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院門的鎖被打開,武鐵匠推開門,回頭道:“我看你與阿犢相處得來,村正畢竟是一村之長,多少能照拂你。”

顧澹跟上武鐵匠,兩人進院,顧澹問:“你以後還回來嗎?”

“不一定。”

武鐵匠走在前,進廚房點燈,他道:“你要能回去,別等我。”

油燈點上,一掌微弱火光,映著兩人的臉。

“看來隻能這樣。”顧澹接受得很快,事已至此,似乎也別無他法。

兩人借著油燈照明,走進寢室,顧澹去翻衣笥,拿套幹淨的衣服,打算去井邊衝澡,他一身酒氣,先前還掉進溪水,一身濕衣物沾附泥沙。

顧澹拿著衣服到院中,武鐵匠跟著,顧澹在井邊脫衣服,武鐵匠看著,顧澹說他:“你跟著我做什麽?”

“給你提水。”

武鐵匠轉動轆輪,從井中提起一桶水,倒入洗澡用的大木盆。

“我酒早醒了,你該不是怕我掉井裏頭?”顧澹蹲下身,拿葫蘆瓢舀水,澆在身上。

武鐵匠確實怕他醉酒出意外,但沒說什麽,仍站在一旁觀看,未有離開的意思。

兩人又不是沒有光身相見過,何況又是在昏暗之中,顧澹大大方方搓洗,洗得差不多,正往身上澆水,忽覺被人從身後抱住,顧澹轉過身,張臂環抱對方。

住郊外的好處,便是兩人可以隨心所欲,當然這樣的好時光可不多了。

深夜,顧澹躺武鐵匠臂彎,用雙手玩戲燈火,在牆上映出動物的形態,這是狗子,這是兔子。

他還不想睡,與身邊這人相伴的夜晚所剩無幾。

武鐵匠攬著顧澹,看他變化手勢,看他疲倦而迷惘的模樣。顧澹的發披在武鐵匠手臂上,發絲未幹,額上的發甚至因為汗水而濕漉漉,夏夜悶熱,深夜窗外倒是有徐徐的風,慢慢帶走他們身上氤氳的熱氣。

攬顧澹的手臂攬得太久,有些發麻,武鐵匠換個坐姿。顧澹不再玩戲,他臉貼著武鐵匠厚實的胸口,能聽到他嗵嗵有序的心跳聲。

人有心跳聲,因為還活著。

在戰場上,就未必了。

“咱們要是搬到深山老林裏去住,就不會有人找你去打仗了。”

“不過,山林多猛獸,不能住人,不說深山老林,就是咱們村的林穀,也有豹熊。三娃說,他和他父親有次去林穀裏,看見一棵熊爪撓過的大樹,那隻熊有那麽高……”

顧澹自言自語,比劃著,武鐵匠隻是聽。

漸漸,顧澹停止了講述,他忽然攤開手掌,捂武鐵匠強健跳動的心髒,他威脅道:“你要是不回來,我就另外找個身材好的男人,還在這院子裏住,睡這張床。”

“隻要身材好?別無他求?”武鐵匠的笑聲低沉而悅耳,他接著說了一句葷話。他本是在軍中長大,什麽葷段子不會,氣得顧澹肘他。

顧澹很快被執住,十指相扣,動彈不得,武鐵匠與他耳鬢廝磨,唇角相觸,很溫柔。

顧澹不知道這人是否將自己放入心中,他們心以不同的頻率在跳動,即便離別在即,也不見他有多少眷戀之情。

兩人相擁而眠,睡得天荒地老,到第二日午時也沒起床。

日上竿頭,顧澹睜眼,身旁仍臥著武鐵匠,陽光傾灑入窗,照得他的臉亮堂堂。武鐵匠醒來,穿戴好衣物,但沒出門去,他歪靠在床上,看著顧澹,他側身向他,撥弄顧澹的發。

昨夜全村飲宴,到午時院外也沒聽到有人語聲,整個孫錢村分外靜寂。兩人便就在這靜寂中相伴,直到兩個人餓了,才到廚房裏弄吃的。

兩人所剩不多的時光,在這間宅院裏消磨,武鐵匠殺雞,顧澹燒水,武鐵匠擀麵,顧澹熱烤爐。

雞肉湯、胡餅、烤梨、雞蛋韭菜,擺滿一案,在這樣的條件下,堪稱豐盛。

兩人邊吃邊聊,顧澹說日後即便搬往村正家住,白日也還是要過來這裏照顧菜園,也就夜晚回村中睡覺。

顧澹拍去手中餅屑,拿羹勺舀雞湯喝,他說道:“幸好石龍寨被鏟除,要不一人在郊外,白日也覺得不安全。”

武鐵匠跟前啃了一堆雞骨頭,他吃下半隻雞,解決掉兩張胡餅,吃飽喝足,坐在那兒擦手,顧澹的話,他沒說什麽,隻是聽。

喝下兩口湯,顧澹執羹勺的手頓住,他忽地抬起頭,問武鐵匠:“你是不是因為要離開孫錢村,所以才喊來官兵剿賊?”

“湊巧。”這件事武鐵匠沒打算承認。

顧澹不信,有些時候武鐵匠不會說實話。

“你是怎麽和昭戚聯係上的?也沒見你出村,難道是派人送信?”顧澹有一個疑惑,他一直沒察覺昭戚夜晚來過武鐵匠家,有一個夜晚,昭戚就在他們的屋頂上。

武鐵匠從陶盤裏拿出一顆烤梨,他雖不愛吃烤梨,以後在軍中也不能再吃到顧澹弄的食物,他回道:“他來過幾次,你剛好沒瞧見。”

顧澹用羹勺蹭掉烤梨的皮,勺梨肉吃,吃相優雅,他“噫”了聲,不過也不怎麽在意。

他絕然想不到昭戚聽牆角時,都聽到了什麽。

武鐵匠和顧澹填飽肚子,一前一後走出廚房,正見兩名鐵甲嶄亮的士兵牽來一匹高頭駿馬,馬背上還托著一箱物品。

士兵上前,對武鐵匠躬身稟告:“小的受校尉之命,給武郎君送來戰馬和披掛。”

武鐵匠牽過馬,拍拍馬鞍,似乎還算滿意,他問士兵:“昭校尉還在桃花溪畔?”

其中一名士兵回道:“回稟郎君,今早已經拔營,校尉說在城東大營等候郎君,讓我倆在郎君身邊效勞,供郎君差遣。”

說是供差遣,還不是來盯梢他,昭戚看來還是怕武鐵匠跑了。

武鐵匠翻身上馬,那動作嫻熟至極,他摸摸馬鬃,抬頭道:“我用不著你們伺候,回去告訴你們昭校尉,明日午時見。”

他模樣威嚴,不容置疑,兩名士兵知道他身份絕非鄉野村夫,但又有軍命在身,十分為難。

武鐵匠喝道:“還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