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顧澹大大方方經過,沒因別人的議論停留,他知道武鐵匠在村裏有威信,而且和村正交情頗深,村民應該不會對他怎樣。他記得酒家位置,不慌不忙在眾多民宅中尋到那麵酒家的彩旗。

酒肆建在出村的路口,是家路店,有時會接待過路的酒客,但現在還早,酒肆應該隻有本村村民。顧澹遠遠從外望,見酒鋪中有幾個人影,生意似乎不錯。

顧澹掀開竹簾走進去,裏邊喝酒的人齊齊朝他看來,一個四十來歲男子故意把碗中殘酒潑顧澹腳下,此人尖嘴細眼,胡須稀疏。顧澹認出他來,是村裏的更夫,叫錢更夫。

“晦氣!”

錢更夫朝顧澹的鞋子唾痰,顧澹忙挪開腳,厭惡地皺眉。

顧澹知道他為人,且不想生事,他抬腳邁過那口惡心的痰,朝當壚的掌櫃走去。掌櫃很熱情,問顧澹打多少酒,顧澹掏出錢來,掌櫃收取錢財,轉身舀酒。

顧澹等待,聽錢更夫在跟人說武鐵匠是被山中幻化成人的狐妖迷住魂,待哪日他請來道士抓妖,道士畫道雷符劈狐妖身上,必叫狐妖現出原形,屍骨無存之類。顧澹聽他這番言語,覺得愚不可及,荒謬可笑。

“狐妖”顧澹沒想理會,直到聽見與錢更夫一同喝酒的年輕人說武鐵匠的壞話。

“武百壽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我聽說他和石龍寨的寨主早就勾結在一起,你們是不知道,他打的那些刀,暗地裏都賣給強盜。”

武百壽是武鐵匠的名字,顧澹知道。

有個進來打酒的村民,聽他這麽說顯得很驚訝,道:“孫吉,你打哪裏聽來?你可別胡說。”

“我哪裏胡說,誰知道他武百壽來咱們村前幹的是什麽勾當?當初村正就不該收留他,他早晚要把我們禍害。”

他說得煞有其事,聽得打酒村民一愣一愣。

孫吉,這名字有點耳熟,顧澹憶起鄉宴那日和阿犢打架的人就是他,此人在村中不務正業,是個心術不正的人。

顧澹自個被錢更夫傳謠是狐妖,隻覺可笑,聽到武鐵匠遭人汙蔑,心裏頓時有火,他怒視孫吉,駁斥:“胡說八道,武鐵匠當著眾人麵趕走石龍寨請來的媒婆,你明明在場眼瞎沒看到是吧?”

孫吉看著顧澹先是一愣,顧澹的本地話說得還不地道,而且一長串在孫吉聽來嘰裏咕嚕,繼而孫吉反應過來,意識到是在罵他,當即從席位上蹦起,拍案怒道:“野狐妖,你說我什麽!”

聽到顧澹已經能說當地人的話,錢更夫瞪圓眼睛,雙手不停舞動,邊噴酒,邊對顧澹念叨什麽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他的姿勢如猴般跳脫,充滿滑稽感。

顧澹沒理睬“跳大神”的錢更夫,對孫吉朗重複道:“我說你亂造謠,你眼睛瞎。”

孫吉當即就朝顧澹撲來,張牙舞爪,顧澹見對方那架勢知道是要打他,他握住拳頭,準備等孫吉衝到跟前,便用跆拳道的腿法踢他。

顧澹雙拳握緊,手心有汗,千鈞一發之際,孫吉被打酒的客人攔腰抱住,勸他別動粗,而店掌櫃猛拽顧澹的手臂,急將他往後拉。

掌櫃把一壇酒塞給顧澹,勸他:“快走!快走!”

身後孫吉在不停謾罵,罵得極難聽,都是顧澹從沒聽過的粗野惡毒話,顧澹氣得一再回頭怒視,掌櫃把顧澹推往後門,邊推邊拿重話嚇唬他:“小兄弟再不走要被人打死囉。”

掌櫃怕打壞他店裏東西,也是為顧澹好,真打起來沒人會幫顧澹出頭,他是個和村子毫無關係的外來戶,但孫吉在村裏卻有一幫親戚。再說,在掌櫃看來,顧澹一個白淨的文弱小夥,橫看豎看都隻有被人痛扁的份。

顧澹抱著酒壇離開酒肆,憋著一肚子氣,一路埋頭走,隻想快些離開村子,回到武鐵匠的家。他不是這時代的人,遇到愚昧又充滿敵意的村民自然合不來。

隨著武鐵匠家越來越靠近,顧澹繃著的臉也逐漸舒展,看到熟悉的院落出現在眼前,顧澹加快腳步。

穿過院子,顧澹進入廚房,廚房裏武鐵匠已經用熱鍋煮過麵粉,並將麵粉、薑、茱萸和魚肉攪拌在一起,就等米酒。

“回來了。”聽腳步聲辨認,武鐵匠頭抬頭看他。

“給。”

顧澹將米酒交到武鐵匠手中,他走得滿頭是汗,用袖子拭汗。廚房悶熱,本是可以到院中乘會涼,但顧澹想看武鐵匠製作魚酢的流程。

武鐵匠拿出一隻幹淨的壇子,用米酒瀝澆壇子,而後用這隻壇子裝上已經攪拌好的魚肉和配料,密封壇口。他一個鐵匠,做起魚酢卻像模像樣,仿佛是一個老廚子。

原來是這麽製造的,倒也是新奇,顧澹問:“什麽時候能吃?”

“半月後。”

武鐵匠將壇子放置在廚房通風,陰涼的位置,他站起身解去襻膊,扯下束高的袖子,武鐵匠覺察顧澹一直在看他,像似想說點什麽,問他:“有事?”

顧澹忙去倒碗水喝,顯得漫不經心,他說:“從沒問過你,當初為什麽收留我?”

畢竟在普通村民眼裏,他實在太怪異,不受歡迎。不說收留他,沒將他當妖怪打屎,或者當流寇、逃戶交給官府處置就已經不錯。

武鐵匠隨口道:“缺個人洗衣做飯。”

顧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他撂碗出廚房,決定到外頭乘涼。

武鐵匠出來找顧澹,見他躺在桑樹下的那張躺椅裏,小貓在他懷中,他擼著貓,因躺椅遮擋,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自動跑來求收養的小野貓,儼然把這裏當成家,當初那個被武鐵匠撿回的“狐妖”,正癱在躺椅上,像似不想搭理人。

武鐵匠沒靠過去,他遠遠看著顧澹,他回想去年秋日的一個夜晚,他在村正家中做客,忽然見錢更夫和一群村民押著被五花大綁的顧澹進村正家,囔囔說他們抓到異鄉流竄來的盜寇。

顧澹被眾人推到燈火之下,他驚慌失措,說著一堆沒人聽得懂的話語,那模樣著急又無助。眾人拿火把照顧澹,揪他的短發,拉扯他的衣服,還搶走他的背包,人們從背包裏翻出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

他的裝束村民從未見過,他的衣裳材質,背包裏的物品同樣詭異莫測,這時開始有村民說他是胡人,也有村民說他是山林中的妖怪。

顧澹攜帶的物品被擺放在木案上,村正瞧不明白,讓見多識廣的武鐵匠幫忙看看,武鐵匠在一眾新奇玩意裏邊,發現一樣眼熟的物件——掛在背包上的一隻小小的球形銅香囊。

晚飯,武鐵匠烙芝麻胡餅,做蛋湯,還烤上兩個梨子,似乎比往時豐盛些。顧澹愛吃烤梨,把一顆梨子細細吃完,才開始喝蛋湯,掰胡餅吃。武鐵匠吃下兩大張胡餅,喝完湯,開始吃烤梨,他對烤梨喜愛得很一般。

顧澹吃完飯後,勤快地抹桌洗碗,收拾廚房,此時外麵的天已經黑了,武鐵匠去查看豬舍的門關沒關牢,才回來拴好院門。

不知是從何時開始,他們習慣了同個屋簷下住的人,習慣了兩人在一起的生活。

武鐵匠回屋,顧澹已經躺在床上,床上擱放他的背包,背包裏的東西被他拿出來,他正在把玩一樣長方形扁鐵盒似的東西,武鐵匠認得這叫“手機”,他以前問過顧澹。

“你不是說手機沒電,不能使用?”武鐵匠身子湊過來,顧澹麵向席趴著,武鐵匠靠得很近,手臂挨著他腰。

“嗯不說沒電不能用,有電在這個時空也打不通。”

顧澹有時會拿出他的現代物品瞧瞧,幻想某個東西某天突然發光,產生了什麽能量,然後他“嘭”地一下就穿回去現代。

不過來這個時代這麽久,期待的奇跡從未發生,早不抱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顧澹今晚隻是突然想拿出這些東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