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睡覺啊,就算開會發媳婦,我也不回去。鼠標賭咒發誓道,疲累到極點了。李二冬也喪氣道:我說餘兒,忙個毛呀,嫌疑人都抓住了。

沒用,真正的罪魁禍首,不會直接和這種辦事的小角色打交道,即便這個嫌疑人想全盤交代,他也未必知道失物的下落,抓這樣的人,隻能聊勝於無而已。餘罪道,這種事其實都知道,很多偵破就是亡羊補牢,很多牢也補不住,隻是向上有個交代而已。

管他呢,你回去開會,我們倆睡會兒。李二冬道。

不回了,一起在車上睡。餘罪道,這話聽得兩人心放肚子裏了,不過餘罪又加了句,稍睡會兒,一會兒開始查查名單上嫌疑人的下落。對了,我得去請教一下馬老你開車,家龍。

哎喲,一聽餘罪還要繼續,鼠標痛不欲生了,李二冬氣急敗壞了,兩人扔下碗,上了車,賭咒發誓,爺不伺候了,罵著罵著就呼呼倒頭大睡了。餘罪安置了駱家龍一番,跟著也上了車,在座位上剛看了要查的嫌疑人名單幾眼,還沒記得住,人就迷糊了

賊的江湖

車緩緩駛進南城路南苑小區,這個地段稍偏點的小區顯得不那麽擁擠,綠地麵積尚可,是個典型的養老好去處。早上的光景,能在這裏看到成群結隊的大爺大媽晨練,一個個興高采烈的,甚至有很多成雙結對。不得不承認,這個時代也隻有他們這個年齡,才有時間和精力來卿卿我我,而不必有什麽壓力。

車在花池邊上停下了,餘罪看了後座一眼,鼠標和李二冬還在睡著,哥倆著實辛苦了,本想來反扒隊混日子,可不料混得比誰都辛苦。他輕手輕腳關了車門,下了車。拿著一夜搜羅到的名單,不少已經摘要出來了,在開始之前,他覺得很有必要來請教一下業內人士,畢竟馬秋林在上個世紀就是赫赫有名的反扒英雄,因為抓賊受過數次傷,幹這一行,幾十年的經驗可比什麽教科書都要珍貴。

對,經驗,其實扒竊與反扒有共通之處,經驗有時候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曾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賊和警察的延續方式也雷同,都是老手新手傳幫帶,一代帶一代。

馬老。馬秋林剛剛晨練歸來,慢跑,額頭已經見汗,餘罪快步迎上去了。看到餘罪時,馬秋林憐惜道:又是一夜沒睡吧年輕人火力旺啊,不過別太拚命了,否則到我這麽老了,又是一身毛病。

我看您身體挺好的啊。餘罪讚了一句。

這兒不行了,老失眠。馬秋林道,指指自己的花白頭發,伸手接過餘罪遞的東西,邊瀏覽邊道:想當年我可比你勁大,幾天幾夜不休不眠都沒事。我當時的理想就是蕩清一切醜惡,直到天下無賊。

老頭談興頗好,餘罪笑著問:那您實現理想了嗎

明顯是調侃,馬秋林搖搖頭帶著懊喪的表情道:我抓賊抓了三十年,後來有一天我突然發現,我越來越老了,而賊並沒有越來越少嗬嗬,你說多打擊人啊,有些被我抓過的蟊賊,後來都成賊頭賊王了,我還是個派出所的小所長,哈哈。

一種有意義有價值的生活,可不是以職務來評判的。餘罪笑著道。

可惜啊,體會這種意義並不輕鬆,而認可這種價值,並不多見。馬秋林笑道。他掃過名單之後,直接遞給餘罪道,去幹吧,你的起點比我的高多了,我當年是兩眼一抹黑的摸索,而你找的人,說明你對這一行了解已經很深了。

是嗎不覺得呀。餘罪道,確實有點納悶,沒發現自己成長這麽快呀。

謙虛了啊,你的事許處給透露過一些,能站著從裏麵走出來的人都不簡單,不管他是警是匪。馬秋林笑著道,眼睛裏有股異樣的東西。餘罪笑了笑,沒解釋。老頭指著名單就事論事了:這幾個人很有代表性,杜笛,當年人稱四隻手,這家夥的雙手比鑷子還厲害,最出名的一件事是他和身邊的同行打賭,從一輛公交車上,一站路連扒七個錢包沒有被人發現;張大卡,這人叫順毛,市裏老點的警察應該對他有印象,八十年代後期他風光一時啊,組織了一個南下支隊,專門到南方城市扒竊,那是工資還是幾十塊錢的時候,他就開了輛皇冠回來了,後來嚴打被判了個無期,應該出來了呂長樹,綽號老木,技術一般,比較擅長團夥作案,當年是專幹集市買賣,哪兒有集市,他們一撥人就從街頭掃到街尾,幹一票就能好過半年,當時好多派出所的警察見著他們就頭疼,抓,抓不完,打,打不掉,掃清他們的時候還是武警出麵,當時他們的團夥已經發展到近二百人了李力,這也是奇人,人稱一指,我審過他,這個人天賦異稟,食指指節多一節,手指特別長,雙手十指,有八根幾乎已經沒有指紋了,他偷東西從來沒有栽過,栽在銷贓上了,最後一次應該判了七八年,之後就消失了範大偉,這個人叫臭蛋,後來染上毒癮了,也不知道下落

大致羅列著這些極品的人渣,馬秋林突然間發現,餘罪聽得津津有味,渾然不像有些初涉警中的年輕人那麽白癡,當然,也不像某些正直人士那麽不屑,反倒是一種躍躍欲試的表情。馬秋林說了半晌突然想起這也是獵扒風頭正勁的人物,他轉移話題問著:這些人雖說都是賊,可賊和賊不同,你也搞了幾個月了,這個案子碰到的賊,你有什麽想法

我想她應該是有機會接觸這個層麵,否則這類技巧可不是誰都能學會的,不至於單單就是自學成才吧所以我覺得,她的根應該還在這裏,隻是被時間淹沒了而已馬老,我想請教個問題,您接觸過或者聽說過這種手法嗎比如,你戴個著項鏈,我就麵對麵,或者站在你的側麵,用其他吸引你的注意力,然後,偷走餘罪做著示範,這是他親眼所見的,而當時隻是判斷他偷到了東西,卻沒有發現對方是怎麽動的手。

嗯馬秋林拍拍腦袋,思索著,一會兒又用手指點點額頭,像在苦思冥想著,不確定地道,應該有,但我沒有親眼見過,這些賊技藝高超的人不少,有些手法,不是我們這個層麵能接觸到的。

那技術最高的是誰。餘罪問。

不就在你的名單上嗎馬秋林道。餘罪拿起了名單,馬秋林指了指一個叫黃解放的名字,道了句:諢號叫黃三,三隻手的三,我從警之前他就是賊王了,八十年代最早一次嚴打讓他趕上了,當時說起來慚愧,其實沒什麽證據,就是他有巨額財產說不清來曆,而且根據走黑路的人物交代,直接把他定罪了,判了十五年這個賊王,現在都被同行稱為三爺。

財產來源不明根據傳說定罪餘罪愣著道。沒想到傳說的三爺居然真有其人。當初自己獵扒時不經意間從某個蟊賊嘴裏聽說過,後來他也經常搬著這個名頭嚇唬人,包括腫瘤醫院那次。

不稀罕,那年代,槍斃嫌疑人都得有指標,完不成是不行的。馬秋林道。餘罪笑了笑,沒往下問,指著名字道:我說呢,這個卷宗上根本沒有反映出具體的案情,交代的案子也前後矛盾。

沒辦法,那個年代就那樣黃解放之後,才有這些人的風光時代,後起之秀杜笛之所以稱四隻手,就是覺得自己比黃解放要強,多一隻手,嗬嗬,這些人,不知道爭這些虛名有什麽用,而且還是賊名傳說當時的火並很凶啊,當年黃三的弟子都在臂膀上刺四個大字,叫盜亦有道,之後杜笛對有這種刺青的人下狠手,不是挑手筋就是剁手指,對賊而言,這基本就斷了他再在這一行混的本錢後來又傳說,黃三入獄也是當時杜笛搗的鬼,他教唆別人檢舉揭發出來的,所以黃三這窩,是散得最早的,不過杜笛坐上賊王的座位也沒幾年不管盜中有什麽道,畢竟是盜,和主流總是格格不入的,在哪一個時代也不會是正道。

我知道。餘罪點點頭,仔細地疊好了紙張,裝了起來。馬秋林也是眼不眨地看著他的雙手,手指修長,折紙的動作看上去很輕盈。

不經意間,老頭的手驀地從口袋裏抽出來了,拇指一彈,一枚銀亮的東西直奔餘罪的麵門。餘罪像下意識像有防備一般,伸手一夾,夾住了飛來的東西,看清了,是一枚硬幣,不過他異樣地看著馬秋林,可不知道所為何來。

馬秋林很善意地笑著,慢慢地從餘罪的手指間取走了硬幣,那硬幣在他的指縫間翻著個,像被無形的魔力控製著方向一般,從小指攀上拇指,又從拇指滾落回小指,驀地又被一彈,叮聲輕響,硬幣飛起來了。凝視間,馬秋林像在考校他的水平,餘罪伸出手來,看也沒看,那硬幣重重地落在他的手心,是一枚銀色的花紋已經磨得幾乎看不清的硬幣。餘罪翻著手,那硬幣也像有了生命一般,在指縫間來回翻著個,然後隻見他用力一彈,硬幣在手心飛速地旋轉著。

這是獄中短毛教給他的技藝,無聊的時候用來玩而已。可不料此時才發現其中的玄妙很深,下意識地操控硬幣久了,手指的靈活性會大大提高,不為別的,那可是當一名賊的基本功。

馬秋林笑著道:盜亦有道我不明白,不過我覺得緝盜更應有道,我真沒什麽可教你的了。硬幣送給你了,這是當年一名老賊的東西,傳說他考校弟子時就是這種手法,隨時隨地可能彈出去,能夾到萬無一失才能出師。

那我算出師了餘罪笑著問。

你無所謂出師,已經無師自通了有時間來找我聊聊啊,我快退休了,我現在真有一種恐懼感,退休後這漫漫日子可怎麽打發嗬嗬。馬秋林道,汗落了,他準備回家了。餘罪卻是異樣地問著:馬老,那您不參案了

我抓三十年了,不在乎多一樁少一樁了就到了共產主義社會,也消滅不了不勞而獲和多吃多占啊,留給你抓了。老頭笑著,拍了拍餘罪的肩膀,慢悠悠地回家了,進單元門時,他笑了笑,招了招手,餘罪也笑了笑,有一種怪怪的感覺。

是啊,好不容易有幾個知音,不是賊就是抓賊的,真讓餘罪懷疑自己是不是真像駱家龍詛咒的那樣,上輩子當過賊。

他懷著這種異樣的感覺回頭走著,不過心裏還是被馬老所說的那些江湖軼事占著滿滿當當,畢竟年輕,畢竟熱血,他摸摸臉,畢竟還有一股子不服氣。

走沒多遠,餘罪撥著電話問著:駱駝,查到幾個人的下落了啊,已經有去世的了死的先不說,活著的,在本市的磨嘰死你呀快點啊,我一會兒就到你單位門口了我指揮不了你新鮮了,一個電話,連你們領導都屁顛屁顛跟著,信不信,不信試試

電話裏開著玩笑,少了老駱這位幹細活的還真不行,淹沒在人海中的這些遺老,餘罪真懷疑能不能挖出幾個來,可想知道他們的秘密,恐怕還必須找到他的。

對,一定找得到,他憶起了監獄裏那幫子人渣兄弟,那些人給他的最清晰的感覺就是生命力極其頑強,絕對能找到。

自己信心百倍地上車,剛發動車,喲,後頭還在響著呼嚕聲。餘罪推了推,兩人迷迷糊糊都不醒,看來正常辦法不成。餘罪眼珠一翻,換了個方式,對著兩人大嚷著:發補助啦,誰還沒領

我我我李二冬一下子睜開眼了,猛地發現真相,然後嘟囔著罵了餘罪一句:正愁沒錢了,別拿這個開玩笑。餘罪安慰著做夢領工資的二冬兄弟:清醒一會兒,抓到賊,換獎金去。那邊鼠標還沒醒,李二冬知道他的軟肋,附耳喊著:鼠標,細妹子懷上了。

啊鼠標給嚇醒了,睡得迷迷糊糊,猛地一吸涼氣,隨後呸了李二冬一口。

餘罪遞了礦泉水給兩人,鼠標卻是咧咧嘴,臉色潮紅,像是做了什麽春夢,他說:哎喲,我剛才做了個噩夢,夢見有人正和我幹那惡心的事一下子被嚇醒了

那怎麽能叫噩夢,是春夢吧豈不是正中你下懷餘罪笑著問。

問題是,和我幹那事的是個男的我夢見他一直咬我鼠標說得好不委屈,手摸到胸口時,猛地發現胸口濕濕的一片,突然間省悟了,他不悅地看著李二冬,心想肯定是這王八蛋趴在他胸口睡,讓他做噩夢了。一刹那鼠標怒從心頭起,前後掐著李二冬脖子罵著:我靠,原來在夢中咬我咪咪的居然是你我掐死你

呀,標哥,輕點輕點,我就磨磨牙,沒咬你那麽重吧。李二冬哀求著,兩人撕扯在一起了

餘罪哈哈笑著,駕著車。誰說工作是枯燥的,現在就既有趣,又快樂。

一世歧途

車停在了小店路派出所不遠處,駱家龍和餘罪跳下車,迎麵上來一位警員,相互介紹下,是派出所的片警,吳帥平,和幾人年齡相仿,他是接到所長安排,來協助這撥辦案人員的。看看除了駱家龍,餘罪鼠標李二冬都是便衣,一般情況下,碰到刑警都這個樣子,什麽時候眼睛都是迷瞪的,沒睡醒。可一睜眼,都是血紅血紅的。

來的幾個人,差不多都是這號德性了。

就這人。駱家龍把檔案遞過來,吳帥平一看,很隨意地道:往前走,過了小店路,三化居民區那一片,這個時間人應該在。

是杜笛,曾經在江湖叱吒一方的四隻手,居然在片警嘴裏這麽隨便,讓餘罪稍稍愣了下,駱家龍異樣地問著:沒搞錯吧這可是個刑滿釋放人員,曾經因為盜竊和黑社會組織案被判了無期徒刑。

既然你也知道是名人,怎麽可能搞錯,這片好多人都認識他。吳帥平介紹道。

那他出來犯事了沒有餘罪問。

犯事犯事倒沒有,找事倒是不少。一直在告狀呢。吳帥平道。

告狀怎麽,錯判他了駱家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