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他又一捂嘴,嘔著跑出去了。 門廳樓梯下,隻剩安嘉璐還在瞪著大眼,驚魂未定地喘息著。警校出來的學員膽子都比一般人大,最起碼看見屍體不會害怕。不過剛才所見出乎她的想象了,那幾乎是以前能想象到的最恐怖的景象活生生地展現在眼前了,被肢解的化學藥品焚燒過的屍體,法醫正在解剖她此時眼前還浮動著那黑的紅的白的和不知道什麽顏色的人體器官,越想越讓她緊張,想挪步子卻挪不動。

冷靜一下,深呼吸打開手機音樂,到外麵對著陽光,什麽也別想,轉移你的注意力。許平秋拍拍嚇愣了的安嘉璐。安嘉璐好不容易緩過來了,他又補充了句:都外麵等著,麻煩通知你的同學一下,都不合格,邵隊長拒收你們。

安嘉璐如逢大赦般地走了,邵萬戈此時才笑出來,輕聲問著許平秋道:許處,別把新人嚇出心理陰影來啊。

嗬嗬,誰天生膽大啊,還不都是嚇出來的,不嚇嚇他們,他們還以為當刑警除了威風就是光榮。走,和你們偵破組見見麵。小邵,老規矩啊,你可以給我提困難,不過我得朝你要結果,像這樣的案子,我估計最多給你一個月限期

兩人邊說邊踱步上樓,要來一個慣常的戰前動員了。

過不久,一組人把許平秋送下樓,許平秋看到了那幾個坐在解冰車裏的學警,個個像霜打的茄子,一個比一個蔫。他又打著官腔關切地問了幾句,隻字不提要到一線的事。裏麵尹波和李正宏催著解冰走,幾個人同乘一車落荒而逃。

許平秋笑了,上車和二隊的刑警作別。車出了市區,直向兩百多公裏外的泰陽市駛去

奸詐父子

泰陽市公安局大院坐落在市區毗鄰南郊的東關街上,午後時分,行駛了兩百多公裏的省廳專車已經泊在這裏了。

許平秋婉拒了當地劉生明局長的午飯邀請,直接來到了局長辦事處。劉生明局長從秘書手裏接了一摞資料,放到了許處麵前,自己拉了把椅子,和省廳來人坐到了一起。看著這位省廳的許處長細細過目著他準備的東西,免不了要猜測一番上級領導的來意。

不過他沒敢多問。這個行當裏該知道的,一定會有人告訴你;不該知道的,千萬別亂問。要查的人畢竟出自於他的轄區,要真出了什麽事,那是要負領導責任的。隻是他有點奇怪,查的是警校學生,理論上,不應該有什麽大事。

看了許久,許平秋似乎對資料不大滿意,直問道:就這麽多

嗯,基本就這些,餘滿塘是天津的知青,下鄉做知青的時候才十八九歲,後來就把家安這兒了,被招工到搪瓷廠當工人了,後來廠子倒閉,就一直做著小生意,直係親屬裏沒什麽人。劉局長回應道。

家屬也沒有光棍漢,那兒子哪兒來的許平秋詫異地問。這堆資料裏,隻反映出了餘滿塘和餘罪,沒有其他人。

問及此事,劉局長笑著說道,這個情況他也通過轄區派出所一位老所長了解過,據說餘滿塘當年還真有個漂亮老婆,同是搪瓷廠的工人,不過結婚後沒多久,那老婆就消失了。於是劉局根據經驗判斷道:當年改革一開放,工人一下崗,像他這種老婆跟人跑了的情況還真不少。

沒有再婚許平秋問。

沒有,最起碼辦證的情況是沒有。劉局長道,至於沒辦證的同居情況,也是無法反映出來的了。許平秋笑了笑,隨意地翻著資料。他的感覺有點詫異。一個光棍漢拉扯個兒子,倒也確實不易,隱隱地對餘罪的身世有點同情。他又仔細看了遍餘罪從小學到中學的學籍銀行資料醫療資料派出所的戶籍資料,可都沒有反映出什麽東西。他皺了皺眉頭。

很善於揣摩上級領導意圖的劉局長趕緊表現了,很中肯地說道:許處長,你前兩天跟我通電話,我就專程到轄區派出所了解一下,還秘密派人走訪了當時他上學的學校,結果我發現呀,這個小東西從小就不是個好玩意,在九中上學,居然到隔壁不遠的十一中收保護費,學校的教導處和保衛科一提起這個餘罪來,都是直撇嘴巴。

這情況讓許平秋很在意,這可比資料上反映的真實多了。

劉局以為自己揣摩到領導的意圖了,又是表功似的說道:至於平時打架什麽的,那肯定就沒跑。對了,這小家夥還老上訪,就因為他爸下崗沒拿到安置費的事,多少年的陳穀子爛芝麻了,還拿出來說。您放心,許處,他的情況我們已經摸得很清了,不管他犯什麽事了,我們是不偏不袒,這種人能上了省警校,那說明我們當年的政審工作做得很不過關,雖然不是我這一任的,不過我還是有責任的

哦,別誤會,不是抓捕。要是犯了事,來的就不是我了,我抓人還需要你們動手啊。許平秋啞然失笑了。看來劉局領會錯了,以為那個壞小子犯什麽事了。

聽了許平秋的解釋,劉局長一瞪眼,啊了聲,像是驚著了。

怎麽了許平秋不解了。

我我已經派人去控製他了。劉局長緊張道,知道自己還是想岔了。

你這不是胡鬧嗎我什麽時候讓你控製人了許平秋生氣了。

不是,許處長,這個您這麽重視,我以為這家夥在省城犯什麽大案了,於是就哎喲,那我趕緊通知他們劉局長焦急地摸著手機。電話是打給城關刑警隊的,通話時許平秋照顧著劉局的麵子,說了句嚴密監視,劉局又焦急地補充了一句:

別亂抓人啊。

許平秋哭笑不得,到現在為止,基層的刑事偵查基本等同於一個詞:抓人

下車了,到賓館送水果了。

這小子挺悠閑的啊。

這是警校出來的,還是咱們同行不像啊。

隊長說了啊,不許抓人,監視著。

一輛民用牌照的麵包車裏,窩著幾個寸頭裹大衣的男子,正看著街口一輛小貨廂上下來的人討論著。他們的真實身份是泰陽市城關刑警隊隊員,接受這個莫名其妙的任務已經一天一夜了,目標雖然已經很明確了,不過剛剛又接到了放棄抓捕的命令,這讓幾個人難以理解了。

你們說,這小子犯什麽案了,能讓局長親自督導司機問。

不一定是犯案吧,不還是警校生嗎副駕上的人說道。

警校生怎麽了沒聽說過嗎,受過專業訓練的匪徒才最有勁兒。後座的笑道。

有本事跟隊長說去,小心他抽你。駕駛座上的人道。

三人扯了幾句,副駕警示著人已經出來了,這輛麵包車又不急不緩地追上前麵那輛貨廂車。跟了一天了,目標除了送貨就一直在水果店,連跟蹤的都知道,這一車送完了,該回南街口的店裏了。

臨近年關了,大街小巷喜氣洋洋的氣氛已經出來了,街上一溜賣對聯的,隔著不遠又是菜市場,進進出出提著大包小捆肉菜禽魚的,人民的生活水平眼看著提高了不少,不過感覺最強烈的還是滿街的私家車,堵得車行得比步行還慢,跟梢的車在成堆的自行車行人摩托車中間擠出來了一條路,咬著那輛前行的貨廂車不放。

咦他沒有停在店門口,繼續走。副駕上的隊員看到貨廂繼續前行了,出聲道了句。麵包車緩緩駛過標著香果園的水果店麵,不料前麵目標車輛驀地停下了,司機馬上踩下了刹車,扮做來買東西的樣子,停在了店門不遠的台階下。

媽的,這小子神經病了,差點露餡。司機牢騷了句,可不料立時眼直了,那輛貨廂,嗚嗚開著往後倒上了。他剛要動,副駕上那位警示著:別理他,都別吭聲,一會兒咱們直接開走,下去個人盯著就成了。

盯梢就是這樣,反正就讓目標看著像阿貓阿狗無關的人員一樣,可不料他們不動,前麵的貨廂車一直在倒車,眼看著就要倒撞上麵包車了。麵包車的駕駛員驚訝地插上鑰匙,一擰鑰匙,看快撞上來了,急得頭伸出車窗後喊著:嗨,撞上了,會不會開車

說話間,前車還真撞上來了。輕輕地撞這一下,貨廂的後燈部位擦到了麵包車的前臉上,碎了。

這是很會開車,輕輕一撞,立時刹車。跟著前麵車裏的人跳下來了,那小夥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嚷著:嗨,會不會開車,說撞上就真撞上來了。

這話把幾位刑警隊員給氣的,立刻拍門下車,看著車前被撞的部位,個個虎視眈眈地盯著目標人物,可那人物同樣瞪著眼:看什麽看賠錢

啊你撞我們的車,讓我們賠錢駕駛員火了,捋著袖子,叫囂上了。

耍賴是不是追了尾還有理了我這車可沒全保,你不賠誰賠餘罪針鋒相對嚷上了。另一人拍著車前蓋喊著:小子,想訛人是不是這兒可不止一個看見了啊

是嗎餘罪一伸脖子,莞爾一笑,扯著嗓子吼了聲,爸,有人把你車撞了。

那三位愕然地回頭,香果園裏奔出來一位中年男子,拿著夾核桃的夾子,怒氣衝衝地吼著:誰呀誰呀大過年的找刺激的來了

就是他們一直跟著我可能要搶咱的貨款呢餘罪一指那三人,此時援兵來了,膽氣壯了,又對那三位愣眼的說道,哎,你們哪兒的不會是過不了年了,瞅著想弄我倆錢吧

我們一位隊員要表身份,被同伴拉住了。老餘一嚷,這一溜鋪麵奔出來的買賣人不少,全圍上來了,指指點點,毫不意外地和老餘父子結成了同盟。老餘看看被撞的地方,和兒子一個模樣喊著:看把我車撞成什麽樣了賠錢別他媽瞪眼,嚇唬誰呢不服氣到這條街上打聽打聽,居然還敢撞老子的車。

就是,賠錢,少說得三千。

不賠把他們車扣下。

報警,報警你也得賠呀,警察還替你賠呀

一幹做買賣的把三個隊員圍著,你一句我一句,又引來不少圍觀的群眾。三位小刑警臉可綠了,更不敢亮身份了,隻有一人打電話通知著隊裏,不過看樣是走不了了,那個目標人物餘罪,早把麵包車的車鑰匙給拔了,等於把對方的車扣了,那爺倆站一塊分外得意,估計是商量著準備訛上多少錢才合算。

磨蹭了十來分鍾的工夫,終於來了三輛警車,兩前一後。餘罪看看那三位被自己撞了車的,好像根本不害怕的樣子。他有點心虛,拉拉老爸附耳說道:爸,看樣子這仨不好訛呀。

什麽訛撞了誰家車不用賠錢呀老餘道。

爸。餘罪附耳輕聲道,是我倒車把他們的車撞了。

啊你個小兔崽子放假回個家,你替你爸上訪,讓居委會找上門罵我;幹兩天活吧,還蹭人家車,怎麽你一回家事就多。老餘眼一瞪,小聲罵著,說罷就是一巴掌。餘罪不迭地捂著腦袋,不過那表情是閉著眼在奸笑。轉眼,老餘又拽著兒子叮囑著:知道該怎麽說吧

哎,我知道。餘罪笑應道。

這一對奸詐父子,相視間俱是一臉壞笑,心意相通。

就是嘛,訛到底也得讓他們賠

牆頭草根

警車停下來時,被圍著的三名小警察都不吭聲了。來的不是隊長,居然是市局的局長劉生明,就他們的身份,除了開大會,等閑見這樣的領導怕是也難。三個人一低頭,小樣特別乖,老餘一看,膽子可就大了,手指戳著三人訓著:

看見沒,警察來了報警好像公安局是你家開的現在知道害怕了告訴你,我兒子就是警察,敢在我家門口撞我車,活膩歪了你,警察家屬你都敢惹。

南街口這群賣水果的商人,平時缺斤短兩,遇上個敢爭辯的顧客都是群起攻之,何況今天自認為是占著理了,一幫子歪嘴禿腦裹著大襖叼著煙屁股的老爺們,自然是無條件地支持老餘父子倆,你一句我一句,把那三位挨撞車的說得好像快要找地縫鑽進去了。

可能也沒想到自己部下的戰鬥力是如此之弱,劉生明局長帶著幾名110的警員分開人群,一揮手示意安靜,領導畢竟是領導,順著眾人喊賠錢的要求,他斬釘截鐵來了句:對,賠錢一定得賠,瞧把群眾的車撞成什麽樣子了,今天的事情我處理,一定讓老餘同誌滿意。其他人先散了啊,你們仨,先進店裏等著,不處理不準走。

把三個耷拉腦袋的警察打發進老餘的店裏,劉局又是一攬餘滿塘,格外親切地安撫:老餘啊,這事好處理,可這哄一堆人,咱就不說影響多壞了,多影響生意不是

哎對呀這三個倒黴貨,影響咱少賣多少錢呢。餘滿塘一下子接受了,好不心疼道。劉局趁勢嚷著:散了,老少爺們都散了啊,做生意的做生意,置年貨的置年貨,一點小誤會,別圍觀了來來,老餘,商量個賠錢方案。

以餘滿塘的眼力能看準秤星,可看不準對方肩上的星星和警銜,他看人家這麽客氣,跟著嚷著讓左鄰右舍的老夥計們先行散了。不過此時餘罪發現不對勁了,來的是個警督銜,起碼也是個處級領導。他心裏一驚,正想溜時,不料被懵然無知的老爹一把揪住道:跑什麽走,找他們算賬去。回頭又對那位和藹的老警察說道:我兒子,瞧,長得精神吧省警校上學的,今年就回來了,回來跟您是同事。

這可把劉局長說了個哭笑不得。餘罪一陣胃疼,自己就算真當了警察,怕是一輩子肩上也掛不上那幾顆星星,同事倒是同事,級別可就差老遠了。

劉局長和餘家父子進了店裏,店裏那三位便裝的小警察一字排開,耷拉著腦袋,不好意思麵對局裏領導。劉生明很不中意地瞅了眼,麵無表情地說道:把你們工作證給餘師傅亮亮。

三人掏著口袋,都把工作證亮到了餘滿塘的眼前,老餘正盤算著能訛多少錢呢,一看那警徽,喉嚨一噎,眼睛直凸,好不失望地側頭對餘罪道:兒啊,今兒咱家車被白撞了,賠錢估計沒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