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嫌疑人機靈了,回答得特別快。一句話像給隊員們注了一劑強心針一樣。

審訊直接停了,馬上進入誘捕階段。

十分鍾後,負責店裏運輸的嫌疑人姚向東風馳電掣趕來了。據窩點負責的通知,有個大客戶上門了,要三十輛車,這位發財心切的黑老板,進門就被銬了個結實。開審的時候出了個戲劇性的小插曲,居然又有人敲門來了,反扒隊員們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逮進來摁倒,卻發現摁了個衣衫襤褸的破爛王,開著三輪摩托車來的。他一直強調自己是收破爛的,可就是說不清車上為什麽拉了四輛半新不舊的電單車

半個小時後,乘著一輛轎車來此洽談業務的第一嫌疑人張和順,被反扒隊銬進了院子。但很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車是公車,區委的牌照。

魔高一丈

下午,差一刻十七時,勁鬆路刑偵二大隊。

到什麽程度了邵萬戈急匆匆奔回二隊,推開技偵室的門問道。

還在恢複,不過圖像失真厲害,恢複難度很大。解冰道。

加快速度,現在已經快十七時,我們一點進展也沒有。邵萬戈為難道。趙昂川插了句問著:邵隊,為什麽不直接把家裏傳喚來,賈政詢絕對有直接嫌疑,聽著他主動找支隊表態我就覺得有問題據我們了解,他那兒子,純粹一坑爹二代,從十幾歲就開始惹事,那事都是他爹擺平的,對了,他還有個叔叔叫賈原青,杏花區副區長。

嗬嗬,你第一天當警察呀沒證沒據,你拿什麽傳喚就憑個電話記錄邵萬戈回頭邊走邊說道,看趙昂川不服氣,又補充了句,二隊從來不怕事,可也不能主動惹事,一句話,沒有證據,不能傳喚,更不能抓人。要辦就是鐵案,不能有後患。

趙昂川哼了聲,解冰也給了個無奈的表情,這年頭對付這種嫌疑人,刑警從來都是慎之又慎,因為你不知道他能量有多大,不過從通話記錄看,能量大得很。

邵隊,有新情況

值班員在樓道裏喊,急促的腳步聲奔進來了,兜頭闖了進來,居然是李航,他喘著氣,邵萬戈問道:怎麽,你們發現什麽線索了

不是不是,我們剛回來沒有什麽發現。李航喘著道,好不容易接了一口氣,又說道,是反扒隊,他們找到線索了

什麽他們不是被督察追著嗎邵萬戈吃了一驚。

對,不過都是一群協警,哪那麽容易追完,他們跑到北營去了,端了一個電單車的銷贓窩點。李航道。

銷贓邵萬戈愣了,那是派出所的事。

您聽我說,值班剛接到的電話,我和他們通話了這個窩點涉嫌金額巨大,現場就有一百多輛電單車,經營者叫姚向東,不過後台是張和順這個張和順,是區委後勤上的司機,賈原青又是被劫嫌疑人的親叔叔李航語速飛快地道,邵萬戈還沒有從這麽複雜的關係中反應過來。解冰想通了,恍然大悟道:那是林小鳳批捕賈浩成之後,又發現了倉庫藏匿的贓物,對方生怕這事敗露,於是出此下策,劫車搶人一搶走賈浩成,視線轉移,地下生意就全部保住了。

對李航興奮地點頭道。

那就對了,我就說應該有動機嘛動機在這兒。解冰眼裏的糾結冰釋了,邵萬戈顧不上問了,直接擺頭:走

一行人,三輛車,幾乎是參案的所有警力,直奔北營而來。車子直駛到大門口都沒有發現異樣,不過被關琦山帶著眾刑警進樓裏後又是一番景象,邵萬戈一看樓上樓下的工作間,再看被銬著綁著的嫌疑人,他啞然失笑了,隨口開了個玩笑道:新鮮啊,什麽時候協警的戰鬥力這麽強了誰帶頭的

我林小鳳站出來了。

哪個是張和順邵萬戈問。

他就是。林小鳳指著一個神情萎靡的。

眾刑警一看,麵麵相覷了,腦袋上胡亂纏著繃帶,臉上還抹著漆,不用解釋,刑警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否則不會交代得這麽快。邵萬戈把林小鳳叫過一邊來問著:交代了嗎

交代了,他說昨天晚上接到倉庫保管員楊聲旺的電話,就通知了賈政詢,賈政詢讓他聯係的老驢。老驢叫馬鋼爐,北營這片的老流氓了,專門替人打架平事來掙錢後來怎麽商量的,他不知道,不過好像事情並不複雜了。林小鳳道。為了掏出這些真相,她第一次見識了餘罪堪稱大師級別的審訊手法,一個氣泵噴漆就把嫌疑人嚇了個半死。

那就不難了邵萬戈一聽邁出這麽一大步,笑著道,趙昂川解冰李航,正式傳喚賈政詢。

不用了,我們的人已經去抓了。林小鳳道,又結結實實給了邵萬戈一個驚訝,邵萬戈哭笑不得地問著:你們什麽也沒有就那麽抓人去

是啊,我們什麽也沒有,不照樣抓了這麽多蟊賊您覺得哪個是無辜的居光明不服氣地道了句。

好,有種衝這膽量,有資格進二隊了。邵萬戈很欣賞地道,居光明苦笑道:協警你們收嗎

邵萬戈一愣,眉頭一皺,這個話題他卻是不敢接了,隻是微微動容。那邊林小鳳繼續解釋著,這撥嫌疑人已經抓了十八位,從收貨到送貨,不止賣到一個地方了。初步審訊,這是一個集收贓改裝加工銷贓一條龍的窩點,牽涉的人可能更多,邵萬戈背著手踱步著,仔細地聽著。聽到最後他隱約感覺對方就像臨終托付一樣,不禁奇怪地問著:怎麽了看這樣你們得整個大案子,我得先恭喜你們了啊。

恭喜嗬嗬邵隊您看。林小鳳揚了揚頭,邵萬戈異樣地回頭向窗外看去時,看到幾輛警車正呼嘯而來,回頭不解地盯著林小鳳,不知道她什麽意思,林小鳳苦笑著道,督察來了,我們可能將被停職,停職倒無所謂,協警兄弟們就慘了,因為這事,飯碗都要丟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你,脫離指揮是警隊大忌,都像你們這樣,就沒什麽章法了。邵萬戈很穩重地說道,他看著樓下站著兩排協警,又補充道,不過我不得不承認,你們幹得漂亮,事情還有回旋餘地,你們要依法辦案,不要走得太遠。

謝謝,接下來看您按章法能不能解決吧。林小鳳異樣說了句,默然無聲地下樓了。

院子裏進來了一撥白盔武裝的督察,是這幫人主動聯係督察的。不過他們並沒有獲得諒解,一紙公文攤開了,督察在莊重地宣讀著督字號的決定。

聽到解除聘用合同,即時上繳警械的內容時,邵萬戈默默踱步離開了窗戶,不忍再聽

啊什麽把我哥帶走了嫂子,你別急,別哭,別哭,什麽時候的事你在哪兒,在110好好,我馬上回去,你千萬別急,我來處理

賈原青扣了電話,猝然得知這一消息時,他嚇蒙了,剛開始想辦法,後院就起火了,他思忖了半天,覺得還是得按原思路來。

一咬牙,他推門進了茶室,自己剛才已經坐在這兒談了有一會兒了。談話的對方是一位長臉禿頭,臉上幾處痦子的中老年男人,穿著唐裝花綢,顯得有點不倫不類,一笑,一嘴蛀牙,道了句:賈兄弟,您臉色怎麽這麽難看,又出事了

長話短說,讓你們去擺平事兒,你們給捅婁子,把警察給捅了事情到這程度了,我不埋怨你,也不為難你,可總歸得解決,否則三查五查,得查到我哥身上馬鋼爐,凶手是個什麽人我不管,不管是被警察抓到還是他自己自首我也不管,但必須解決,而且不能牽連到我哥身上,就這麽個事,開價吧。賈原青道,口氣很大。

對麵的馬鋼爐把玩著茶碗,撇著嘴,思忖著,又看了看賈原青,他們的關係是建立在長期的互惠互利中。他斟酌著多大的數字才不至於把賈副區長噎住,而且能把事情辦了,同時還要顧忌以後的合作。凶手好解決,就那幫腦袋別在褲腰上的山炮,給上十萬八萬,他們什麽罪名都敢往身上攬。

四十萬。一次性解決,讓那人自個兒去坐牢吧。馬鋼爐道,伸著大手,四根指頭,每根十萬。

成交要是出了岔子,我保證你以後一毛錢也掙不上。賈原青咬著牙,忍著肉疼,拿起了外套,撂了句,匆匆而去。

茶室裏那位,哧笑著,抿著茶,看了看表,斟酌著這事該怎麽辦。不過不管怎麽辦,他好像一點都不著急,他在想這事自己能不能摘個幹淨,不過徹底摘個幹淨估計是不可能的。

不過無所謂,沒證沒據的誰能怎麽樣就像賈家兄弟這一對壞種,人家不照樣好好的

他叫著茶妹掩上了門,一個人獨自思忖了良久

怒至癲狂

賈政詢是在離開建設路工行時被攔下車的,餘罪隻帶了兩個人,洋薑和郭健。反扒隊苦逼兄弟們經常一塊喝酒,幾個人處得不錯,因為二冬被捅的事,都是挾憤而來,駕著破麵包車在斜刺裏頂在了賈政詢的車上。三個人如狼如虎地飛奔而出,把駕駛座上的賈政詢拖將出來,反銬住,拎著就往車上帶。

這行徑與綁匪何其相似那地主婆般的胖娘們兒也瘋了,從副駕上奔下來,一個趔趄丟了一隻鞋,再一個趔趄就撲上去死死拽著自己老公了,殺豬般地哭號著:放開人,放開人你們這些天殺的救命啊搶劫啦

這河東獅吼之下,那嫌疑人開始掙紮,洋薑和郭健幾乎抓不住人了,圍觀的群眾不少,紛紛圍上來了。餘罪見情勢要亂,高亮著警證,怒目圓睜大吼著:執行公務,無關人員讓開這是個殺人嫌犯

喲,群眾一聽,都往後退。那胖婆娘可不管了,抱著老公的腿就是不放,那二百來斤的體重,洋薑和郭健還真拖不動。餘罪從腰上扯下銬子,把這胖娘子的手銬了一隻,那娘們兒掰著他胳膊就咬,虧是這段時間練得眼疾手快,一放銬子,那娘們兒嘎嘣直接咬到銬子上了。趁這個機會,洋薑和郭健把人拖到了車上。

餘罪正要走,冷不丁,腿又被抱住了,接著一陣巨痛襲來,他低頭卻發現賈政詢家這悍婆娘瘋了,正抱著他腿咬。他也急了,抓不走人,拖的時間越長,抓到人的可能性就越渺茫,一時間也是惡從膽邊起,朝著這胖娘們重重地扇了一耳光,趁著她捂臉的一刹那,銬上了她的雙手,吼著讓洋薑和郭健走人。那倆人關上車門,轟著油門,在人群中慢慢闖開了一條路,呼嘯而去。

餘罪成了眾矢之的了,就即便再有公務,這惡跡怕早被攝到無數路人的手機裏了,偏偏那胖娘們兒兩眼淚不比渾身贅肉少,哭號著:冤枉啊這幫天殺的警察呀把我老公給抓走啦

胖娘們兒心疼老公和兒子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衣冠不整頭發散開。不一會兒警車飛馳而來,直接看傻眼了。

快快,帶走,影響太壞。民警上前攙人,此時才發現女人被銬著,忙問誰銬的。

那個小個子,早不見人影了。偏偏那胖婦人此時見警察又犯病了,死活不起來,攙的民警也被她摁住咬了一口。哎喲,可把圍觀觀眾樂壞了。

又來了兩輛警車,才把這位說個不停的婦人帶走。

就在胖婦人大喊的時候,餘罪趁亂退進了人群裏,本來準備跑的,可跑了不遠,總覺得心裏像放進了什麽東西一樣,堵得慌。於是他又折回來了,看著嫌疑人他媽在街上耍賴撒潑,他知道心裏堵在什麽地方。

一個有罪的人,總會牽涉很多無辜的人,這再差也是個當媽的,連失兒子丈夫,又是這麽激烈的抓捕,怕是要被逼瘋了。他幾次想奔上去,把人解開,可他不敢,他狠狠地咬著自己的拳頭,最終也沒有下了決心。眼巴巴地看著她又被110的警察帶走。

於是他的心裏,也覺得越來越堵了。

二隊在勁鬆路,離抓到賈政詢的地方夠遠,餘罪是慢跑回去的,他不想坐車,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該幹什麽。他一直抱著一個目標在拚命地往下走,一下子卻發現好像自己這個目標也是錯的,那股子迷茫襲來,讓他幾乎失去了方向感。那個胖婦人呼天喊地的影子,老像魔怔一樣閃在他的眼前。

他從來沒有過什麽遠大理想,否則就不會安居在反扒隊不思進取了,哪怕就平時的分內工作,他都是得過且過。可這一次,他覺得自己是拚命地做著應該做的事時,又突然發現,離曾經的自己,已經不知道走了多遠了。

我是怎麽了我是怎麽了

餘罪在奔跑著,在捫心自問著,仿佛是一陣傷痛襲來,讓他全身戰栗。當年在監獄的時候,如果有把槍,他根本不介意把槍口對準施虐的警察。而現在,他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居然變成了曾經讓自己恨之入骨的對象,那種一臉漠然沒有絲毫同情根本沒有點人味的人。他不止一次看看自己的手,很難相信,他居然朝一個女人重重地扇了一耳光。

他想不清楚,跑得氣喘籲籲,奔到勁鬆路二隊的時候,腳步慢了下來,洋薑和郭健上來了,一個二十多歲,一個三十出頭,兩人如果不穿製服,也和街上的普通人無甚區別。不過此時,兩人都耷拉著腦袋,洋薑把車鑰匙一甩,扔給了餘罪,就那麽黯然地看著他道:人交給二隊了,正在審訊。

那就好。哎,你們餘罪看兩人把鑰匙都交了,心裏開始下沉了。

回家,明兒看哪兒招人,找個活兒幹去。郭健有氣無力地道。

我也回家,我好好歇兩天,我都不知道該幹什麽活兒去。洋薑懊喪道。

還有機會,案子拿下來,還有機會,你們餘罪挽留著,不過他覺得自己的話實在沒有什麽分量。洋薑道:算了吧,北營那邊督察當眾宣布了,在職協警一律清退。對了,順便把我證件交了,省得人家當麵找我難看,我就不回隊裏了。

我的已經交了。郭健道,自嘲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