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清台拎起自己的衣袖,將她的腳裹在其中,一下一下,輕柔地擦去濕潤的觸感。

寡淡的神情看起來是那麽漫不經心。

可是程昭昭能感受他的用心。

哪有人給朋友擦腳,一個腳趾一個腳趾細細擦過去的。

她不大自在,粉嫩的腳趾難堪地動了動。

若說方才撲進付清台懷裏,是情急之下驚慌失措,那現下清醒著,任憑他抱著自己的腳是怎麽回事?

姑娘家的腳,是隻能給夫君看的。

她漸漸蜷縮起腳趾,將擦的差不多的腳抬到了竹榻上。

“多謝付大哥。”

她輕輕嘟噥,聽得山月踩著雨水而來的聲音。

“小姐。”山月抱著一身幹淨的衣裳,躊躇在門口,似乎對還半蹲在地上的英國公世子有些不解。

付清台恍若無事地起身,自覺走去了外頭簷下。

老舊吱呀的關門聲,終於叫程昭昭一直懸在半空的心定了下來。

她快速地換好衣裳鞋襪,理好發髻,走到門邊上,敲了兩下。

也不對,明明是她在屋內,她敲什麽門?

她徑自打開門,看見付清台背對著她靜立在簷下,原本純白的衣裳被她沾上了許多汙泥,卻也沒有擋住他君子如竹,不彎不折的氣質。

不近不遠地瞧著,竟有幾分孤單和落寞。

她上前幾步,福了一福:“今日是我失態了,多謝付大哥及時出手相救,他日回到上京,必定好好相謝。”

“怎麽謝?”

“昂?”

程昭昭沒想他會突然回身,問這個問題,腦子遲鈍了幾息,想的居然是話本子裏最常出現的四個字——

以身相許。

不不不,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她怔愣的時候,付清台已經替她想好了答案。

“也不用回到上京,眼下便有個機會,過幾日我要替師長下山去采買,你來幫我提東西吧。”

“下山?”

程昭昭的小耳朵敏銳地聽到自己十分感興趣的字眼,當即來了精神。

“付大哥你要帶我下山?”

付清台不鹹不淡地糾正她:“是你要來幫我提東西。”

“好,提東西便提東西!”

她已然完全忘記了適才的尷尬,滿心滿眼都隻剩“下山”這兩個字。

“不知付大哥所說的過幾日是何日?我好早些同師長寫明告假緣由,準備準備。”

下個山而已,付清台不解:“準備什麽?”

“準備衣裳同首飾呀。”程昭昭緊緊壓住心下的雀躍,不敢表露太過。

“付大哥你不記得了?今日是七月初三,馬上就是七月初七,乞巧節,姑蘇城裏必定熱鬧!”

可是那滿懷的興奮又怎麽能壓得住呢。

付清台望著她星星泛濫的雙眸,輕微應了一聲。

“七夕集市多,那便七夕去吧。”

“好!”

七夕的集市給了程昭昭莫大的欣喜,她一路回到屋中,嘴角都是上揚的。

“山月。”

她撲到細軟的錦被上,深吸了口氣,“你先前說,付世子都有哪些好來著?”

山月首當其衝便道:“會下廚!”

而後又道:“還會照顧人,小姐你看,咱們這回可是要多謝付世子了呢。”

“是要謝謝他。”

她褪去鞋襪,抵著腳跟在榻上,翹起自己彎彎的腳趾,想起付清台俯身為自己擦拭的模樣。

自有記憶以來,除了爹爹,似乎便再沒男子見過她的腳,便是哥哥們也是絕對沒有的。

可付清台卻那般自然地捧起了她的腳。

是還在把她當他的妻子嗎?

可他們明明沒有關係了的。

她猶猶豫豫地想著,忽然醒悟:“對了,付清台如何會知曉我在後山看瓜田的?”

咚咚——

門外的兩聲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江嫵端著食盒,等在外頭:“昭昭,你回來了嗎?”

“回來了!”程昭昭趕忙穿好鞋襪,喊山月去開門。

“昭昭,適才下雨,可把我擔心壞了,我本想去後山看看你,結果碰到山月回來拿衣裳,言你已經安然無恙,真是謝天謝地,佛祖庇佑。”

她將食盒放在桌上,端出一盤盤已經涼透的菜肴。

“飯菜都不怎麽好吃了,要不我還是去熱熱再給你送來吧?”

“不必了,這些叫山月去就好。”

程昭昭看著幾道擺在桌子上的菜肴,微凍的油水表麵泛著一層晶瑩的光,興致缺缺,卻還是頗給麵子地喊山月去加熱。

雖然加熱了她也不會吃就是了。

“阿嫵,以後你不用做這些的,我都說過了午飯不想吃便是不想吃,餓一頓也不會怎麽樣的。”

“那怎麽可以?你這麽嬌弱,把你餓壞了,我心疼還來不及呢。”

江嫵拍了拍她的肩膀,嘴角噙了笑。

“昭昭,聽聞你去後山看瓜田了?”

剛回到山上的陳溫也摸到了程昭昭的屋子,見大門敞著,便自顧自走了進來。

“可真有你的,敢在邢夫子的課上公然稱自己夢遊周公,他胡子估計都氣歪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你,你怎也知曉此事了?”程昭昭捂著臉,“你們山間,難道就沒有秘密的麽?”

“整個學堂的人都瞧見了,還能有何秘密可言?”

陳溫見她臉頰緋紅,上前摸了摸她的額頭。

“居然沒事,我還以為你在後山看瓜遇上雷雨,又要嬌滴滴的生一場大病呢。”

“我這不是恰好碰上了……”

付清台的名字已經到了嘴邊,又被程昭昭不著痕跡地咽了下去。

“我這不是恰好找到了避雨的竹屋,躲過了一陣嘛。”

她趴在桌子上,絕望道:“怎麽辦呐,何若,阿嫵,我這麽丟人的事跡,如若被傳的全學院都是,那豈不是再無顏見人了?”

“都是同窗,知道便知道了,也沒有什麽的。”江嫵寬慰她,“過幾日七夕,我正要下山回家一趟,可要替你帶什麽東西麽?”

“不必了。”她甩著小腦袋,發髻上的短穗流蘇輕晃,“七夕我也要下山。”

“你也要下山?”

江嫵詫異。

“莫不是會情郎?”

“哪裏呀!”本就緋紅的臉頰又染了幾分酡顏,活生生同吃醉酒了一般。

程昭昭嬌嗔道:“是,是替付師兄搬下山采買的東西。”

江嫵淡笑,心裏同明鏡似的:“付師兄要人搬東西,怎不找那些身強體壯的男郎,偏找你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女子?”

“那是我欠了他人情!”

“哎呀,替付師兄搬東西,阿嫵你也能想多,真是的。”

陳溫大咧咧道:“眾所周知,咱們蒼南山上有兩位極不近女色的人物,一位是長期借住在我們後山的清虛小長老,吃齋念佛,無欲無求,另一位,便是付師兄!”

說完,她的神色又變了變,露出了擋也擋不住的姐妹茶話之魂,刻意壓低了聲道:

“聽聞付師兄剛到蒼南山的時候,因為樣貌實在太過出眾,惹得書院中為數不多的女弟子,幾乎都對他許了芳心。”

“可惜那時候付師兄才十二三,尚不通情理,生就一張冰塊臉,許多姑娘都被這股氣勢拒之門外,唯一堅持下來的那個,一路跟著付師兄從明暉堂到凝輝堂,在兩人都過了十五的生辰之後,便鼓起勇氣,再度向付師兄表明了心跡……”

程昭昭聽得緊張:“然後呢?”

“然後,付師兄自是沒有搭理那位姑娘,聽聞那姑娘去是笑著去的,結果是哭著跑走的。”

陳溫抖了抖身子,仿佛自己已經感受到了那股不近人情的寒涼。

“所以付師兄叫你下山同他采辦東西,那便真的是采辦東西,昭昭你萬不能想多,不然到頭來,傷心的可是自己!”

“雖然你這份姿色,已經是我平生見過最明豔無二的了。”陳溫惋惜,“奈何你碰上的是付清台,哎。”

程昭昭聽她說的,也沒由來抖了抖身子。

所以什麽突如其來的親近,什麽溫柔體貼的照顧,都隻不過是假象。

他指不定隻是把她當朋友家的妹妹,順便又是上一世的妻子,好生照顧罷了,男女之情,怕是半分都沒有的。

好險,差點便要想多了。

程昭昭拍拍自己胸脯,送走陳溫和江嫵後,不禁又撲到榻上怨天尤人。

果然世間是沒有十全十美的事的,同付清台的婚事能叫她擁有這個渾身上下都尋不出一絲缺點的男人,卻也會叫她失去夫君熾熱的愛。

她何時才能遇到話本中那樣生如謫仙一心一意的郎君呢?

被邢夫子罰去後山的事傳的太廣,程昭昭這幾日是無顏再去飯堂用飯了。

同學們陸陸續續都離開了學堂,她獨自趴在桌子上,百無賴聊地翻著書頁。

看不大進去。

正想著要放棄,身邊輕微的腳步聲落下,付清台高大的身形將她整個人籠罩其間,披著夕陽的餘暉,霎是矚目。

她差點沒移開眼,“付大哥你怎來了?”

“不是你說想要趕緊念書,升至明暉堂?”

“可你午時不還說,如若是為了麵子,這書倒也實在沒必要念嗎?”

那是午時。

午後他回去特地問了沈願,沈願劈頭蓋臉就是好一頓說教,言,隻要不是大是大非的問題,不管她做的對不對,都得支持。

於是他便來了。

可是程昭昭思及陳溫告誡的話,一個挺身而起背好了書箱,馬不停蹄道:“不必了付大哥,我找銜青也挺好的,你還沒用晚飯吧?趕緊去吧,我也要去找何若她們吃飯了。”

作者有話說:

小付:所以作者為什麽要給陳溫安排嘴巴?

作者:喵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