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武昕森帶領的兵是一支騎兵,接管這支騎兵隊後,楊使君下達襲擾敵方輜重隊伍的命令,武昕森接到命令,率領騎兵執行。

伏兵在林穀,待敵兵過半,才奔襲而出,輕輕鬆鬆獲得敵方輜重,己方甚至沒有一員傷亡。

朝廷的押糧士兵遭遇突襲,驚慌下大敗塗地,隻得繳械就俘。

武昕森騎著高頭駿馬,行至運糧車前,他用長柄漆槍刺破運糧車上的麻袋,黍米嘩嘩如水滑落。

他翻身下馬,蹲下身用雙手接住米糧,黍米顆粒飽滿,純粹。

許多百姓,而今連米糠都快吃不上,糧全都運往前線打仗。

武昕森起身,策馬前驅,下令士兵將輜重和俘虜押往軍營,車輪骨碌轉動,隊伍回營,一名小兵匆匆拿來條繩索去紮破損的麻袋,黍米灑落在他身上,他用膝裙去接,他仰起的黝黑臉龐稍顯稚氣,眉開眼笑。

他是新征的兵,在披上甲胄打仗前,他應該是個田夫。

種田的人未必能吃上糧食,橫征暴斂之下,哪怕一顆米在老百姓看來都彌足珍貴。

武昕森帶著勝利的隊伍返回軍營,軍營高大的轅門旗幟招展,隨從的士兵興高采烈,武昕森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他手下的騎兵,都誤以為他性情凶惡,對他十分畏懼,但如果顧澹見到他這幅模樣,會知道他這是漫不經心,隻是長得凶而已。

身為一員大將,武昕森厭戰,軍中的一切事物他都熟悉,他從小便是在軍旅中長大,但現如今軍中的一切,都提不起他的興致。

而今進行的是場毫無意義的戰爭,人們已經不知為何打仗,隻是戰爭成為了生活日常,死亡相隨左右,早已麻木不仁。

武昕森讓隨軍的文吏登記繳獲的輜重和俘虜的敵兵,他獨自進大帳草草跟楊潛覆命,很快就從裏邊出來,隨後,他往陡峭的山崗走去,那兒能一覽營地的全貌,還能眺望到遠方宛若一條銀帶的合水。

武忠鎮的兵與朝廷的兵對峙多日,打過幾場小規模的仗,各有勝負,不過根據情報,朝廷仍在增兵,在兵力上碾壓武忠軍,幾場小勝仗並不能決定戰局。

楊潛搬空家底,從百姓手中搜刮盡資源,而他的敵手,顯然家中還有兵有糧。

窮兵黷武者,必然走向失敗。

武昕森摘下兜鍪,擱在一條大腿上,他將頭揚起,稍顯淩亂的發絲,在寒風中被吹動,他聽到身後有人爬坡氣喘籲籲的聲音,回頭一瞥,又默然收回視線。

“武將軍劫得敵方輜重回營,不去領賞,卻在這兒。”

魏道長的道袍有點髒,手中木杖是新斫的藤木,他從牢裏被放出來不久,還麵黃肌瘦的,在牢中沒少吃苦頭。

武昕森手搭在膝上,漫不經心道:“我還以為天師已經離開營地,返回老家。”

魏道長捶了捶老腰,“唉”地一聲,他放下木杖,緩緩坐下,慢悠悠說:“小使君不聽忠言,一意孤行,但老使君畢竟對我有恩。”

就才能和謀略上,楊潛確實不如他父親,而且還剛愎自用。

武昕森沒說什麽,這是魏道長自己的選擇,他聽魏道長喃喃道:“眼下朝廷已經增兵至十萬,運糧草的人馬連綿數十裏,勢要從使君手中奪回泰陽郡。前頭有朝廷來征討,腹部又有盧東軍在敲打,形勢危急啊。早先使君不願退兵合城,就該跟朝廷速戰,而今大勢已去矣。”

魏道長這是在武昕森跟前偷偷說,要是被楊潛聽到,恐怕要以妖言惑眾的罪名,腦袋搬家。

武昕森站起身,用草蹭去靴底的泥,他對戰局的判斷和魏道長類似,當然這也是明眼人能看明白的事。這一戰,還沒真正開打,楊潛就處於劣勢。

不隻是出擊得不果斷,喪失時機,更因為在楊潛的治理下,百姓怨聲載道,可沒有百姓會自願跟著他打持久戰。

“勝敗兵家常事,多少將卒昨夜還在飲酒作樂,明兒就成他人懸掛在馬上的人頭。”武昕森話語淡漠,他戴上兜鍪,站在高崗淩風中,泰然處之。

魏道長在軍中見過不少狠人,但像武昕森這麽毫無勝負心,生死看淡的著實不多,不,與其說他是毫不在乎,不如說他早有意料。

武昕森在楊潛軍中既不出謀劃策,也不積極爭功,楊潛看得出來他敷衍了事,對戰事全然不上心。

大戰當日,楊潛調遣軍隊,果斷地將武昕森的騎兵隊派做先遣部隊,襲擊比自身兵力多數倍的敵軍。

楊潛期待有奇跡發生,即便沒有奇跡,也能拖延下敵軍進攻的速度,反正先遣部隊就是去送死的。

戰鼓震耳,武昕森所率領的騎兵隊衝亂敵兵的陣列,武昕森一馬當前,英勇冠絕,部下大受鼓舞,一路前進。

楊潛在後方的高地觀戰,至此時,他才再次見到武昕森往昔驍勇的身影,他驚喜不已,下令鼓手大力擂鼓,步兵緊隨推進。

正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楊潛清楚武昕森其實有更好的用法,讓他率領陌刀隊,在自己的身邊環衛,但一則陌刀造價太過昂貴,就是而今朝廷的實力,也再組建不了陌刀營;二則楊潛有自知之明,他知道武昕森不會保衛他。

武昕森曾誓死保衛過一個人,他跟隨齊王與叛軍進行艱苦卓絕的戰鬥,經曆一次次的戰鬥,留下滿身創傷,那時他心中有家國的信念,有一份九死不悔的同袍情意。

武昕森手中的鐵槍一連挑落敵方的三名騎兵,他一路衝鋒,所向披靡。

在戰場上想活命,必須不懼死亡,不具情感,腦中隻剩殺戮意。

聚集在身邊的敵人越來越多,武昕森已經引起了敵軍的注意,這倒也有好處,弓箭手怕誤傷,不再向他射擊。

對於重騎兵而言,弓箭往往不會致命,但仍會造成有效的幹擾。

在敵騎的圍攻下,武昕森手中的鐵槍被打落,他迅速彎身,從腰後撈出一把骨朵,大力掄起,將靠近的敵騎一捶擊打下馬,敵騎人仰馬翻,聽得一聲慘叫,那慘叫聲匯入無數的慘叫聲之中。

鼓點如雷,廝殺聲震天,大混戰中,人人殺得眼紅。

騎兵的命就係在馬背上,對武昕森而言隻要不被打下馬,任敵騎使得是鐵鐹、鐵錘、鐵槍、弓箭,通通不是問題。武昕森突出重圍,召集部眾回防,他的部眾剩得不多了,身邊多是武忠鎮的步兵。

這一戰從早上打至午時,朝廷的士兵越打越多,聲勢浩大,士氣振奮,武忠鎮的兵開始潰敗。

在戰場上,再沒有什麽比潰逃更為致命的事,許多喪失了戰鬥意誌的士兵,丟盔棄甲,隻顧逃竄,轉眼間就被敵軍殺死。

此時,武昕森身邊隻剩兩名跟隨的騎兵,身後追兵數十人,四周所見,已沒有多少作戰的武忠兵,大多已化作屍體,橫七豎八,躺在血腥、狼藉的戰場。

戰鬥至此,換作是別人,大概隻能束手就擒了。

沒多久,身後跟隨的兩騎也被敵人殺戮殆盡,武昕森單騎馳騁,他策馬躍過兩道塹壘,馬兒仰首蕭蕭嘶鳴,馬上人矯健沉穩。

有一敵騎奮力追擊武昕森,眼看就將攆上,武昕森轉身一個回馬槍,刺穿對方咽喉,屍體被挑落下馬,武昕森勒住馬韁,揚起一臉的血沫,冷冷的眼,寒似刀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