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屠戶從地上爬起,見院內漆黑不見五指,適才喊叫的人已經沒聲,屠戶走出兩步,腳上踩著一個軟物險些絆倒,他低身一看一摸,是個陌生大漢,他伸手想探鼻息,摸得一手黏糊,多半是血。

廟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似有人在奔走,東邊一間屋裏頭有光亮起,屠戶拔出殺豬刀,拿在手上,徑直往那屋去,他一腳踹開門,瞥見一個身影要鑽床底,他一把扯出,本想要一刀了結,仔細一看是個老頭兒。

老頭兒幹廋、蒼老,看到屠戶嚇得直哆嗦,屠戶瞅著他像廟祝,將他從地上拎起,急問他:“見沒見過一個女郎,她被關在哪裏?”

屠戶正要問廟祝話,忽覺身後有動靜,他扔下廟祝,忙回頭,見一個提刀大漢鬼鬼祟祟在挨近他,他連忙揮刀朝大漢砍去。大漢連忙避開,屠戶的刀劈裂一堵門板,也就一瞬,屠戶便覺背上挨著一下,疼得他怒罵,他用力拔出殺豬刀,與那大漢打在一起。

“武百壽!他娘的你在哪?”屠戶怒罵,他快招架不住,一連挨著那人兩刀,他被逼到角落,執柄殺豬刀,雙目瞪圓,怒視提刀大漢。對峙中,借著案上油燈,屠戶看清對手的模樣,此人年輕魁梧,眉眼凶惡,手中鋼刀,腰纏銅帶,是個狠角色。

屠戶往年外出宰羊的途中,也曾遭遇過山賊,可那都是小嘍囉,屠戶能應對。此時的對手不同,此人刀法嫻熟,以這份能耐,多半是石龍寨裏的小頭目。

曹六郎確實是石龍寨的一個小頭目,而且他不僅僅是個小頭目,他還是曹寨主的義子。

原本曹六郎在廟祝隔壁的房間入睡,聽到院中梁熊的叫聲,他頓時醒來。曹六郎讓梁熊守門,隻是防範萬一,誰想還真有人闖入,守在院門的梁熊很快就沒了聲響,曹六郎大為吃驚,他生性謹慎,藏在暗處,直到發現闖入者的身影,他才出手。

屠戶本就是個恃強的人,眼下女兒在賊人手中,他隻能拚命。屠戶揮起殺豬刀,像頭發怒的豪豬般,正欲撲向對方死戰,忽聽得身後有人喝止,抬頭一看,武鐵匠就站在門口。

武鐵匠朝屠戶扔去一串鑰匙,說道:“英娘被關在柴房,你過去。”

先前武鐵匠跳入院牆,打暈守門的梁熊,從他身上搜得一串鑰匙,猜測到用途。

武鐵匠騙屠戶留外頭,是打算自己一人進去解決院中的賊人,屠戶做事急躁反而可能壞事。當聽見屠戶攀牆的聲響,知道他跟隨進來,武鐵匠也不意外,料想他不會乖乖聽話,所以也就隨他去了。

隨後武鐵匠自顧在廟中挨間尋找顧澹和英娘,他找到柴房,見柴房有鎖,他往裏頭探看,有兩個人影,知道是關在這兒。武鐵匠不急於救出他們,為安全起見,得先製服山廟裏的山賊再救人。武鐵匠本想借著夜色的掩護,找出可能還在睡夢中的山賊,就聽到屠戶在一間點燈的房間裏大呼大喝。

到此時,兩個山賊都已露麵,唯獨不見孫吉,院中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他恐怕是在哪處躲藏。

屠戶狂喜,從武鐵匠手中接過鑰匙,他急匆匆離開,見他離去,曹六郎沒攔,曹六郎的注意力已全然在武鐵匠身上。曹六郎以前見過武鐵匠,那是在五年前的石龍寨裏,那時武鐵匠陪孫錢村的村正到寨子裏贖人。

曹六郎知道這個打鐵的很有些武藝,不過當年他拿的是槍,這番拿的是刀,他槍法是不賴,但他使刀還能勝過自己?

曹六郎陰惻惻著一張臉,冷語:“真沒料到,武鐵匠這麽快就來搭救相好。”

“能在山神廟裏攔下你們自然是好,請。”武鐵匠不廢話,他手中握著一柄橫刀,他帶刀來前,就知道免不了打鬥。

在用刀上,曹六郎很自負,他二話不說,揮刀就朝武鐵匠的要害襲來,他的刀快且狠,武鐵匠眉頭都沒抬一下,簡簡單單化解攻勢,曹六郎連續兩刀砍空,當即心驚,他從未遭遇過這樣的對手。

戰鬥中的武鐵匠有一份尋常人不具備的冷靜與從容,那是見識過死亡,沐浴過鮮血的人身上才具有的,哪怕曹六郎這種殺人越貨的山賊與他交手亦覺恐慌。

曹六郎不信邪,揮刀再次朝武晰森的臉麵劈砍,忽察覺對方的眉眼斂收,提刀的手臂抬動,他要出手了!曹六郎意識到不妙立即想避開,然而已經太遲,橫刀的利刃切入他腹側,那是瞬間發生的事。

倒地的曹六郎已能明白梁熊為何隻叫出一聲,就再沒聲息,梁熊遇到的不是拿殺豬刀的莽夫,而是這個打鐵的武夫。

武鐵匠沒有補刀,他非常清楚人受到怎樣的傷會失去行動能力,他瞥了曹六郎一眼,將曹六郎掉地上的大刀拾起,扔出漆黑的窗外。武鐵匠沒再理會曹六郎,他拿起桌上油燈,走至院中,此時柴房的門已經被打開,屠戶從裏頭抱出英娘,柴房傳出顧澹說話的聲音。

武鐵匠走至屠戶父女身邊,見英娘已經被解綁,她衣衫完整,聲音鎮靜,想她安然無恙。

屠戶驚訝於武鐵匠出來如此之快,愕然道:“你這麽快就結果他性命啦?”

“還有一口氣在。”武鐵匠的聲音冷靜,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臉,但他此時應該麵無表情。武鐵匠把橫刀上的血跡用衣袖拭去,嫻熟地將刀插回刀鞘,掛在腰間,他這才進柴房找顧澹。

柴房裏,老廟祝用石片割開束縛顧澹雙臂的繩索,顧澹因為獲救而興奮不已,他驀然抬頭,見武鐵匠進來,驚喜喚他:“百壽!”

顧澹原本還在睡夢中,聽到開鎖聲才醒來,此時雖然還不知道是什麽狀況,但看到武鐵匠也在,他就特別安心。

武鐵匠屈膝,將顧澹拉向自己,大力攬抱,他這番舉止,一氣嗬成,他應道:“嗯,是我。”

油燈放在地上,有限的光照出顧澹的模樣,隱隱可見他一臉傷,衣領上還有血跡。他模樣實在狼狽,也不知他被抓後有過怎樣的遭遇,又是何人如此待他。

兩人雖然在柴房內,可有盞油燈在提供照明,顧澹直覺屠戶和英娘都在往裏頭望,他伸手想推武鐵匠,不想武鐵匠已將他放開,問他:“還走得動嗎?”

“能。”顧澹低頭舔被繩子勒破皮的手腕,像條舔傷的小犬。

武鐵匠抬手摸顧澹的臉,指腹蹭過他淤青的嘴角,顧澹忙把臉移開,是疼,也是赧。不說門外的屠夫父女,柴房裏還有位老廟祝呢!老廟祝在幫顧澹割腳腕上綁的麻繩,石片鋸動繩索,霍霍響。

武鐵匠看到顧澹的腳腕被麻繩磨破皮出血,連繩索上都沾有血跡,他問:“顧澹,抓你們的人都有誰?”

“他們有三個人,一個是咱們村的孫吉,另外兩個是石龍寨的山賊,一個喚梁熊,一個叫曹六郎。”獲救的興奮勁過後,顧澹開始感到疲憊,還有渾身疼痛,他的話語帶著倦乏。

束縛雙腳的繩索終於解開,顧澹一手搭著武鐵匠肩,一手扶住牆,緩緩站起,他被捆縛太久,四肢發麻。

“百壽,你們怎麽會找到這裏來?山賊和孫吉呢?”顧澹先前光顧著歡喜,倒是忘記問,此時才想起。這裏如此偏僻,而且離村子那麽遠,他們是如何找來的?

顧澹試著往前走,一個踉蹌,人險些栽倒,被武鐵匠穩穩抓住。

“回頭再說,你們快些離開。”

武鐵匠攔腰將顧澹抱起,他抱顧澹仿佛是在抱顆西瓜,毫不費勁。突然被人抱離地,顧澹先是驚詫,旋即就感到不好意思,直覺周邊目光都在往他們身上聚集。

確實,不隻廟祝在看他倆,屠戶和英娘也一直在注視。廟祝也好,屠戶也罷,他們一個老昏眼,一個粗心大意,唯有英娘,瞧出了他們間不一般的情愫。

顧澹壓低聲在武鐵匠耳邊道:“我自己走。”武鐵匠視若罔聞,抱著他快步出柴房。

屠戶救回女兒,急著要送她出去,不待武鐵匠從柴房出來,他已經打開院門。英娘見顧澹在武鐵匠懷裏,想他不知道怎樣,又一時不敢挨近,莫名的,她就是覺得顧澹和武鐵匠關係特別親密,他們間插不進人。

這一晚的遭遇,已經使得英娘精疲力盡,此時她無暇去想他事,隻想快些回家,回家去見母親和弟弟。

緊閉的院門終於打開,在院門外是早等待得不耐煩的阿犢,他看到英娘和顧澹都被救出來,歡喜雀躍。

武鐵匠走到外頭才將顧澹放下,顧澹傷痛疲憊,一屁股坐在門階上。昏暗中,阿犢看不清顧澹模樣,隻覺顧兄很沒精神,他拿火把湊近去瞧,驚道:“顧兄,誰把你打成這樣?”

顧澹白皙的臉上有施暴的青紫痕跡,他嘴角破裂,眉眼淤傷,他揉揉正在疼痛的腰腹,恨道:“這幫混賬,要好好收拾他們,尤其孫吉千萬別放過。”

“師父,我們在外邊沒聽到裏頭有動靜,你們遇到山賊了嗎?孫吉人呢?還是他們早跑啦?”

也難怪阿犢以為山賊和孫吉早已經跑路,因為他在外頭沒聽到廝打聲,而且顧澹和英娘很快就被解救出來,挺不可思議。

“前後門都有人看守,往哪兒跑。”武鐵匠一開始這麽布置,就為能一網打盡,他對阿犢說:“你帶人進去將孫吉搜出來,隻差他一人。”