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仲夏裏的一天,不同的城市,不同的人,不同的環境和心境,都在演繹著不同的故事。

二隊又流失了一位警員,許平秋知道消息後還是像往常一樣喟歎了好久。再崇高的事業也敵不過七情六欲和柴米油鹽,大多數流失的隊員都是因為這樣那樣的生活問題,而且二隊的工作壓力也確實大,在這裏的警員,一年接觸的案子,可能比派出所片警一輩子見過的都多,每個人的付出都是巨大的。在走的時候,不管是他,還是市局主管刑偵的苗局,或是作為隊長的邵萬戈,都不會苛求的。

許處,去哪兒司機問著坐在車上沉思的許處長。

許平秋一驚,直說道:哦,就到這兒。

就到這兒司機有點迷糊,現在是下班時間了,許平秋也不回家這位刑偵上的大處長,全省的總隊長,外麵聽起來威名赫赫,可待久了,司機發現他神經質的時候很多。這不,許平秋幹脆讓停到路邊,自己下車了,擺擺手打發著司機,看樣子是想自己走走。

司機一走,許平秋拍拍腦門,卻是想不起來自己剛才在想些什麽。他自嘲地笑了笑,隻覺得或許是年紀真的越來越大了,很多年前的事記得很清楚,剛剛想的卻忘了,難道這是衰老的跡象

對了,是二隊隊員流失的事,是張猛。他倒不驚奇於這個孩子攀上了什麽女土豪,隻是有點驚訝,這調令是市局局長王少峰親自打電話安排的,從公安上調到司法上對於這位副廳當然不算什麽難事,可單單注意這麽位小警員就是怪事了。他思忖了好久理不出頭緒,幹脆不去想了,走到人行道上,倚著一家不知名單位的外牆,習慣性地點了煙,抽著,等人。

這是他從警多年來的一個習慣,在最早當刑警隊長時,他已經習慣於躲在暗處盯嫌疑人,以及自己人。用這種方式,他挑到了很多優秀的隊員,因為隻有在不刻意做作的時候,才會反映出一個人的真實心態。

對了,他又想起一年多前,連夜追蹤那撥跨校打群架的壞小子他笑了,誰可能想到,在那撥壞小子裏,會有一位隻用一年時間就走上全省刑偵研討論壇的人呢盜竊耕牛案的餘威到現在都沒有結束,不少省份通過刑偵部門調取本省的詳細案情觀摩學習,省廳主導犯罪心理學研究的史科長仔細研究過後,正在編寫一例犯罪心理描摹的實例,據說幾次聯係鄉派出所,那位敬業的所長都不在,讓史科長直歎基層辛苦如斯了。

但許平秋幾乎能百分百肯定,這家夥絕對不是敬業。但離得太遠,他也無從去了解餘罪在鄉下的世界,不過他相信,應該很精彩,或許還有利可圖,否則不會這麽樂不思蜀了。

正想著,他看到了今天要等的人,掐了煙,慢慢地跟了上去。

一二一一二一,前後對齊

一二一一二一,安全第一

幾聲慈祥的地方話,聽起來是那麽悅耳。一位穿著交通協管服裝的老人,舉著小旗,帶著一群小學生從學校出來了,他興致勃勃地走在最前,不時地喊著朝後看,偶爾嬉戲打鬧的孩子,他也忙不迭地奔上去拉開,一路護著這支特殊的隊伍走到人行道前,講著過路要點,然後揮著黃旗,帶隊過路。

車水馬龍,都在這支隊伍麵前齊齊停止,像行著一個嚴肅的注目禮,不少人頭伸出車窗外,向這隊伍打著招呼。過了馬路,排好行列,那些小學生幸福地撲在父母懷裏,齊齊回頭很崇拜地招手再見。

馬秋林樂嗬嗬地招著手,一一回應著,直到把最後一位小女孩交到父母手裏,來遲的父母很歉意地和老師和這位義務協管道歉。馬秋林逗著嘟著小嘴的女孩,終於那小女孩和他拉著勾,高興了。

馬老,您還擠公交回去啊班主任問,是位年輕的姑娘。這位退休的警察已經在學校就職數月了,風評特別好,六個年紀的小學生,都喜歡這位警察爺爺風趣的講課。

哦,我估計今天有人請我吃飯了,您先回去吧,吳老師。馬秋林笑著道,以他的眼神,早窺到躲在暗處的許平秋了。

老師告辭走時,許平秋便笑吟吟上來了,直喊著師傅。要握手時,馬秋林卻是端著架子,把手背起來了,許平秋詫異道:喲,師傅,您對我怎麽這麽不客氣

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不過我提前堵你一句,我現在工作穩定,想挖我牆腳,沒門。老馬得意地背著手,且行且說。許平秋笑著和他並肩走著道:您不退休了嗎還有什麽工作

我喜歡的工作唄,還別說,一天走上幾公裏,和孩子一塊玩玩,什麽腦神經衰弱,不治自愈,我現在好得很呢其實早該出來了。馬秋林道。

不是吧,我打電話師娘接了,好像她不是這樣說的。許平秋笑道。

她嫌我吃飽了撐的,嗬嗬,我還覺得她想不開呢,還想在崗位賴兩年,等著調工資對了,示範小學正式聘請我當課外輔導員,月薪六百。聾啞學校也開出了正式聘任書。馬秋林道,似乎這個工資讓他很有自豪感似的。許平秋潑了瓢冷水道:看門的都不止這些錢吧

那是,我哎,你什麽意思詆毀我的工作是不是馬秋林瞪眼了。

不不不,我是覺得您老啊大材小用了,要不我也給您一份工作,返聘回去,薪水比照現在的退休金許平秋小心翼翼道。

馬秋林笑了,一臉的皺紋綻開了。許平秋也笑了,兩人相交多年,都知道彼此是可以肝膽相照的人,但絕對不是值得托付的那一種。馬秋林笑著一拉臉:少來了,你這張黑臉上隻要一掛笑,馬上就有人倒黴。我多掙上點工資,少活上十幾年,我劃不來呀。

師傅,您看您說的,當警察的輔導員總成了吧我是覺得您老擱小學,是不是太屈才了許平秋笑著道。

錯,活得自由,比活得風光更重要,你不覺得咱當警察一輩子,陰暗麵接觸得太多了點,陽光少了點所以我就打定主意了,我得在陽光下多待幾年,這兒最好,不用考慮那些勾心鬥角,不用分析那些小罪大惡。而且呀,我在這裏,還真比在警營有成就感。馬秋林笑著道,說得很正色。

許平秋卻聽得好不懊喪,一位盜竊案的偵破專家,幾次沉浮,甚至因為降級降職,鬱鬱不得誌躺在病床上半年,現在淪落到這種地步,他覺得足夠讓他重新審視一下警營中很多弊端了,盡管自己很可能無力逆轉。

我要想回去,你不用請我我也會回去的。不過如果我不想回去,您就別操心了,我對得起這份退休金。馬秋林看許平秋怔了,表白了一句,像是請辭,又似勸慰。

許平秋尷尬地笑了笑,這已經是自己第三次來請了,卻依然失敗了。他輕聲道:馬老,我沒別的意思,現在人不缺了,可很多學院培養出來的人才,單純依靠現代技術的思想越來越重。從犯罪心理學的角度講,抓捕是最低級,抓證據是中級,抓心才是最高級,能做到這個層麵的,您是五原第一人了我實在不忍心看到,在這個領域我們後續無人啊。

錯,會有很多人。馬秋林道,似乎不再為這個糾結了,他笑著看著愁容一臉的許平秋,反勸上了,你像我當年躺在病床上那麽糾結,那時候我在想我的家庭我的事業我的付出我的回報,很多是不對等的,很多有得有失的選擇總覺得能做得更好,甚至私心一點講,我自己覺得我應該走得更高在這種糾結中,你覺得一個人的心境會好嗎

那您是怎麽走出這個困境的許平秋道,像有所明悟。

放手。馬秋林道。

放手許平秋嚇了一跳。

對,舉個例子,還記得我的老師王貴湘嗎

那位退休後隱居回鄉下的

對,去世有七八年了,他講過一堂課,叫清潔的精神。他所說這種清潔的精神,是俠義熱血扶危濟困懲惡揚善等等優秀品質的綜合,他說這種精神總是蟄伏在每個人心裏不知名的地方,在時局危難的時候在命懸一線的時候,這種精神就會出現,會主導著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讓他幹出不可思議的事情,於是,這個世界就有了英雄。

許平秋一臉崇敬,身邊的嘈雜聲充耳不聞,他凜然地聽著。

馬秋林釋然的臉上掠過一絲肅穆,接著道:不管世風如何日下,不管人心如何險惡,這種清潔的精神總是靜靜地蟄伏著,等待著,在最需要它的時候出現。於是就有了許許多多在危難麵前挺身而出在危機麵前奮不顧身的人;於是就有了我的同事,王詳,因為抓賊,被捅了七刀,殉職;於是就有了你的兄弟,邵兵山,抱著炸藥跳樓,殉職於是就有了千千萬萬奮不顧身的警察,在為這個世界的安寧而奉獻這種清潔的精神一直就在我們警察心裏,從來沒有消失過,相信哪怕是個腐敗的墮落的警察,他曾經也被這種清潔感染過。

所以,你的擔心是多餘的。馬秋林笑了,釋然地拍拍許平秋的肩膀道,黑白善惡的較量,一長一消,都會在較量中升級,你之所以走不出這種心境,那是因為你顧忌的東西太多,家庭位子麵子,還有你的威信,方方麵麵都要考慮到,有這麽多外來的東西,再清潔的精神也會蒙上一層灰塵。

我明白了,我離從警之初,已經差得太遠了。許平秋輕聲道。

不遠,你一直在試圖找的,不是像我這樣的專家,而是那種清潔的精神,我想,你放下心裏的羈絆和眼裏的偏見,總有一天會找到的。馬秋林笑著道,轉身,慢悠悠地逛著。

一刹那,許平秋知道自己錯在什麽地方了。曾經的尋找都是很純粹的,所以能屢屢成事,所以才成就了他這個不參案不辦案的神探之名。而現在顧忌的太多,反而在很多事上止步不前了。想通此節,他興奮地追上馬秋林的腳步,直道:謝謝師傅提醒,哎,中午了,要不一起吃頓飯

不會有副作用吧馬秋林笑著問。

繼續聆聽一下點撥嘛,我還真有個事想請教請教馬老您破案大會戰前一階段收效很差,基層的積極性一直調動不起來,我想了很久,想搞個英雄榜,讓那些有這種精神的同行脫穎而出。許平秋道。

思路很好,應該加上這麽一條,不限年齡不限警種不限地域。馬秋林道。

讓普通警種來參與刑警的事許平秋被這一條驚了下。

馬秋林回頭笑著反問:是啊,可你手下的刑警,大部分也未必就能幹得了刑警的事嘛。

這倒是,馬秋林和許平秋相視而笑。不久,兩人坐到了一家路邊的拉麵攤子上,一人一碗,和著陳醋攪著辣椒,邊吃邊聊,看樣子是相談甚歡

家事繁瑣

晉中市,大興綠色食品開發公司。

倉庫邊上卸貨的人群裏有一個不和諧的身影,穿著淡藍色的製服,如果細瞅的話,那是警察的夏裝。這個人連續幾個月往這裏送雜糧,已經成了熟人了,見怪不怪的質檢過秤人員按往常給他過了磅開了票,單子遞回到了他手中。

是餘所長,親自押車送貨來了。

一手拿票,一手給質檢的撒煙,客氣兩句,滿頭大汗的餘罪安排貨車司機先走,自己拿著票,到公司財務上交換現金支票。這個生意不難,也就是把羊頭崖鄉的雜糧山貨批量運出來找到下家而已。拉這種貨都是量大利薄,拉多了成本大,怕窩在手裏;拉少了又劃不來。這事對於羊頭崖鄉這位聲名鵲起的所長不算很難,有辦實事的威信在,當時隻是振臂一呼,便有鄉民肩挑手扛,把家裏的餘糧送車上了,樸實到你口頭答應一句就成,連白條都不用打。

現金支票開出來了,餘罪樂得屈指一彈,聽著支票清脆的聲音,那是多麽的悅耳啊。支票塞口袋裏,餘罪剛出財務科的門,就聽到有人喊著自己。回頭一瞅,卻是位不認識的中年男子。他笑吟吟地上來自我介紹著,是公司的經理。餘罪受寵若驚,趕緊握握手,經理接著就說出來意:沒別的意思,您送的高粱顆大粒飽,成色蠻好,玉米雖然差了點,可比我們下鄉收的要好上許多。餘老板,有沒有興趣,給我們簽一份收購合同你收的貨,我們都要,當然,在保證這個質量的前提下。

餘罪一愣,隨即又是一陣狂喜,不住地點頭。經理一伸手,把餘罪請進經理室了。

過不久,兩人喜滋滋出來了,看樣子談得不錯。握手告別時,經理又笑著問著:餘老板,您這身份,不用幹這種吃力又掙不了多少錢的生意吧

楊經理啊,我的身份含金量可不高,就這點兒事還是村裏人托我辦的,說好了,回頭我組織幾個人,給你們廠販運。您放心,要比之前的質量差了,您直接拒收,別給我麵子。餘罪上車前,拍著胸脯保證著。

這單生意算是談成了,楊經理送著這位警察販運戶,車走了好遠才異樣地笑了笑。他有點看不懂這位販雜糧的警察,不過觀察了好長時間,感覺信譽不錯,這才有了長期合作的打算。

車上的餘罪可快樂瘋了,開出不遠,停在國道上,又翻開購銷合同看了一遍,嘚瑟地直拍方向盤,一溜煙往城裏開去了。

取了支票,加滿油,餘罪看看時間,打開了導航,目的地是老家泰陽。

餘罪在全省企業名錄上找了好久才找到這家剛起步的民營企業,專做綠色食品開發,和羊頭崖簡直是天生的配對,楊經理還答應抽空到鄉裏看看呢。一想日後很有可能多一條收入的渠道,又一想全鄉往車上送雜糧每每興高采烈的樣子,他這心花怒放的呀,簡直想插著翅膀飛得再高一點。

在即將到高速入口的時候,電話響了,餘罪看了看,把車泊到一邊,打開了車窗,接聽著這個肯定是情意綿綿的電話:喂,早晨剛離開,這就想起我來了

怎麽不許想啊

可以呀哎呀,我現在可是腰酸腿疼啊什麽又要出任務,嗨,這才剛回來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