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未見過女兒, 程盡山其實對程昭昭也是想念的緊,但是想起來時夫人對自己的教訓,不由又繃緊了臉色。

"昭昭, 祖父養病,你剛回來, 一身寒塵, 怎好與祖父如此近坐?"

程昭昭知道母親遲早會向自己發難,但是父親多溺愛自己,父親不一定。

可惜萬萬沒想到,父親如今對她也是這般態度, 看來她今日是難逃一劫了。

不過父親說的有道理,如今外頭已是十一月的天,天氣嚴寒,來的路上還飄了些雪,她身上寒氣重, 的確不該挨祖父太近。

她乖乖地又將膝蓋挪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與父親麵對而坐。

畢竟上頭還有自己的父親在,程盡山不好太教訓女兒, 在屋中對父親的病情關切了會兒, 就提溜著程昭昭離開了。

程昭昭給山月使了個眼色,一路悶頭跟著父親走,走到一半才發現不對勁, 這似乎, 好像,是往祠堂的方向去?

她如臨大敵, 抓住自家父親的衣袖:"父親……"

"你還知道叫我父親!"程盡山一甩衣袖, "當真是家中太縱容你了, 安排的親事一言不合就敢跑,自小教你的名門淑女聖賢道理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程昭昭自知理虧,被教訓也隻敢低著腦袋不回話,程盡山左右看看:"你那個婢女呢?膽大包天敢陪著你一起離家出走,真當程家是沒有家法了嗎?"

"不用想也知道,婢女定是還躲在父親院中呢。"

蘇苒之終於應付完客人,也施施然趕到了祠堂。

入夜的上京又下起了雪,一家三口都站在明亮的祠堂裏,程昭昭小心翼翼地看看她身後,蘇苒之冷聲道:"別看了,你幾個哥哥今夜都不會來救你。"

被發現了小心思,程昭昭隻得默默嚅囁道:"我隻是想念哥哥們……"

"想念哥哥們,也想念祖父,怎麽就是不見你想念想念你父親母親呢?"蘇苒之點著她的腦袋,"和銜青兩個人加起來都沒有一個心眼子,居然還敢帶著婢女就往外跑,我看你是活夠了。"

這程昭昭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替表弟解釋一下的。

"銜青挺好的,一路很是照顧我,我多虧了他,才能平安到姑蘇呢。"

"多虧了他,你才敢起了去姑蘇的心思!"

蘇苒之已經將她看的透透的:"你自己說說如今怎麽辦?京中關於你的消息早已不脛而走,如今你與付暄倒是一並回來了,那該如何?"

"我去姑蘇是同表弟一道念書去的,與付清台何幹?"程昭昭悄瞥了眼自家母親的神色,"我有蒼南山書院院長親手寫的升堂筆錄為證,母親若是不信,我這便拿來與母親看看。"

"當真?是何升堂?"

蘇苒之尚未說話,程盡山倒是先好奇了。

蘇苒之瞪了眼他沒出息的樣子,麵子雖不動聲色,但心底裏也是想知道答案的。

程昭昭滿足他們,主要自己也是麵上有光,洋洋得意道:"是從蒼南山書院的懸知堂升到了明暉堂!"

"懸知堂到明暉堂?"

程盡山顯然沒怎麽聽懂。

程昭昭便將蒼南山書院的學生安排解釋了一通。

"也就是說,咱們家昭昭在書院幾個月,不僅是沒有玩物喪誌,還當真好好念書,升了一級?"

"是!"程昭昭瘋狂點頭,看得出父親已經因為這件事對自己慢慢倒戈了。

她又去期待母親的臉色。

蘇苒之臉色也有所緩和,但是還是蹙著眉頭道:"這試當真是你自己考的?"

"那是自然!"

"那書也是你自己念的?"

"那也是自然!"

程昭昭說的信誓旦旦,麵對蘇苒之質問的神色,頓了片刻,老實交代:"銜青和付暄,還有沈家二哥哥,都教了我不少……"

"付暄同沈願?"蘇苒之道,"你上了趟山,同他們關係倒是還行?"

"本就還行。"程昭昭昂首挺胸,"隻不過如今更親切了些。"

"同付暄更親切了些?"

蘇苒之總是如此這般了解自己的女兒,一個眼神、一句話便足夠叫她啞口無言。

程盡山聽出了點端倪:"夫人此言何意?我們昭昭同付暄不是……?"

派去姑蘇的護衛雖然是程盡山的人,但是事關程昭昭一個閨閣姑娘家,故而一切事宜都是直接上報給夫人蘇苒之,程盡山到至今還隻是以為,自家閨女對付清台,避之不及。

"自己聽你的好女兒解釋吧。"

蘇苒之抬抬下巴,示意程昭昭開口說話。

程昭昭能言善辯一張巧嘴,這下倒是頗有些說不上來話了,心虛地盯著地麵,小臉被滿堂的燭火映得通紅。

蘇苒之等了會兒,見她扭扭捏捏,便又冷笑:"不願說便不說,反正英國公府適才已經遞了拜帖來,說明日來看望老侯爺,人,明日我們便能自己見到了。"

"當真明日便來?"

她腦袋一下便抬了起來。

蘇苒之氣不打一出來,看著這對父女一個賽一個不值錢的樣子,恨鐵不成鋼。

"我看明日他不來,你就想自己收拾嫁妝住進英國公府去了!"

"我,我哪有……"

"行了,即便是考進了明暉堂,也不許驕傲自得,這本就是你該做的,不然你叫你自己的臉麵往哪擱,叫程家的臉麵往哪擱?今夜就給我好好在祠堂跪著,跪到想清楚了為止,不給你點教訓,下次這樣的事你屢教不改!"

程昭昭聽到跪一夜,腿便軟了:"父親……"

程盡山臉上為難,盡力想為女兒爭取一些:"一夜未免太長了些,如今又值冬日,地磚冰涼,即便是隔著蒲團也難以忍受啊!照你說的,明日英國公府的人就要來了,到時候昭昭膝蓋不好行走,也不好見人呐。"

豈料蘇苒之道:"見什麽見,我們家女兒有錯,他們家兒子就沒有錯麽?英國公府既遞了拜帖說是來看望老侯爺的,那就是來看望老侯爺的,我們家女兒,是他們想見就能見的嗎?"

程盡山恍然大悟:"對,還是夫人說的對!此事他們家兒子也有錯,可不能他們一來我們就直接給他們臉了,那豈不是顯得我程家的女兒十分恨嫁?”

對什麽對!對了她就得跪著啊!

程昭昭渾身猛然一抖:“爹!”

程盡山雖然疼女兒,但也是個怕老婆的,在夫人和女兒之間來來回回,終是眼一閉心一橫道:“昭昭你今夜還是跪著吧,你娘親說的不錯,姑娘家家,就得立點規矩才行!"

程昭昭跌坐在蒲團上,一瞬放聲大哭。

寂靜的冬日,剛回家的程家五姑娘,就這樣當真被爹娘罰跪在了祠堂,整整一夜,叫人天不應,叫地地不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