對方的警惕心提高了。許平秋道,像在自言自語,對涉毒犯罪的打擊力度這些年不斷加大,自從十二噸冰毒案毒梟收手,之後的大團夥作案模式已經化整為零了,大形勢如此,恐怕咱們工作難度要更大。

他停了停,想了想突然問道:被抓的販毒嫌疑人,有什麽收獲嗎

關了一個多月了,審了七八回,什麽也沒有查出來。他很狡猾,不論是行蹤還是賬務,根本不涉毒,咱們又沒有地域優勢,連直接接觸這號嫌疑人都沒機會。杜立才道。

那倒是,這幫家夥沒有被人贓俱獲,肯定是寧死不說。許平秋笑了笑,知道這種罪沒人敢擔,若有所思地停了片刻,杜立才以為領導還有什麽交待,可不料許平秋卻是悶聲不響地上了樓梯,他趕緊提示著坐電梯,許平秋像是心不在焉地哦了聲,跟著他進了電梯。

許處,我們現在怎麽辦杜立才稍有為難地道。

哦,有新任務,你們廖局長沒和你們通過氣

廖局電話上說過了,讓我們調撥歸您指揮。

這就是了,廳長辦公會做了決定,從現在開始,你們直接向我負責,切斷和家裏的一切聯係。許平秋道。一聽有新任務了,杜立才的精神稍振,挺著胸說道:許處,下命令吧,我都快憋死了,所有裝備和人員,今晚就可以撤走。

毛躁性子這麽急,真不知道你這組長是怎麽當的。許平秋不悅地嗬斥了句,像訓小學生一樣,把杜立才說得好不羞赧。

頂層連排的六個房間和一個會議室,就是這個行動組的臨時駐地了,據杜立才介紹,這是向煤炭大廈征用的地方。走進會議室,四名隊員起身,向許平秋敬禮,許平秋笑著擺手道:咱們都出門在外,別這麽拘謹啊。

說罷他饒有興致地彎腰看了看會議室幾部專配的警用筆記本,連著的粗纜天線延伸到窗外。抬起頭時,正對上一位麵容姣好的女警,短發,大眼,圓臉。他笑著問:我對你有印象,你叫林林什麽來著

林宇婧女警笑著道。

喲,對不起。許平秋笑著道歉。

謝謝許處,您還記得我女警很高興道,許平秋給她發過立功獎章,不過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禁毒局外勤上沒幾個女人,要記不得那就是腦瓜不管用了。你們的設備能覆蓋多大範圍許平秋問道,這才是他今天來的正題。

這是省廳前年新配的sr02型追蹤儀,對於gsmsdm等信號追蹤效果很顯著,誤差不大於一百米,紅外線磁性信號稍弱,不過如果論起綜合性能來,覆蓋全市沒有問題。

許平秋笑了,掏出一張紙遞給了林宇婧,笑著道:輸入追蹤碼,做完了我給你們布置任務。

密密麻麻的好多,林宇婧詫異了一下,但凡要追蹤嫌疑人或者放出去的線人,一個兩個就足夠了,可這一次足足輸了十四組信號

十四組信號,是十四個人,每組有三個信號源,你的任務就是二十四小時監控這些信號,如果發生信號分離消失等異常情況,務必在最短的時間趕到現場,找到信號的攜帶者,這個工作可能要延續至少四十天,有困難嗎許平秋問。

沒有。林宇婧起身敬禮,毫不含糊。

杜立才可蒙了,這個沒頭沒腦的任務,與案子又能有什麽關係,不過這個領導布置任務的場合,他沒敢打斷。

等安排好任務出門時,許平秋一勾手指,把司機高遠叫過來了,叮囑道:外麵走你熟悉,誰支持不下去了,一定給我安全送回來。少一根汗毛,小心我扒了你的官衣啊。高遠是許平秋在市局時候從派出所提拔到支隊的隊員,後來又進了禁毒局,說起來關係比和杜立才這個組還近。高遠嬉皮笑臉接受了任務,許平秋也笑嗬嗬地擂了他一拳。

回到會議室,杜立才這才抓著機會不解地問著:許處,怎麽一下冒出來十四個目標案子有突破了

你想什麽呢這是省內來的一撥新人,拉出來練練。許平秋背著手道。

杜立才一聽,心知這是把禁毒局的外勤組長當保姆用了,這辦法也就許處才敢胡來。

我這是給你一個台階下,要不你什麽也沒幹成,好意思回去呀再等等看,說不定就會有轉機,那不省得再來我告訴你啊,這十四個人都是今年一線刑警的苗子,哪位出了事我也找你負責啊,情況隻限於你們五個人知道,回頭把保密協議給我簽上。他們的行動你每天向我匯報,但接下來不管發生什麽事,沒必要讓外界知道了。對了,就不用給我準備房間了,我趕今天晚上的飛機,年後省廳領導又是茶話會,又是團拜的,忙著呢。你也別灰心,碰見你們廖局長,我一定誇誇你們別送了,東江省廳的來接我。

一路絮絮叨叨,聽得杜立才直咧嘴巴,出門廳前他停下了,果真看到了東江省廳的專車來接許平秋了,老許經常有警務協作,到各地都有熟人,被東江這邊的同仁邀走了。

許處被接走之後,杜立才反倒不是想明白了,而是更糊塗了。他回了頂層,快步跑進會議室,攔著高遠問:高遠,許處今天調了你一天,到底幹什麽事

就是接這些人呀。高遠道。

都是些什麽人杜立才不相信地問。

好像是學生。高遠道。

胡扯,省廳的許處長,在飛機場等著接學生杜立才不相信了,他還一直以為是哪兒調來的精英。

這下高遠委屈了,皺著眉頭道:杜組長,年紀都不大,我覺得像學生,可我也不敢問呀。反正接上吃了頓飯,接著又把他們全扔大街上了,所有人的行李還擱我車上呢,還是安排個地方存起來吧。

越說越沒頭沒腦,杜立才實在搞不清這個前因後果,直到高遠叫著幾位隊員把一包包的旅行包扛上頂樓,杜立才才相信了幾分,又是拉著高遠問長問短一番,才確信許處真的拉了一幫學生來練兵,驚訝得合不攏嘴了。

這不胡鬧嗎沒錢沒身份證不能聯係熟人,他們可怎麽過四十天

可不,您都覺得老難了,對他們就更是挑戰了。高遠笑著說道,惹得幾位隊員看著組長的表情笑。杜立才半晌才想起來,示意林宇婧道:宇婧,看看,他們在什麽方位

這位女警熟練地敲擊著鍵盤,比對著信號和電子地圖的坐標,隔了一會兒,她笑著說道:按方位看,有人在街上逛,有人在公園停留,有人在江邊喲,這位在飛機場,還有這位怎麽還在走,再走可出市區了杜組長,我給他們每人編一組號吧,方便外勤去搜索。

好吧,趕快編,你們幾個分工一下,案子暫時沒有進展,你們就把這事幹好。杜立才隨意地安排了句,心事重重地出門了。

閉著門的會議室裏,又響起了女聲笑問:哎喲,這位是不是根本沒有方向感呀,怎麽一直往郊外的山上跑高哥,這是群什麽人呀,怎麽都是沒目標地亂撞

嗬嗬,別那麽當回事,就一幫學生娃菜鳥,餓兩天就都回來了。高遠笑著,想當然地作了斷言。

流落街頭

接到這個荒唐任務的行動組都是些幹練的探員,長年的外勤工作練就了一雙厲眼,那幫菜鳥可逃不過他們的追蹤,加上有後方信號的定位,在偌大的城市追蹤這十幾個菜鳥,簡直跟玩一樣。

高遠開車,同伴王武為負責記錄,同時還需要用職業技術用微型d錄下那一張張臉。不過那場景拿回去後,把一幹外勤笑得肚子直疼,大部分場麵都是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偶爾會使勁再勒勒褲帶,碰到街邊的冷飲小吃攤,一準是流著口水看上半天。饑餓,已經開始折磨他們了。

不過也有特別的,裏麵有一位胖胖的男孩引起了大家的共同關注。這小家夥算混得最好的一位了,最起碼上午見他時精神不錯,下午高遠又追到了棠東路想看看這家夥怎麽解決肚子問題。

胖男孩沒有發現有人跟蹤,走進了一家超市,而王武為就跟著他進超市錄下了一段場景。這貨在超市轉悠著,在熟食小食品貨架周圍轉悠,臉背過攝像頭,手悄悄一動,然後撚到的東西就在嘴裏嚼上了,怪不得就他沒有餓相呢。偷吃完,還大搖大擺地從超市正門出去。一幹外勤看著這人偷吃的樣子,差點笑得從椅子上翻過去。

不隻是菜鳥,怕是很菜的菜鳥。

晚上,另一撥隊員也出去了一趟,杜立才組長跟著去了。他們看到的場景就有點讓人心酸了,睡在公園長椅上的躲在樓宇避風處的鑽在紀念園台子上的,還有一直就在機場火車站候車廳待著的,讓杜立才組長實在想不通,這個荒唐的任務,究竟有什麽意義。

不光他,其他隊員也想不通,好歹是禁毒局的外勤探員,隨便哪位到這個崗位上也是萬裏挑一,現在倒好,成集體奶爸了。

第一天還真沒人求援,匯報給已經回嶽西省廳的許平秋,他嗯了聲,隻撂了句沒頭沒腦的話:注意一下異常反應,及時匯報回來。

什麽異常異於常人的唄,於是這個在超市偷吃的家夥就被當做第一個異常目標,匯報上去了。

第二天過去了,意外的是這幹人雖然挨餓雖然背井離鄉流落在大街上,可居然還是沒人求援。這一天王武為又拍到了幾組讓他心酸的場影,珠江畔白雲山下,兩位神情肅穆的菜鳥,已經義無反顧地背上了大編織袋,加入了撿破爛的行列。兩人看著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三天過去了。

東湖路畔,沿著東江大學校園往南的一段街路上,有一個天然的零工勞務市場,駱家龍在這裏已經第三天了,靠著撿了幾片瓦楞紙包裝箱換了三個饅頭,硬是支撐到今天,人幾乎也到極限了。此時溫暖的陽光在頭頂照著,就像天上掛了火爐一樣,烤得他渾身出虛汗。

麵前的小牌子上,寫著他的專長:c語言編程單片機模擬匯編語言英語四級電腦主板級維修一古腦把自己會的全寫上了,不料能改變命運的知識卻填不飽肚子,但凡有車來,肥頭大耳的小包頭都隻嚷一句:誰鋪過地板磚

嘩啦一下子去了好幾個人,駱家龍傻眼了:不會。

再來一位,又嚷著:鋼筋活誰幹過上車

嘩啦又走一群,駱家龍又傻眼了,不會。

他不斷地降低身價,下定決心哪怕是刷碗洗盤子的活,來了就接,好歹混上幾天。等他放下身價,終於擠上一輛麵包車,那矮個的南方老板又是叫囂著:身份證都拿出來,幹完活再還你們啊。

一下子又把小駱給拒之門外了,這天上午有一個最好的機會,是一位中年婦女找家教,談得挺好,不過要看他的身份證,總不能把沒證的人領回家吧還不知道是不是壞人呢。小駱又一次失望了,心氣向來很高的他不屑於解釋沒證的原因,不過這麽個慘兮兮的樣子,讓那位婦人同情心大發,臨走不忘給小駱扔了五塊錢。小駱一下子淚奔了,差點給阿姨鞠上幾躬謝謝這救命錢。

肚子填了點貨,駱家龍又坐在路邊的牌子後傻等著。他想起了少年時代的夢想,每天癡迷地玩著電子器件,後來又迷上了當警察,選的是計算機係,他暢想著自己兩個夢想結合的時光,肯定是一種充實而有趣的生活,可現在才發現,所有的夢想和努力,在落魄的時候,連一個饅頭也換不回來。

從早晨到中午從中午到日落西山,又是一天過去了,他扶膝而坐,昏昏欲睡了。他手裏婆娑著卡片機,準備在堅持到天黑的時候放棄,在這個冷漠的城市他感覺到了人與人之間信任的缺乏,有的隻是冷漠和無視的眼光,他從來沒有對這種冷漠體會得如此深刻。他想著以後回到家鄉再見到像自己現在這樣落魄的,一定要伸把手哪怕給個十塊八塊不,一定帶他吃頓飽飯去就像他現在在想的,是警校那個大食堂,好多的菜肴,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