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追擊的敵軍見他如此悍勇,人馬踟躇不前,隔著一道塹壘與武昕森相望。

弓箭飛射如雨,武昕森快速奔逃,另有敵騎繞道,從他兩側追趕而來,武昕森不慌不忙,將追兵帶往前方尚在作戰的己方小隊。這時,武昕森聽到前方昭戚的吼叫聲,昭戚被敵軍圍攻,他上身的甲被劈開,掛在手臂上,顯然身受重傷。

看到戚昭身處絕境,絕望地奮臂呼叫,這讓武昕森想起慘死在岐城之戰的兄弟,他奮戰幫昭戚解圍。

長兵短兵交接間,武昕森騎乘的馬兒突然癱倒,它被敵兵砍傷了馬腿,武昕森快速滾落著地,抽出腰間的橫刀,劈砍圍攻而來的士兵。

武昕森殺傷兩人,一抬頭追騎已至,武昕森未有片刻遲疑,他飛速將橫刀插回劍鞘,從馬背上拔出一柄陌刀,豎握在手上。

已經力竭且傷重的昭戚,看見武昕森手執陌刀,對上他那毫無人類情感的眼神,昭戚仿佛重燃了生的希望,他拾起刀,緩緩站起身。

敵騎衝刺而來,勢不可擋,迫在眉前,昭戚與其餘殘兵嘶聲大吼,撲向敵人。

武昕森手執陌刀,不動如泰山,敵騎躍身而起,如天而降,直逼向武昕森,武昕森爆喝聲起,陌刀揮劈,血肉橫飛,人馬俱碎。

見此駭人的情景,有敵騎驚愕得勒馬駐足,但仍有不信邪衝鋒向武昕森的敵騎,隻見陌刀再次揮起,旋即血如幕,披頭蓋臉澆下。

死亡的恐懼,刹時攝住了敵人的心魄,他們再不敢靠近,他們像看修羅般看著那名沐浴鮮血,手執陌刀的男子。

武忠軍這支殘兵小隊,奇跡般地擊敗追殺的敵兵,他們往後方撤離,武昕森的坐騎馬腿被砍傷,已經沒法騎乘,他牽著馬,馬背上托著他的兵器,為減輕負重,馬鞍馬甲等物品都被他扔了。

“將軍,使君已經率兵回守合城,我們快些過去匯合!”

昭戚血流得像個血人,但聲音還挺洪亮,他撤退路上胡亂給自己做了包紮,看來無性命之憂。

武昕森沒有昭戚那股劫後重生的興奮勁,他摸摸馬頭,馬兒已精疲力盡,虛弱不堪。

數十個殘兵,沿著林道行走,武昕森牽馬走在前頭,路上不時能看到從前線逃回的潰兵,傷痛和悲號聲不絕,已令人麻木。

行至林道的岔道,一邊寬一邊窄,寬的盡頭,能望見合城的城牆,殘兵們發出一陣歡呼,武昕森坐在道口,再沒行進的意思,昭戚回頭喚他:將軍,合城到了!

武昕森仍坐在那兒,他手按在橫刀的刀柄上,麵上冷漠無表情。

“將軍?”

殘兵們紛紛跑向合城的方向,昭戚見武昕森無動於衷,再次喚道,這時他似乎從武昕森那血汙的臉上,那雙冷冰的眼睛中讀懂了什麽。

他要走了。

昭戚看向武昕森那隻握在刀柄上血乎乎的手,他知道眼下沒有人能攔住他,論武力,即便武將軍此時呈現疲態,幾十個殘兵都不夠他打。

昭戚想:也罷,他好歹救過自己一命,回去楊使君要是問起,自己就說不知道他的下落吧。

這一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慘死在戰場上,閻王收人怕是要收到手軟。

昭戚轉身向前走,一腳深一腳淺,他失血過多,整個人搖搖欲墜,他走出幾步,再回頭,原本坐著武昕森的地方,已不見他的身影,連馬兒都不見了。

這一戰打成這樣,即便還沒走到合城,昭戚心裏也明白,合城守不住了,秦陽郡也守不住,他們兩年前跟隨楊使君從哪兒來,就得撤回哪兒去。

第33章

溪水淙淙,清澈見底,一雙血手將之撥動,漣漪蕩起,隨著漣漪泛蕩,一縷縷紅色的血霧在水中洇開,手的主人搓洗雙手,挽水撲洗臉龐,溪水逐漸被染紅。

溪畔枯草齊膝,草葉上沾有血痕,一匹棗色馬臥在水畔,壓倒一大片枯草,離馬匹不遠處是名披甲的大漢,他彎身麵向溪流。

武昕森卸下兜鍪和上半身的鎧甲,他正在清洗沾血的雙手和臉龐,他身上有大量的血跡,血水滲透了他的衣袍,大多都不是他的血。

他厚實的鎧甲留有遭受箭矢射擊的痕跡,還有數道砍痕,這些砍痕,有的痕跡淺,有的很深,透穿了鎧甲,在武昕森身上留下傷口。

武昕森拉開上身的衣袍,用一塊從衣袍撕下的衣裾沾水,擦洗上身的血跡,檢查身上的創傷。

他身上的創口無數,在雙臂,在雙腿,在肩脖,在胸背,在臉龐,無不是在流血。但都不致命,鎧甲的保護下,幾乎都是皮肉傷。

傷口的疼痛對武昕森而言算不得什麽,他發髻散亂,臉色蒼白,人疲倦不堪,這是竭力戰鬥後的疲備,也是受傷失血後的倦乏。

他盡量清洗傷口,以便包紮,然後再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

若不是有強大的意誌支撐,經過這樣的大戰,早已累癱在溪畔,無力動彈。

秋日的溪水寒冷,曠野的寒風無孔不鑽,武昕森把上身脫下的長袍和襯袍穿上,才去解下身的褌甲、護膝和絝褌。他照舊用沾水的布拭去血跡,檢查傷口,該包紮的地方簡單包紮一下,而後將絝褌重新穿上。

粗略的清洗過後,武昕森緩緩站起身,他身上的衣袍鬆鬆垮垮,一邊的衣袖很長,被風鼓動,一邊的衣袖缺失,露出殷紅的襯袍窄袖。

襯袍本是白色,那殷紅色是血液染就。

武昕森朝坐騎走去,他腳步很慢,步履蹣跚,他走至馬身旁,坐下身子,抬手摸了摸馬兒溫暖的脖子,用沙啞的聲音安撫它。

他諳熟馬的性情,一番安撫後,他才檢查馬兒被砍傷的馬腿,並且清洗傷口上的汙泥,進行包紮。

忙完這些事,天邊飄來幾片晚霞,武昕森的眼皮也已經沉重得快睜不開,黃昏的風越發的強勁且寒冷,武昕森挨靠著馬躺下,牲畜體表散發出熱氣,勉強能提供給他些許暖意。

一人一馬相伴,在水畔的枯草叢中睡去。

無遮無攔,夜裏風聲呼嘯,寒氣入夢。

武昕森有著十分強健的體魄,要是換做尋常人,這一睡,隻怕是再也醒不來。

睡夢裏,武昕森仿佛回到了八年前一個同樣寒冷、傷痛且疲倦的夜晚,那是岐城突圍後發生的事,他和齊王身負重傷,強行趕路,夜宿在山野荒宅裏。

那夜傾盆大雨,天氣又冷又潮,讓傷病的人越發煎熬,因潮濕而艱難燃燒的柴火,火焰弱小,幾欲熄滅,在微弱的火光中,武昕森為齊王換藥。

齊王的烏發淩亂披灑在肩,傷痛使得他的精神萎靡,再無平素的矜傲與尊貴。他身上有數處創傷,最嚴重的一處位於背部,那是處深達骨頭的箭傷。

箭矢已被挖出,但日後仍會在肉體上留下永不磨滅的傷痕,而此時從傷處傳遞出的痛楚鑽入骨髓、心魄,正在侵蝕齊王的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